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37節(jié)
大學生活如此快速地塑造一個人,使她每時每刻都在成長,悄然變成了這樣舒展的模樣。 如果說,去年剛來南城那會兒,她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生愣和一腔孤勇,現(xiàn)在則多了些意如流水任東西的自信堅定。 陸西陵幾度收回目光,又幾度忍不住去看她的笑容。 聊的都是閑篇,即便如此,也想跟她多聊兩句。 “最近跟陸笙見過面嗎?” “沒有。笙笙姐最近好像在忙是嗎?我看她朋友圈發(fā)的,在選址什么的?!?/br> “她想開個買手店。就瞎折騰?!?/br> 最后一個字尾音落下,他們陷入忽然的沉默。 熏熱的風拂過面頰,揉出一層薄汗。握在手里的那杯咖啡,漸漸不再那樣冰了,白色的杯壁一層細密水珠。 是夏郁青再度開口,“陸叔叔你在這邊……?”她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低了三分。 “新研發(fā)部在園區(qū)里。我過來開會?!?/br> “剛搬過來的么……我考完試就來實習了,好像之前,沒碰到過你?!彼坡溆晏斓奈伵?,只敢伸出觸角,謹慎試探。 “可能之前不巧。”陸西陵說。 還是如常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有什么。 她也不沮喪,因為這才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褲子口袋里,手機突然振動。 夏郁青一手端著關東煮,一手拿著咖啡,想著怎么騰出手,或者干脆放著不管。 視野里,陸西陵手伸了過來。 “……謝謝?!彼龑⒖Х冗f了過去,趕緊摸出手機。 陸西陵看著夏郁青。 接通后,她稍稍地轉(zhuǎn)過了身,不知對面說了什么,她說:“不好意思,剛剛有事沒看微信——我今天要加班,到時候我跟秋秋一塊兒回去,你們先回去吧?!?/br> 隨即,她便“嗯嗯”地說了句拜拜,掛斷電話。 手機揣回口袋里,她伸手,來接咖啡杯。 陸西陵遞過去,淡淡地問:“同學?” “朋友。他和他室友在園區(qū)旁邊的那個駕校學車,有時候會跟我們一起吃飯,或者一起回學校?!?/br> “陸笙上回提過的那個人?”陸西陵問出口即覺得不妥,一時微沉臉色。 “……嗯。”夏郁青沒想到他還記得。 她此刻抬眼,莫名想去看看他的表情,卻見他的目光從她肩頭越了過去,看向后方。 轉(zhuǎn)頭一看,是買第二杯咖啡的周潛回來了。 陸西陵手往后一探,去扣車門,手指卻觸到了黑漆的車身,被太陽曬得guntang,烙印似的灼了他一下。 “先走了。你回去忙吧。”陸西陵平靜出聲。 “嗯?!毕挠羟嗯e了一下咖啡杯,“這個,謝謝?!?/br> 陸西陵只微微點了點頭。 陸西陵接過周潛遞來的冰咖啡,拉開車門上了車,夏郁青退后兩步,在車門關上前,擺了擺舉著咖啡杯的那只手,笑著無聲說了句“拜拜”。 夏郁青看著車門闔上,在啟動的前一瞬,她率先轉(zhuǎn)過身。 腳步飛快地走到了前面的那個路口,她方才轉(zhuǎn)身看去,那輛車早已沒了影。 辦公室里,程秋荻正在劃水聊天。 夏郁青在旁邊工位上坐下,程秋荻轉(zhuǎn)頭瞥了一眼,隨意問道,“誰請的?” “啊?”夏郁青嚇一跳。 “你不是一直不怎么喜歡喝咖啡,而且覺得星巴克太貴嗎?” “……碰到一個朋友。” 程秋荻沒再多問。 夏郁青端起那快變成常溫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冒著今晚大概率失眠的風險。 陸爺爺今年七十九歲,遵從過九不過十的習俗,生日要辦得正式一些。 但陸爺爺年紀大了,不喜吵鬧,不讓小輩大cao大辦,只叫在酒店里定下三兩桌,請幾位世交老友連同小輩,一起吃頓飯就得了。 陸西陵工作之外,抽空cao辦。 陸爺爺講究禮數(shù),請?zhí)惨H擬。但上了年紀的人,手腕沒力氣,懸腕寫了幾個字,虛浮得不能看,就捉了陸西陵代勞,他在一旁幫著研墨。 