就算在險峻山崖之側(cè)，官差們還是找到了！

    朝慕云眉目疏淡：“你為何殺害黃氏，她知道了你們組織的秘密？”

    薛談沒說話。

    但這并不影響朝慕云發(fā)揮：“黃氏為人仔細(xì)，經(jīng)常強(qiáng)迫性回?cái)?shù)確定自己的東西，還有極強(qiáng)的上進(jìn)心和行動力，從她對夫君仕途助益之道就能看出來，她是個有野心的人，若有機(jī)會能壯大自己的人脈手腕，她并不會放過。”

    “她通過種種細(xì)節(jié)，猜到了榴娘娘的存在，知道你是他們的人，想要你引薦她加入，若這件事不難辦，你便允了，還能收好處，何樂而不為，偏偏這件事不好辦，榴娘娘選人有標(biāo)準(zhǔn)，黃氏不行，是么？”

    “黃氏是個有心氣的人，怎會簡簡單單善罷甘休，她威脅你若是不肯幫忙，就將這個秘密說出去——她知道的可能不僅僅是榴娘娘的存在，你的身份，還有更深的東西，你不能任她胡來，遂必須得解決掉這個風(fēng)險?！?/br>
    朝慕云看著薛談：“你假裝艱難考慮后，答應(yīng)了她，但組織規(guī)矩多，你需得提前提點(diǎn)，遂她同你約好了時間，去她院中密談，她給你留了門，但她不知道你虛與委蛇，早就訂好了殺人之策，趁她不注意，給她下了毒……”

    “呵?！?/br>
    薛談笑一聲：“我說了，這些都不是我干的，你非要扣我頭上——”

    朝慕云：“還有金子，你忘了？”

    厚九泓：“對啊！金子之前藏在哪里，爺幫大理寺找到了，你還敢狡辯！”

    “接到大理寺提調(diào)，上山那日，有一點(diǎn)，此前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除住在寺里的，所有嫌疑人都急著離開，厚九泓是因?yàn)樯矸荩幌敫俑m纏，奇永年是因?yàn)樵谇耙共煊X到了不一般的動靜，不想惹事上身，他是上山后得知黃氏不但身死，還丟了一筆金子，整合自己知道的信息線索，才重新有的勒索主意，樊正達(dá)，我猜他應(yīng)該是可有可無，被你拽下山的，是么？他在你這里有所圖，唯你馬首是瞻，自然你說什么是什么?！?/br>
    朝慕云眉目澄凈，語速微緩，有股特殊的韻律感，只靜靜聽著，就讓人覺得頭腦清明，思路清晰：“但你是兇手，留下殺人現(xiàn)場沒有處理，殺完人不立刻逃走，起大早走，為什么？你若是不怕人查，自覺天衣無縫，甚至不用起這個大早，外面還下著雨，路難行，你想逃跑，只能是對自己的犯案過程不自信，認(rèn)為有被抓起來的可能，那為什么當(dāng)時不跑，是什么阻止了你的腳步？”

    厚九泓拳砸掌心，懂了：“金子！他要藏金子！”

    薛談：“我沒——”

    “時至今日，撒謊無用，”朝慕云眉目平直，“你的藏金之地，大理寺已確認(rèn)，在后山溪流中，是么？你的想法不錯，野外空地，誰都可以去，但地方偏僻，樹高草長，平日根本不會有人去，你甚至小心處理了自己的腳印痕跡，認(rèn)為絕對安全，就算金子上殘留有什么痕跡，也會被水流沖走，干干凈凈，對么？”

    薛談盯著他，沒說話。

    朝慕云：“可你忘了，有些東西，不是那么輕易被沖走的，比如——黑色的油?！?/br>
    看著殿中精彩表演的如玉公子，夜無垢非常遺憾自己的玉骨扇不能拿出來搖，只能捏了驚堂木，時不時勾勾手，讓皂吏把找到的證據(jù)奉上，比如此刻，皂吏托盤里，就有那支薛談?wù)f很重要，丟了的竹笛。

    “這應(yīng)該是你的東西？”

    薛談一看到竹笛，就咬了牙：“你偷了我的笛子！”

    官府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夜無垢面色肅正：“本官排查線索，發(fā)現(xiàn)了這支竹笛，看來你很認(rèn)得它。”

    皂吏手中托盤高舉，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枚笛子，很深的青色，做工算不上太精致，孔洞嶄新，不太像經(jīng)常使用的樣子，笛尾倒是有精致雕花，但好像有點(diǎn)……臟。

