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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的小金枝 第4節(jié)

    想起秦晚妝的話,江曲荊神色愈顯陰冷。

    區(qū)區(qū)一個商女。

    先生在書院慣來是清貴做派,向來不為任何外物折腰。父王親自上山請了他幾次都請不來,這樣清貴的人竟然愿意為一個商賈家的小姑娘下山。

    何其荒唐。

    湘王坐在案邊,燕頷虎須,身上帶著沉淀數(shù)十年的威嚴(yán),他看著江曲荊進來,目光如炬:“秦家那個小姑娘你見過了?”

    “是。”

    湘王滿意地頷首:“甚好,你再與她多相處相處,待到時機成熟,為父代你上門提親?!?/br>
    江曲荊抿了抿唇,垂首下拜:“父王,孩兒有惑,她只是一介商女。”

    湘王笑呵呵地走到江曲荊身邊,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秦家底蘊非你我能想象,若能拉攏,何愁回不去京師啊。吾兒,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自當(dāng)以前程為重,你若實在喜歡孟氏農(nóng)女,婚后挑個日子納進來便罷了?!?/br>
    “只怕秦晚妝不愿意?!?/br>
    湘王搖搖頭,輕言道:“一個小姑娘還能翻了天去?”

    他想了想,又嘆道:“商賈之家到底缺少教養(yǎng),待她進了王府,你母親好生管教一番,她自然知曉王府以夫為天的規(guī)矩了?!?/br>
    江曲荊又拜:“孩兒謹(jǐn)遵父命?!?/br>
    *

    透過錦屏樓的木窗,洗梧江浩浩蕩蕩的江水清晰可見,清晨的霧氣尚未散盡,煙波浩渺,三兩小船隨波逐流,愈顯江河浩蕩。

    莊夫人骨頭又松又軟,渾身疼痛,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手往旁邊一伸卻陡然感到幾絲詭異的冰冷,凝結(jié)的粘稠血氣在鼻尖縈繞,莊夫人滯楞著垂首。

    死人。

    臉色青獰的中年男人直愣愣睜著眼珠子,血液遍及七竅,在臉上冰冷粘稠地凝固,儼然是斷氣良久的模樣。

    不久前,這人還一臉諂媚地對著自己笑,溜須拍馬的話言猶在耳:“咱們錦屏樓辦事兒,您還不放心嗎?今兒夜里就把那小公子洗干凈了送您床榻上?!?/br>
    莊夫人腦海一片空白,冷汗順著額尖向下流。

    倏爾,一聲尖叫穿破紗幔。

    她四肢軟成爛泥,手指直哆嗦,用了許久才解開紗幔,連滾帶爬滾下床榻,一轉(zhuǎn)頭,驚恐懼意直沖五臟六腑,血液好似都凍住了。

    少年換了身素凈的裝束,烏發(fā)松散地垂落肩頭,銀線月白紗衣外套了件水藍罩衫,腰間系著銀白長絳,逆著陽光,少年人面色冷淡,渾如昭金粹玉。

    他懶懶倚著窗,瘦長白凈的手指撫上鴿子絨毛的羽毛,輕輕逗弄著,心不在焉的,注意到莊夫人的動作后才放飛鴿子,任由它帶著草黃信條飛向江對岸。

    “莊醴?!彼龡l斯理地取錦帕擦了擦手,“好大的膽子?!?/br>
    嗓音懶懶散散的,像是在說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清清淡淡幾個字炸得莊夫人頭皮發(fā)麻,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要凍僵了,心劇烈跳動,好像馬上就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膝蓋落地的聲音,她顫抖著伏地跪拜:“太......太子殿下恕罪。”

    莊家屬皇后一派,誓死效忠東宮太子。

    太子流亡民間,莊家找了許多年。

    莊醴是莊氏分支,曾經(jīng)到京師時,得幸曾見過太子一面。大太監(jiān)尖著嗓子讓他們跪拜,她忍不住好奇抬頭。

    梅枝順著宮墻爬出來,積了層薄雪。

    太子坐在輦車上,手里大抵握著卷竹簡,身后跟著兩列隨侍,邊上有不少世家貴族子弟簇?fù)碇?,他彼時年紀(jì)尚輕,簡簡單單披著狐裘,嗓音干干凈凈的,帶著不染風(fēng)霜的純凈與良善,他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br>
    “莊醴?!彼B忙俯首,臉色激動地發(fā)紅,嗓音顫抖,“臣女叫莊醴?!?/br>
    她昨兒夜里只是聽說錦屏樓來了個絕色美人,但如果知道美人就是流落民間的東宮太子,就算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出錢買啊,莊醴腸子都悔青了,伏在地上,渾身發(fā)顫。

