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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負(fù)我 第18節(jié)

    王鳳珠嘟囔著,“這樣一邊喝酒,一邊飲藥,病何時(shí)才能好?”

    看南歡酗酒酗的那樣兇,王鳳珠心頭都害怕。

    曾經(jīng)南歡的二叔,便是因酗酒而不到三十歲就早早亡故。

    她想抽時(shí)間再回南家一趟,說什么也得見一面柳夫人。

    南家子嗣不豐,南袤與柳夫人只這么一個(gè)嫡親的女兒,現(xiàn)在南歡這種樣子,恐怕也只有柳夫人才能勸住了。

    倘若南歡萬一養(yǎng)不住了,有什么三長兩短,他們總也得見最后一面吧。

    ·

    宋暮站在床邊瞧著床榻上睡得昏沉的人,短短幾日的功夫,她竟又瘦了些。

    若是從前只是看著纖弱了些,此時(shí)卻也就只剩一層皮包著骨頭,消瘦到讓人側(cè)目的程度了。

    男人面色平靜,濃紫大袖下的手卻已用力到指尖泛白,“胡先生,你醫(yī)術(shù)高超,一定能保她無事對不對?”

    胡之行收回搭在南歡腕上的手,面色凝重,“酒乃辛散走竄之物,夫人素體虛弱,脾胃不足,烈酒不能克化,反傷脾胃,水濕不化,釀生痰熱。脾為后天之本,夫人先天已有不足,風(fēng)寒未愈,如今后天又傷,虛實(shí)夾雜,要調(diào)治實(shí)非一時(shí)之事。”

    宋暮低眸望著床上的人,不自覺放低了聲音,“是病,便總有醫(yī)治之法。”

    他搖著頭,長嘆了一口氣,“治倒不難治,我重新開一張藥方,再開幾張補(bǔ)藥的方子。近期仔細(xì)保暖,不可見風(fēng)。每日服藥,不可再沾酒飲,更不可再心懷憂思。只要好好養(yǎng)上幾月,慢慢調(diào)理總能補(bǔ)回來。但若繼續(xù)這般損毀身體,即便神仙來了也是難救?!?/br>
    他抬頭看向宋暮,“殿下,我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宋暮,“說?!?/br>
    胡之行,“殿下膝下無子,后院無妻,又臨近而立之年。既這般愛重這位夫人何不將她接入王府,好生調(diào)養(yǎng),以期早日誕下后嗣。這般才算是長遠(yuǎn)之策。”

    他本是北州左衛(wèi)的一個(gè)小小的軍醫(yī),平日里隨軍醫(yī)治傷兵。

    那年不知道走了什么好運(yùn),圣人最疼愛的幼子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一紙調(diào)令空降北州大都督。

    北蠻本就對北州虎視眈眈,聞?dòng)嵈笙?,糾集十部精兵率軍突襲北州。

    宋暮率軍幾次打退北蠻的精兵,半年里多次受傷,一次傷的比較重,軍醫(yī)們束手無策,胡之行大膽一試,用了一味猛藥。

    就這么一試,宋暮竟起死回生。

    宋暮傷好之后就對他多有禮遇,甚至回京也沒忘了他。

    直接將他從北州調(diào)回了京城,升任禁軍府醫(yī)校尉,同時(shí)王府中的貴人有什么頭疼腦熱也常常會召他前去。

    這樣的日子不是不好,只是京中禁軍一年也難遇到一個(gè)重傷需要醫(yī)治的士卒。這份工作清閑得讓胡之行很郁悶,總覺得手里的月銀燙手。

    這兩年邊境多有動(dòng)蕩,他總想著宋暮什么時(shí)候親征,他能夠跟著一起再回北州。

    可惜,宋暮自五年前擒獲東藩納奇部,將納奇押送回京之后,就幾乎再未踏出過京城。

    其中緣由,圣人親口所言,‘白麟無后,朕怎能放心他前線拼殺?”

    如今總算見宋暮身邊有個(gè)正值妙齡的美貌娘子,幾番讓他前來診治,胡之行不懂為什么宋暮還不將人接進(jìn)王府中去。

    只要她進(jìn)了王府,他一定盡心為這位夫人調(diào)養(yǎng),保準(zhǔn)她能平平安安的誕下子嗣。

    “下官再多嘴一句,置辦外室不是什么大事,郎君風(fēng)流本是常事,可傳出去到底不體面。外室子也難上宗室玉牒?!?/br>
    此話一出,房內(nèi)眾人都變了臉色,暗暗去瞧宋暮的面色。

    宋暮面沉如水,“沉月,送胡大夫回去?!?/br>
    沉月頗有眼色,將胡之行送走的同時(shí),還將其他人都一同帶了出去。

    直至帶著胡之行走出院子,沉月方才正色對胡之行警告道:“方才那些話,先生可切莫再說了。那位姑娘并非王爺?shù)耐馐?。?/br>
    胡之行摸不著頭腦,“并非外室?那是何人?”

    沉月一臉神秘的搖了搖頭,“說不得,不好說?!?/br>
    宋暮在床邊坐下。

    南歡唇角微勾,似乎做了一個(gè)極好的美夢。

    她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尚在家中的時(shí)日。

    日光正好,父親將她放在膝上,握著她的手教她一筆一劃的寫字,一旁是端端正正坐著的兩位兄長。

    “小囡囡,來,你看著,這個(gè)字便是囡了。”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問道:“阿父,囡字是什么意思呢?為什么只有我是囡囡,哥哥們不是囡囡呢?”