    像是被什么黑色的油抹蹭，未擦干凈，要么是臟手，要么是特殊顏色的保養(yǎng)油，暗色斑駁，一點(diǎn)都不好看。

    不對，等等，病秧子剛剛說了金子上有油……所以就是這個么！水的確能沖走大多數(shù)痕跡，但油很難沖干凈，需要花更長時間。

    薛談咬著牙：“就算是我的笛子又如何，沒準(zhǔn)是別人碰過呢！”

    樊正達(dá)下意識感覺這就是在往自己身上扣鍋，因?yàn)樗麄儌z一直在一起，觸碰對方的東西最為輕易：“我沒碰！我連見都沒見撾，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東西！”

    厚九泓看著薛談，嘲諷道：“你不是特別寶貝這個東西？藏的那么深，生怕人瞧見，會讓人碰？”

    “你非要冤枉我，我也沒辦法?！毖φ劺浜咭宦暎傊?，就是不認(rèn)。

    朝慕云：“那我再問你，你可曾去過黃氏院子？”

    薛談擲地有聲：“沒有！我只在龜池前見過她們母女，從未去過他們的院子！”

    朝慕云抬眉：“你確定？”

    薛談：“我確定！”

    朝慕云唇角微勾：“我們這些人里，先前口供記錄詳實(shí)，承認(rèn)去過黃氏院子的，有樊正達(dá)，他說因吃壞肚子耽擱行程，他曾去問候過；有拾芽芽，她是負(fù)責(zé)母女三餐茶點(diǎn)的人，不只一次進(jìn)過屋子；有厚九泓，在約定時間前往解決債務(wù)問題，去過房間；甚至有嘉善，因巡邏之事，曾遇到黃氏問詢，停留了片刻。”

    連他那那嫡兄朝浩廣，都不否認(rèn)進(jìn)過院子。

    “獨(dú)獨(dú)你沒去過。”

    薛談瞪眼：“我沒去過，豈非更清白！”

    “那你袖側(cè)鞋底，為何有檀息香燃燒時才能產(chǎn)生的金粉？”

    朝慕云一句話，把薛談給問懵了。

    金粉？

    “檀息香制作工藝特殊，燃燒完的香灰里會有少量金粉，難以察覺，近日招提寺的銷售記錄，僅只黃氏買過，一共十二支，案發(fā)后清點(diǎn)數(shù)量，尚余十一，唯一燃過的，就是當(dāng)時插在香爐，燃了一半便熄的檀息香?！?/br>
    朝慕云看著他：“你言未曾去過黃氏房間，為何換在房間里的衣服上，沾有檀息香燃燒才會產(chǎn)生的金粉香灰？”

    “我……”

    薛談吞了口口水，他解釋不出來。

    朝慕云又道：“按理，這種香只要點(diǎn)燃，插到香爐中，便不會滅，風(fēng)來甚至燃的更快，但死者房間卻未燃到一半就熄了，為何？可是你翻箱倒柜，尋找黃氏藏匿起來的金子時，心中著急，難免動作過大，不小心碰到了這只香，把它壓熄了？”

    薛談難掩眼底震驚，為何連這種事，這病秧子都能猜！

    朝慕云：“黃氏人已不在，你連敷衍都不必，自不會替她重新點(diǎn)燃，慶幸的是你只不小心碰熄了香，并沒有把香爐推翻，只將香重新擺正，便又繼續(xù)自己的事。”

    另外還有，約哈里窗戶理論——

    “聰明人很懂得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盲點(diǎn)，尋找信息潛能，這么快被官府提調(diào)，是你不希望發(fā)生的事，你想試探周圍，是否有其他嫌疑人，是否有機(jī)會推鍋，就得擴(kuò)大自己的信息面。恰如其分地暴露自己，有時并不是壞事，你可以借用機(jī)會，順便了解別人的信息，遂你一直在出頭，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引導(dǎo)輿論方向——”

