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天氣，太陽盡展威力，人在外面像隨時要脫掉一次皮。

    這樣的天氣里，路老師還要修后門的燈泡，育成澄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左看右看，確定五米之內(nèi)沒有店里的人，才敢大聲問：“路老師，他們這樣算不算違反勞動法？”

    路勉丞用掛在脖間的毛巾擦一下額頭的汗，沒聽清：“嗯？”

    “你還沒成年，他們算雇傭童工吧。還讓你在高溫里作業(yè)，你可以去勞動局把店長告?zhèn)€內(nèi)褲都不剩了?！庇沙慰吹教葑优詳[了兩瓶冰水，指指，“我可以喝嗎？”

    “喝吧?！甭访阖┌l(fā)笑，“你剛吃了免費的蛋糕，轉(zhuǎn)頭就賣人啊。”

    “不是還沒吃上嘛?！庇沙尾恍嫉剜狡鹱欤虮Р黄?，眼睛在四下尋找了一圈，“我吃免費蛋糕，跟他們雇傭童工又不沖突啊。這是兩件事。還有怎么就老讓你做這些修修補補的事情啊，我記得不是還有個男生嗎？”她描述起之前總給她推銷苦咖啡的男生，“臉有點小，長得很精致，有點像女生的那一位?！?/br>
    路勉丞擰下燈絲發(fā)黑的燈泡，裝進制服圍裙的口袋，“你說何森嗎？他最近在打足球聯(lián)賽，有一個月沒來了。我修東西是自愿的，反正這些對我來說很上手，不用接待客人，還能拿比較豐厚的打工費，挺好。”

    “多少??？”找了一圈，終于在一旁的工箱看到一迭很厚的咖啡店宣傳紙，育成澄把它們捏起來，墊腳沖路勉丞扇著。

    突然而來的涼爽嚇了后者一跳，看著她用力到滿臉通紅的小臉，路勉丞心下迅速跳過一拍，“一個小時27。”

    育成澄對數(shù)字瞠目結(jié)舌，迅速心算，做足一個月扣就算掉稅，也是令人美滋滋的金額，諂笑著問：“……你們還缺人嗎？”

    “你剛才不是還說雇傭童工嗎？”路勉丞指著一旁的工具箱，“幫我拿個新燈泡?！?/br>
    育成澄屁顛屁顛地快速撿一個燈泡塞到他手里，“不過，你怎么會這些修理的啊?！?/br>
    路勉丞手下一頓，“在家里經(jīng)常做。”

    他的話語有無意識構(gòu)起的隔閡。

    育成澄知道是不想再繼續(xù)話題的訊號，隨便應聲，喝一口水，看他熱得下巴要蓄起汗水，邊扇邊遞過剛剛喝到一半的瓶子，“給你喝?！?/br>
    話一說完，她忽然愣住。

    在這里的是路老師，并不是周砥。

    她習慣了遞給身邊人任何的舉動，變成了不用思考的慣性，喝過一半的水是可以給他的，對他說話是不用太過思考距離的，卻從來沒想過，同樣燥熱的夏天里，他會理所當然的不在身邊。

    育成澄抿一抿嘴，掩飾過不自然，重新挑了地上完好的水，打開遞給他，“不好意思，拿錯啦。給。新的。”

    路勉丞知道她下意識把自己當成了誰的替代，內(nèi)心瞬間卷起難以嚴明的窒息感。他沒接她遞來的水，也他沒看她，聲音很悶：“八歲的時候，我mama改嫁了。她認為自己嫁給了最喜歡的男人，她可以為他付出任何，用其他的任何交換她認為的幸福?！?/br>
    育成澄的動作一滯。

    “在我看來，這種愛就像災難?！彼嚵碎_關，新燈泡亮了，但是在直射的日光里，顯得十分微弱，“等不到回應的愛，到底能感動誰呢？”

    明明很熱，周圍很亮，但路勉丞感覺自己像陷入了一段完整的黑暗，下意識想抓住剛才伸過的手一起下沉。

    “育成澄，如果你一直等不來周砥的回應。你這樣做的必要性在哪里呢。”路勉丞低頭看她。

    育成澄覺得他的眼神很以往都不一樣，亮得嚇人，像是要吞噬她。

    “我……沒覺得這是需要去討論必要性的問題。我只是在尋找一種可能。如果沒有結(jié)果，說實話也不能怎么樣。”

    路勉丞死死盯住她，“你不覺得比起周砥來說，我更有交往的價值嗎。我喜歡你，也比他更需要你?！?/br>
    育成澄移開一點眼睛，“但是……”

    “你想說你不喜歡我嗎？可是你難道沒想過，你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嗎？明明周砥也不喜歡你，你還是覺得你可以讓他喜歡上你?！甭访阖╆P上燈，又按開，又關上，又打開，觀察在日光下rou眼看幾乎毫無變化的亮度，“cao縱來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勉強來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最后兩句倒像是對他人的質(zhì)問。