陸西陵從小念雙語學校,有一回陸爺爺聽他背課文,英文背得比古詩詞還流利,便很不高興,說人貴在不能忘本,此后,就給他加了一門古典文化課,監(jiān)督他學古文學書法。 爺爺頗有些大號練廢了,重新練小號的偏執(zhí),迫切地望孫成龍,承繼家業(yè)。 陸西陵小小年紀,各種課程排得滿滿當當,根本沒什么玩的時間,為此,凌雪梅不止一次頂撞公公,希望為兒子掙得一些喘息機會,但每每徒勞。 陸西陵不是不能體察母親在陸家坐蠟的境地,陸頡生已經(jīng)盡力維護了,總也有不盡不周的時候。為了不讓母親被刁難,陸西陵一貫順從爺爺?shù)陌才牛m然心里厭煩極了,卻也每周雷打不動習字三小時。 現(xiàn)如今自己寫字的機會不多了,但功底到底在那兒。 陸西陵挽起衣袖,提著毛筆,在請貼上落筆。 陸爺爺瞧一眼請貼上的“湯公望薌”四個字,說道:“你湯爺爺?shù)膶O女,下周要回國了?!?/br> “回來為您賀壽?” “那倒不是。說是準備回國工作,往后也不再出去了。也好,落葉歸根。” 陸西陵只“嗯”了一聲,仍聚精會神于筆端。 陸爺爺看他一眼,“你這些年跟希月有聯(lián)系嗎?” “沒什么聯(lián)系?!?/br> “那她回來了,兩家可以多多來往。” 陸西陵怎會聽不出陸爺爺?shù)南彝庵?,微微蹙眉,沒說什么。他一貫不怎么當面跟長輩起爭執(zhí),凡事表面能敷衍的就敷衍,背地里我行我素。 這一張請?zhí)麑懲?,陸西陵將其放到一旁晾干?/br> 陸爺爺又說:“陸家資助的那小姑娘,我生日當天,你也把她請過來吧?!?/br> “她在實習,不見得有時間。都是陸家的親朋故舊,她一個外人,又沒見過什么世面,來了不自在,到時候我還得找人專門照顧她?!标懳髁暾Z氣更淡,故意貶抑兩句,以退為進。 他太明白爺爺?shù)钠⑿粤恕?/br> 陸爺爺想請夏郁青過來,無非屆時想在賓客之間故作不經(jīng)意地提及,賺一個善因善果的彩頭與美名。 夏郁青是他無心插柳的成果,而今正郁郁蔥蔥地野蠻生長。 他不舍得叫她來陪著演這一出。 陸爺爺聽陸西陵這樣一說,也就不堅持了。 四級成績下來之前,夏郁青想起陸爺爺?shù)纳諏⒁搅恕?/br> 陸家沒提及,但她不能不懂禮貌。她備了一份禮物,打算送給陸爺爺。 先是聯(lián)系了陸笙,結(jié)果陸笙去北城了,說是要在陸爺爺生日前一天才回來,她便轉(zhuǎn)而聯(lián)系周潛。 周潛應下,跟她定了個碰面的時間。 當天下班,夏郁青乘地鐵趕過去。 碰面的地方不是陸西陵的公司,而是“一芥書屋”。 七月份的時候,有個叫art book project的藝術(shù)書展,在一芥書屋辦展,她跟程秋荻和方漓去玩過一次。 聽說一芥書屋是收藏家湯望薌的私產(chǎn),一般不對外開放。 最近一芥書屋沒在辦活動,也不知道周潛為什么會跟她約在那兒。 到了一芥書屋門口,果不其然大門緊閉。 夜里的建筑,高窗里透出淡黃澄凈的燈光,比月色更漂亮。 她在門口給周潛發(fā)了一條消息。 等了約莫七八分鐘,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 周潛穿著一身正裝,像是下了班直接過來的。 夏郁青遞過精心包裝的禮物,笑問:“你是在這邊應酬嗎?” “不是。陸總在里頭跟人吃飯。私人飯局?!?/br> “我記得一芥書屋不是餐館?” 周潛笑說:“這里的業(yè)主是陸家的世交,他孫女跟陸總從小就認識,最近剛剛回國了,陸總過來吃頓家宴。” 夏郁青點點頭,“那禮物就拜托周哥你幫忙轉(zhuǎn)交,我不打擾了?!?/br> “成——你坐地鐵回去?” “嗯。” “那注意安全啊。” 夏郁青轉(zhuǎn)身,往地鐵站方向走去,頓步,轉(zhuǎn)頭又看了一眼,一芥書屋主館掩映于夜色中,一片浮云似的輕盈而不可及。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走了大約三四百米,手機突然響起。 拿起一看,竟是陸西陵打來的。 她急忙接起,“陸叔叔……” 陸西陵聲音沉沉地傳來:“到地鐵站了?” “還沒?!?/br> “那站著,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