    鶴聲輕笑,懶洋洋走到她面前:“聽說你手里有云州最大的藥鋪?!?/br>
    “是?!鼻f醴恭敬道,頭卻始終不敢抬。

    鶴聲舉起青玉笛,笑吟吟地半蹲下來,和顏悅色:“九活節(jié),明白嗎?”

    九活節(jié)生長海外,是天底下最珍貴也最稀缺的藥材,有價無市的奇珍,濟朝僅有的幾株全放在國庫里當(dāng)傳世珍寶供著。

    然而莊醴卻一個拒絕的字都說不出來。

    少年人眉眼含笑,青玉笛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細(xì)碎的瓊光殘影,輕飄飄的話碎玉般落到絨毛地毯上,像是玩蹴鞠討彩頭一樣散漫。

    語氣溫和得詭異,“孤想你應(yīng)當(dāng)是明白的,對嗎?”

    “是......是,謹(jǐn)遵殿下旨意?!?/br>
    莊醴劫后余生走出廂房,腳步都是飄忽的,她大口喘息,心跳慢下來,才驚覺冷汗已然打濕了衣襟。

    從前繁盛熱鬧的錦屏樓大門緊閉,屋內(nèi)昏暗,滿是刺鼻的血腥氣。此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們臉色慘白,腿不自覺打著顫,錦屏樓主人章林拖著肥肥的身子,粗聲粗氣的,顫抖著把一具一具尸體往后院拉,四肢抖如篩糠。

    章林拖完最后一具尸體,只覺自己渾身腥臭,整個人倦怠地癱軟在地,一抬頭,對上鶴聲懨懨的神色,面色刷得白了:“爺、爺您還有什么吩咐......”

    “臟?!?/br>
    清清涼涼的字句砸到章林心頭,章林只覺冷水陡然潑下,心肝脾肺腎淬了臘月的堅冰。

    章林哆哆嗦嗦的,只見少年人閑閑散散,用青玉笛指了指后院兒,心不在焉道:“錦屏樓建得不錯,還是干凈些好,如若不然,你便與他們一道去罷?!?/br>
    鶴聲站在他面前,目光垂落在章林哆嗦的大腿上,屋內(nèi)昏暗,四處都拉下簟簾,紗幔被風(fēng)吹得四處逸散,濃稠的血氣沉在空氣里,此刻的錦屏樓顯得愈發(fā)森冷。

    多漂亮。

    鶴聲輕輕笑了,舌尖抵住犬齒,濃郁新鮮的血腥氣在唇齒間炸裂開,舌尖微微的疼意讓他眉眼彎起來,澄澈的瞳仁里倒映著浩渺壯闊的江景,他喟嘆一聲,又低低地垂下目光。

    他的小雀兒不會喜歡這樣的錦屏樓的,要改。

    他告訴自己。

    第4章 相遇

    落日熔金,時近黃昏。飛鳥順著街巷盤旋,劃開漫天的霞彩。

    湘王府沒有炭火,路過的風(fēng)都帶著深深的涼意。稻玉擔(dān)心小姑娘染了風(fēng)寒,催她歸府。

    “鐲子?!?/br>
    秦晚妝踩在石子小道上,陡然驚呼一聲:“稻玉jiejie,我的鐲子不見了?!?/br>
    碎金翠羽鐲價值不菲,出自揚名天下的錦繡坊,是秦家家主花了大價錢,親自找錦繡坊東家制的,昨個兒剛被當(dāng)成節(jié)禮送給他疼愛的小meimei。