    “我的乖囡囡,你瞧,這框中有一個(gè)女字,沒有第二個(gè)女字。爹爹也一樣這輩子就你一個(gè)寶貝女兒,自然只有你是咱們南家的囡囡。”

    “我是囡囡。爹爹,我是乖囡囡?!?/br>
    夢里夢外,南歡眉心舒展,唇角微揚(yáng),笑得一如孩童般快樂,口中的聲音幾不可聞。

    宋暮俯身聽清她口中的話語,心口似被火焰微灼,說不出的疼痛。

    隱隱的,南歡似乎聽見一道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南歡,你就那般想回家嗎?起來,告訴我?!?/br>
    夢中,父親用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面頰,掌心溫暖干燥,讓她憑空生出一股幾乎虛幻的幸福與安全感。

    她歪過頭,將高熱的面頰依偎進(jìn)寬厚的手掌,貼著粗糙的掌心,親昵地蹭了蹭。

    第十八章

    唇齒干澀,南歡掙扎著從美夢中醒來,入眼望見一方半透明的暗花紗床幔,隔著朦朧的紗幔,屋中陳設(shè)依稀有幾分熟悉。

    她怔怔的望著紗幔之后不甚清晰仍舊能夠看出華美的陳設(shè),懷疑自己尚在夢中。

    若不是在夢中,又怎會回到南府?

    “小姐,你醒了。”

    一人快步走上前來,拉開床幔。

    天光大亮,在拉開紗幔的瞬間,燦爛的陽光爭先恐后的涌入床榻。

    南歡將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楚分明,房中的擺設(shè)用具一應(yīng)都是她所熟悉的。不是她所住的那間閨房,而是相鄰的馨園。

    而眼前之人,也分外熟悉。

    女人生的秀美,一雙杏眼,唇邊一點(diǎn)紅痣,笑起來頗有幾分嬌俏。

    正是她曾經(jīng)的貼身丫鬟妙樂。

    南歡初醒還有幾分混沌模糊的意識,一時(shí)讓這張臉震得清醒了不少,點(diǎn)點(diǎn)滴滴有關(guān)于過去在南府時(shí)的記憶涌入腦海。

    記憶中嬌俏的少女,此時(shí)已經(jīng)做了婦人打扮,頭戴金簪,瞧著頗有幾分氣派,想來這些年應(yīng)當(dāng)過的不錯(cuò)。

    她在南歡的注視中,莞爾一笑,“幾年沒見小姐可還識得婢子?”

    宿醉之后的困乏與惡心感涌上來,南歡頭疼欲裂,懷疑自己還在醉著才會見了這么一遭,不由得捂住頭,閉著眼低喚了一聲,“奶娘呢?”

    妙樂,“您現(xiàn)在被接回家了,夫人諒解這些年王嬸照顧您多有辛勞,特賞了她厚禮,將她送回家鄉(xiāng)休養(yǎng),也嘗一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您放心,以后我照顧您,不會比王嬸差。”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外傳來,緊接著就是一聲推門的響聲。

    南歡聞聲睜眼看去。

    所見不是奶娘,卻是闊別已久的親娘。

    一群婢女與仆婦魚貫而入,眾人簇?fù)碇馁F婦人從光亮處走來。

    那貴婦人生就一張芙蓉面,柳眉細(xì)長,雙眸清潤,只是眼角的細(xì)紋顯露出些許年齡,卻更添幾分風(fēng)韻。

    不是柳夫人又是何人呢?

    南歡渾身微微一僵,剎那之間,分不清心中是喜悅更多還是畏懼更多。

    離家日久,她對親人,對曾經(jīng)與她相識的故人都懷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心態(tài)。

    且敬且畏,不是不思念,只是臨了到底是畏懼的。

    她知自己聲名盡毀,卻怕從親人舊友的面上看到譏諷,嘲弄,嫌惡,輕蔑……

    四目相對,柳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眼眶一點(diǎn)點(diǎn)的紅了。

    她上前幾步,撲在了她的床前。

    南歡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美麗面容,聞著熟悉的,只屬于母親的淡淡的溫柔的九合香,眼眶一紅。

    若是夢,這夢也未免太過于逼真了一些。

    她的目光貪戀的流連在母親的眉眼之間,只盼這個(gè)夢晚些醒來,讓她再多看一眼。

    柳夫人將她摟進(jìn)懷中,又是哭又是笑。

    “囡囡,你可算是醒了。娘整日的擔(dān)心,生怕你有什么事。你怎么這樣傻?!?/br>
    柳夫人這一哭,周邊的仆婦便跟著也紅了眼眶,哭成一片。

    南歡被柳夫人抱在懷中,聽著耳畔母親哀切的哭聲,不由道:“母親,我沒事。莫哭。”

    出口的嗓音沙啞又虛弱,原本就干澀的嗓子稍一開口愈發(fā)疼痛。

    柳夫人哭了一會兒,才緩過神撫了撫南歡的肩背,這一撫,剛止住的眼淚便又往下掉。

    “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你瘦成了這般樣子還說什么沒事。”

    自門外走入一人,“娘親,切莫再哭了。下午你還要去赴宋國公夫人的宴?!?/br>
    柳夫人這才稍稍放開懷中的女兒一點(diǎn),抽出帕子擦拭著面上的淚水。

    南筱看向南歡,目光一寸寸掃過她蒼白消瘦的面容,眼底冷色愈重。

    南歡觸及南筱的目光,渾身一顫。

    離家兩年,她對家中之人,尤其父兄,都是羞愧且敬畏,平日也是避之不及。

    但這大抵只是個(gè)夢吧。

    若不是夢,南筱又怎會正眼瞧她,她怎會被接回南府。

    既是夢中,還有什么好畏懼的。

    她不再猶豫,低聲喚道:“二哥?!?/br>
    南筱微微頷首,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緒,“既然回來了,便安心住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