    “你認(rèn)為你在套路別人，其實(shí)也方便別人順便了解你，只不過大家的聰明程度不一樣，關(guān)鍵程度不一樣，進(jìn)度就不一樣，你以為別人是你彀中之物，其實(shí)你也不過是捕蟬的螳螂，做過的惡事，早已留下痕跡?！?/br>
    朝慕云眸底姝靜，似有皎皎月華流淌，光芒不盛，卻能照亮每一個陰暗角落：“你因黃氏威脅，起了殺心，計(jì)劃完備，可以提前很久過去，時間充裕，她也會幫你留門，只要樊正達(dá)睡了，你隨時可以出發(fā)。看當(dāng)時天色陰沉，你認(rèn)為定會下雨，那離開時如何掩蓋行跡就很重要了，你準(zhǔn)備了巨大紙鳶，讓春日山谷的風(fēng)助你自上而下的一段逃離，你急著回房間吵醒樊正達(dá)幫你做不在場證明，以致于路線經(jīng)過奇永年窗外，聲音略大，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知道，回房后故意踢響恭桶，吵醒樊正達(dá)，卻注意不要點(diǎn)燈，因你一身濕透，會暴露。你甚至準(zhǔn)備了假的滴漏聲，誤導(dǎo)樊正達(dá)的時間感知，是也不是？”

    “你是榴娘娘的人，你很聰明，大多時間只是在裝傻，一來渾水摸魚，看看案子到底審到哪種地步，二來，殺人逃跑這樣的事，怎會是一個蠢人干的？薛談——”

    “以上種種，我說的可對？”

    第27章 卑微的奢望

    大殿陽光燦燦, 堂官官威湟湟，連一個病秧子, 眼神都帶著月光般殘酷微寒的犀利，照的人心內(nèi)惶惶，仿佛無處可藏。

    朝慕云負(fù)手站在殿內(nèi)，看著薛談，聲音清越，如珠玉相撞, 潤潤有聲，每一個字，都能讓人靈臺清明——

    “你是榴娘娘的人, 做的是保媒拉纖的活，專門做別的正經(jīng)冰人不好做成的單, 奇永年的妻子, 是你拉的機(jī)會, 雖未陪伴相看, 但一應(yīng)采買, 準(zhǔn)備聘禮，替男方張羅迎親事宜，你都有參與，此次陪伴樊正達(dá)相看，自也不是陪伴友人那么簡單, 更像是負(fù)責(zé)想辦法讓這樁親事落地——這是組織派給你的任務(wù), 對吧？”

    樊正達(dá)面如土色。

    事到如今, 他哪里不知道, 是他言不密, 才被官府的人抓住機(jī)會, 讓這個病秧子逞了大能！

    他有點(diǎn)不敢看薛談的臉，聲如蚊吶：“對不起……”

    現(xiàn)在道歉有什么用！

    薛談視線掃過薛談脖頸，胸口澎湃的都是殺人惡意。

    這次大意了。

    香灰金粉這個證據(jù)砸的太實(shí)，他沒法說清，只恨陰天落雨，不好清洗，他怎么沒扔了算了！還有金子上殘留的黑色油漬，那時他剛剛保養(yǎng)過竹笛，手雖用水洗了，卻難以洗的太干凈，金子這種東西誰不愛？尤其馬上要送走的時候……他很難忍住摸一摸，碰一碰。

    栽贓給別人，難度又太大。

    大理寺少卿堂上正座，看著病秧子指證，態(tài)度明顯是縱容支持，而今所有嫌疑人看向他的眼神都相當(dāng)篤定，連樊正達(dá)這個傻子都信了……

    薛談心中思緒翻滾，沒忍住，又看了堂上大理寺少卿一眼。

    夜無垢端坐高處，一直不動聲色觀察著所有人，朝慕云的精彩表現(xiàn)，他一點(diǎn)都沒有錯過，薛談現(xiàn)在的窺探眼神，自也察覺得到。

    他伸手拿起皂吏呈至案前的物證——冷春嬌身上的匕首，漫不經(jīng)心翻看，似觀察，又似把玩。

    “這個匕首很有意思?！?/br>
    看起來用料普通，制作工藝也普通，低程度也稱不上良兵利器，只是一般防身之物，似乎哪里都可以買到，可以是現(xiàn)場任何人的，但——

    “刀柄處的花紋有些特別，本官依稀記得，好像在哪里見過。”

    薛談瞳孔一緊：“不錯，黃氏是我殺的！因?yàn)樗撍?！?/br>
    竟然認(rèn)了！

    兇手就是他！

    這是一個多么激動人心的點(diǎn)，在場所有人情緒都被調(diào)動，看過來的眼神各有意趣，唯有厚九泓驕傲的不行，瞅瞅瞅瞅，這就是咱們病秧子，多厲害！太牛了哈哈哈——