    秦晚妝愛上面閃著青光的絨羽,今日特意戴出來。

    她站在樹下,身姿顯得格外嬌小,此時揚著小臉兒,眼角微微泛紅,清瘦的小手扯上稻玉的衣袖,語氣有些哽咽:“稻玉jiejie,我把阿兄送我的節(jié)禮弄丟了?!?/br>
    “它丟掉了?!?/br>
    小姑娘語帶哭腔,有些無措,肩頭一抽一抽的。

    稻玉連忙哄人:“小姐莫慌,許是落在方才的園子里了,奴婢待會兒就幫您找?!?/br>
    她幫秦晚妝系緊鶴氅,拍拍小哭包兒的后背,柔聲道:“小姐且在這兒等一等,奴婢待會兒就回來?!?/br>
    秦晚妝乖乖點頭,站在樹下目送稻玉遠去。

    此處無人,風(fēng)有些清寒,她等了一會兒等不著人,心里生出些空落落的寂寥。

    她沿著來路望,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些出什么,小手緊握成拳,輕輕錘了錘樹邊的石樁,心里生出一陣懊悔,又想起平日里阿兄對自己的勸誡,懊悔又轉(zhuǎn)變成擔(dān)心。

    她做錯事了。

    她不應(yīng)該讓稻玉jiejie一個人走的。

    阿兄說,天底下拐子多得很。

    萬一稻玉jiejie叫拐子拐跑怎么辦?要是稻玉jiejie被拐跑了,稻玉jiejie肯定難過死了;要是稻玉jiejie難過,她肯定也會很難過;她要是難過就吃不下飯;她要是吃不下飯,她就要死了。

    小姑娘站在原地來回打轉(zhuǎn),如果發(fā)頂有耳朵,此刻必然已經(jīng)頹喪地耷拉下來了,她越想越害怕,輕輕吸了吸鼻子。

    稻玉jiejie要是被拐跑了,非但稻玉jiejie會難過,她也要死了呀。

    她死不要緊,可是她一死,阿兄肯定活不下去了,阿兄那么黏她。

    秦晚妝急得踩腳,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她不要阿兄死。

    她不要稻玉jiejie被拐。

    小姑娘攥著衣角,下定決心,循著來路往回走,記憶卻混亂不清,她緊張兮兮地摸了個拐角鉆進去。

    她走了一會兒,已經(jīng)記不清走出了多少個門廊,周遭的環(huán)境卻越來越陌生,稀里糊涂的,竟走進一條幽深的巷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巷子越發(fā)昏暗。

    秦晚妝有些害怕。

    她記不清路了。

    腳下的動作卻絲毫不敢停,她得趕緊找到稻玉jiejie。

    阿兄說,拐子最喜歡在夜里拐人了,她得去救稻玉jiejie。

    水滴滴到石板上,巷子里萬籟俱寂,徒有風(fēng)穿巷而過,好似嗚咽的嚎哭,木筐被堆到巷子兩邊,秦晚妝腳步快起來,鉆入狹窄的縫隙,像只貓兒一樣,往前跑。

    奇怪的味道。

    秦晚妝停下,水粉訶子裙的側(cè)邊沾上塵垢,回望四周她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走出湘王府,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來了。

    這是她從來沒到過的地方,陌生感襲上心頭。

    小姑娘臉色有點白,心砰砰直跳,越想越害怕,慢慢沿著路往前走,小心翼翼的,像貓兒踩爪子。

    月色清寒,順著枝頭落下來。

    但巷道里還是略顯幽深,秦晚妝怕黑,抬起眸子瞥見前方的燈光,松了一口氣一樣,循著燈光的方向往前走。

    燈光是巷道盡頭的院子里透出來的,院子邊角有個小洞,秦晚妝身量小,小獸一樣彎腰踏入小洞。

    不詳?shù)臍庀⒃絹碓綕?,秦晚妝心里撲騰撲騰直跳,小姑娘攥著裙擺,躡手躡腳走進去。

    這味道很熟悉,她上云觀山時曾經(jīng)見到過一只瀕死的兔子,血順著傷口流出來,散發(fā)出來濃重的血腥氣讓她做了一夜的噩夢。

    她覺得,她好像又遇上受傷的兔子了。

    院子不小,星星點點的燈籠掛在廊下,西南角蒸騰著裊裊的霧氣,細(xì)密的草木枝葉圍著小池,三兩寬石堆在池邊,月光輕透,池水明亮澄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