    “你還不如和我交往。我們剛好能滿足彼此的需求?！?/br>
    育成澄鼓足勇氣，仔細地看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復雜，像是失落像是絕望又像是從陰影里尋找一點看不到的光亮。她終于有些明白，他總是藏起的表情是為什么，也有些明白，嚴式挑釁時那句警告是什么意思。路老師在從別的交際關系里填補內(nèi)心的漏洞。

    “可是?！庇沙握J真地看他，“就算我選擇了你。你就會覺得這不是勉強或者cao縱來的感情了嗎？

    “我不知道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路老師，我不是你mama，即使我能給你鼓勵和你認為的可以被滿足的需求，我也不是在給你母愛。所以……我也不會像一個母親一樣接受你安慰你。我只是你的朋友。一段健康的關系里，誰都不可能成為一方的父母，誰也不能替代成為你的母親。戀愛里就更是，換句話說，任何一個女孩子要是跟你交往，她都不能替代成為你的母親。其實我也不是很懂，說的可能不對，我只是覺得，這樣去索求感情不對?！?/br>
    路勉丞長久地陷入沉默，他的眼神在她身后掃了一下，突然變了。

    他從腳手架跳下，一步步逼近她，育成澄瑟縮起脖子，思考是迅速推開他，還是大喊叫來別人前，路勉丞對她溫柔一笑，低聲說：“別害怕。只是送你個禮物?！?/br>
    育成澄緊張地閉氣，退后的步伐因為他突然扣住她的肩膀而停止。

    還在思考話語的意思，他低下頭，唇停留在她的頸邊。似是挨到，其實沒有挨到，氣息灼熱地伏在皮膚：“育成澄，如果這次還不能成功，你就太失敗了?！?/br>
    她來不及問他為什么，身后撞到置物桶的聲音迅速拉離她的注意力。

    育成澄迅速推開身邊的人，一轉(zhuǎn)頭，只能捕捉到衣角離開時在空中留下的痕跡。

    路勉丞像是惡作劇成功，又斂了表情，嚴肅地說：“拜拜?！?/br>
    育成澄沒有心思再回應，已經(jīng)幾步跑向剛才來人的方向。

    “……暑假快樂?！北华氉粤粝碌穆访阖?，輕聲補上她錯過的后半句。

    育成澄推開店門，褚顏庭看她滿頭大汗的焦急模樣，大概猜出了幾分，“周砥沒進店已經(jīng)走了。”

    育成澄心底一滯，拔腿要跑，褚顏庭攔住她，“等一下?！睆呐赃吥贸鲆粋€紙袋子，“剛才周砥忘記拿的。直接追上去的話，沒有理由不太好吧。”

    “謝謝！”育成澄感激道，迅速關上門。

    店長從后廚出來，端出一個盤子，“欸。蛋糕呢，蛋糕不吃了嗎？”

    褚顏庭甩他一個白眼，“店長，你怎么總是干出這種事情?！?/br>
    店長一頭霧水，看一眼副店，后者搖著頭嘆氣閉眼。

    “我怎么了嗎？不是跟我說周砥要來拿咖啡豆，讓我去接應他嘛。我想著正門多曬啊，后門比較好走。就跟他發(fā)微信讓他走后門嘛?！?/br>
    副店沒眼看他，“小江啊。你要不要這么遲鈍啊！要是周砥和澄澄再也不來了，全怪你。還有勉丞要辭職了，也怪你！”

    店長快速眨眼，一副狀況外。

    風鈴輕動，路勉丞推門而進，“修好了?！?/br>
    副店走過去安慰地拍拍他，“沒關系，夏日的戀情就是會有很多發(fā)展的?！?/br>
    褚顏庭也在一旁肯定地點頭。

    路勉丞不著痕跡地躲避掉兩人的安慰，走向店長：“還有什么也需要修一下嗎？”

    路勉丞身后的兩人看過來的眼神太充滿期待，完全搞不懂狀況的店長也覺得好像要表示一下，沉吟一下，“沒有了，辛苦了?！?/br>
    另外兩人還在示意著他繼續(xù)，要是勉丞辭職了的話，還真有點難辦，他清清嗓子：“最近有什么要求可以隨時告訴我，盡量滿足你。”

    路勉丞點頭，隨口說：“是嗎。那后廚換成洗碗機行嗎，比較方便?！?/br>
    “……行吧?！笨吹缴砗髢蓚€人臉上露出燦爛的表情，店長十分懷疑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路勉丞也露出淡淡的笑容，隨即眼神又變得黯淡。

    副店話鋒一轉(zhuǎn)：“今天客人不多，天氣又熱，晚上我們在露臺組個烤rou趴吧。剛好勉丞也放假了?！?/br>
    褚顏庭走過來，把剛才育成澄落下的書塞到他手里，“一定要來。掃大家興的話就打你?！?/br>
    路勉丞看一眼對方結(jié)實的小臂，只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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