    他一邊得瑟，還一邊朝病秧子使眼色，快點(diǎn)表現(xiàn)啊！這當(dāng)口不說幾句話，怎么讓人膜拜！

    然而病秧子相當(dāng)不懂事，平時那么精靈的人，現(xiàn)在竟然一言不發(fā)，由著薛談表演！好像他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成功，不是炫耀功績讓人膜拜，只是破案而已。

    太氣人了！你算計(jì)老子時那氣場呢，拿出來??！

    薛談目光陰陰：“黃氏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主顧，和旁人沒什么區(qū)別，急著把自家姑娘嫁出去，她親口跟我們說的，只要是個健全男人，不缺胳膊不少腿就行，不求對方大富大貴，甚至不求脾氣好，只要不給自家丟人，耽誤了后頭弟弟meimei們的親事，她是沒要求，但她那個女兒脾氣怪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要，我們?yōu)槿顺扇彩?，總得顧著些，盡量讓人滿意……”

    “我?guī)土它S氏大忙，按理她該千恩萬謝，紅封包多大都不算過，結(jié)果她怎么對我的？忘恩負(fù)義，倒打一耙，簡直臟心爛肺！”

    這些回憶都不美好，薛談想起來仍然怒火中燒：“黃氏人精明，為女兒婚事四處找門路，得到的小道消息不少，先前可能聽說過我們的事，沒想到一塊去，但這一回，來往聯(lián)系，她突然想明白了，還不知從哪找到了我的把柄，直接找上了我——”

    他冷哼一聲：“你道她為何宿了一晚后并未離開，真的只是體恤拉肚子女兒和下人？她才不會管別人死活，她是想留我談事呢！她一個內(nèi)宅婦人，平時出門機(jī)會不多，合適的說話場所也難找，這時不同我把事談了，哪還有別的機(jī)會？”

    視線陰陰滑過朝慕云，卸去偽裝的薛談，全無急赤白臉往前沖的暴躁蠢相，銳戾眼神里也有了壓力：“你倒是聰明，猜的不錯，黃氏是個極會找機(jī)會鉆營的人，認(rèn)為這是個不錯的行當(dāng)，可以為她積攢人脈，同我自薦加入，說要一起干，說她能幫忙——”

    “她倒是高看自己，我們哪里用得著她幫忙？她只是想借用我們的人脈，我們的渠道，并不能給我們提供太多東西，她行事風(fēng)格偏激，風(fēng)頭太盛，我們這里并不需要這樣的官夫人。”

    “可她竟然敢威脅我。本來談買賣，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我客客氣氣的拒絕，她竟然不高興，揚(yáng)言將我的秘密揚(yáng)出去，說看以后誰敢再找我們接單，真真不要臉！”

    朝慕云：“你同她談的，只是冷春嬌親事？”

    薛談：“除了這個，還能談什么？”

    朝慕云：“你怎知她上山，隨身攜有金子？”

    “她自己跟我露了啊，”薛談瞇眼，“她自己說的，求我?guī)兔闹幸]，她有重禮送予上峰，也能勻我一二。說的那般篤定，好像當(dāng)下就能拿出來，我能怎么想？試探幾句，她雖未直接吐口說有，現(xiàn)在就隨身攜帶，但就是這個意思?！?/br>
    “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她把金子藏在哪里，她也并沒有拿與我看，但并不妨礙我后來搜出?！?/br>
    他涼涼看向厚九泓：“別以為這天底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別人怎么藏金子你能找得到，我也瞧出來了，你是黑風(fēng)寨的人吧？我早說過，黃氏這婦人不檢點(diǎn)，早年名聲不好，曾失蹤過幾日，不知遭了賊，還是被人擄走，你們之間必有齟齬，她是不是應(yīng)了你封口費(fèi)，約定這日償還？”

    厚九泓瞇眼：“少用你的臟心爛肺質(zhì)疑別人，什么齟齬不齟齬的，我看你才是這樣的人！”

    薛談冷笑：“有沒有齷齪的事，你二人都必有暗中之事，不能與外人道。你不如反思反思，為何應(yīng)了你的金子，轉(zhuǎn)頭她就能挪作它用，一點(diǎn)都不怕被你報(bào)復(fù)，被你殺害？你在她這里，根本沒那么重要，就耍賴了又如何，你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還敢樣她不成？”

    “你少他娘——”

    厚九泓話還沒說完，薛談就阻了他：“我就不一樣了，也比你狠，當(dāng)下準(zhǔn)備動手，過程么，就和這位病公子說的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