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覺得落差很大么？”沈墟盯著他問，“以前手指一抬，就能要了別人性命，如今……”

    “如今才是本來的我?！兵P隱抵著他的額頭，“小時候，我本就是個天生不足體弱多病的孩子，比起習(xí)慣擁有深厚的內(nèi)功，我更習(xí)慣孤獨與疼痛。而且，除了武功，我還有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別忘了，我還有別的手藝，比如易容，比如騙人，比如厚臉皮，三百六十行，總有謀生的手段，倒也不必拘泥于一身內(nèi)功?！?/br>
    “所以你一早就做好了散功的準備？”沈墟皺眉。

    “若是早點散功，我或許還能再多活幾年，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也沒別的好奢求的。”鳳隱笑言，“我唯一后悔的是，三年前沒能跟你走?！?/br>
    他笑著這樣說，無奈，傷感，愧疚，諸般情緒都雜糅在一句后悔里。沈墟心臟一緊，湊近了，輕輕碰了碰他的唇，說：“無妨，錯過的這三年就當(dāng)是你欠我的，你要拿往后的每一天來償還，少一天，少一個時辰，都不行?！?/br>
    第85章

    清晨的光透過窗格，照進靜謐的斗室。

    室內(nèi)擺放著排排草藥架，正中央則被一只巨大的木桶占據(jù)，桶里盛著幽綠詭異的液體，里頭端坐的人赤著上身，長目緊閉。

    沈墟挨著木桶而坐，被滿屋子的沖天藥味熏得神思恍惚，不止一次地伸手去探鳳隱的鼻息，生怕人泡著泡著沒被毒死，先被熏死了。

    “放心吧，他好著呢，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倒是你，已經(jīng)陪著熬了三宿，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了，快去歇息吧?！倍d腦袋三昧還在往桶里扔些奇奇怪怪的草藥，作為大夫，他秉持著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很敷衍地嘀咕，“看來這幾味也不行，唔，或許應(yīng)該再加大點劑量，擱它個十斤八斤?！?/br>
    沈墟遲鈍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不挪窩。

    三昧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勸了一次就算仁至義盡，他又替鳳隱號了一回脈，口中不住地嘖嘖稱奇：“命大，這小子命真大?！?/br>
    沈墟眼睛一亮：“大師是說他還有救？”

    “非也，脈搏虛浮至此，和尚是驚奇他怎么還沒死?！比翛]好氣地道，“也對，要不是他體內(nèi)寒毒在最后爆發(fā)時被你用內(nèi)力給生生抑住，早在來京都的路上他就死了千百回了。唉，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眼下想徹底根治這胎生寒疾是萬萬不可能的了，這幾日你也看到了，和尚我不嫌麻煩，試過的祛寒生熱的草藥不說上千，也有七八百件，見效甚微，僅僅只能吊他一口氣。這口氣說活也算救活了，說散保不準什么時候就散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捱一日是一日，你也別抱太多希望。”

    沈墟聽完，過了好半晌，才平靜地點了點頭，搭在桶沿上的手指卻悄悄泛了白：“多謝大師。”

    “別謝我?！比翍Z眉耷眼，“要不是嵐姑求我，我才不想攬這苦差事?！?/br>
    沈墟恭敬道：“那大師替我轉(zhuǎn)告令妹，前輩仁義，在下感激不盡?！?/br>
    “那也是不用謝的?！比琳f，“你跟姓鳳的先是整得那裘老怪身敗名裂，后來你又砍了裘老怪一條手臂，直接廢了摘星手，也算替我那妹子出了口陳年惡氣，她感激你都來不及。再說，你讓和尚轉(zhuǎn)告，和尚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如今她成天伺候著她那寶貝女兒到處游山玩水，哪有功夫搭理咱們？”

    一切似乎都是無心插柳，因緣巧合，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

    沈墟苦笑：“嵐姑前輩尋回愛女，重享天倫之樂，可喜可賀。”

    東一句，西一茬，兩人這就算聊開了。三昧瞥一眼沈墟下巴上長出的青茬，憋不住問：“沈少俠，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說你跟這鳳魔頭……那什么，咳，有龍陽之好，咳，真有此事？”瞧他守著鳳隱這寸步不離的架勢，確實可疑。

    沈墟沒回話，反問道：“大師的武功出自萬象一脈，傳聞?wù)f您與釋緣禪師關(guān)系匪淺……”

    “呔！放屁放屁，不可胡說！”三昧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登時圍著木桶亂轉(zhuǎn)起來，大撓其頭，“我跟釋緣那老禿驢，跟你和鳳隱，那不一樣，那大大的不一樣！豈能混為一談！放屁放屁！嗐，這水涼了，和尚再去燒點水來！”

    說完，人已火燒屁股般破門而出。

    沈墟：“……”

    他隱約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斗室重歸于平靜，那逼人的藥香又劈頭蓋腦涌上來，順著氣管咽喉，浸潤了肺腑。

    沈墟坐了一陣，有些犯困，便從袖中抖出木梳，繞至鳳隱背后，替他梳理起被水汽濡濕的發(fā)。

    三千煩惱絲，黑白摻半，纏成了結(jié)，沈墟邊梳邊低低地說話。

    “若早知你大醉一場之后便會陷入昏迷，我說什么都不會許你喝酒。”

    此事說來話長，回憶起來便如夢一般。

    三日前，兩人到得京都城，鳳隱一下馬車，就徑自拉著沈墟上了酒樓。彼時他還能說會笑，厚著臉皮討酒喝。沈墟耐不住他頂著一張風(fēng)華絕代的臉軟磨硬泡，一時被美色沖昏了頭腦，就松了口。具體喝了多少，沈墟也記不清，就在他飄飄然微醺之際，鳳隱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張琴，彈完了那曲許久前未盡的鳳求凰，又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低頭吻了他。

    糊里糊涂中，許多姐兒爺兒在起哄吹哨，沈墟臊得想當(dāng)場找個地縫鉆下去，又兼酒意催發(fā)，整個人紅得就像煮熟的螃蟹。

    這還不算，鳳隱左手拎了兩壇子女兒紅，右手牽了沈墟，蹬蹬蹬跑下酒樓，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隔壁綢緞莊。

    在老板娘意味深長的目光下，他掏銀子買了兩身大紅色的新郎吉服，是當(dāng)下最時髦的款式，最好的緞子。

    沈墟至今也難以說清自己當(dāng)日為何會陪著鳳隱一道瘋，許是酒精作祟，許是想乘著酒興遂了本心，當(dāng)他穿著喜服與鳳隱并肩走在日光下時，凜冬的寒風(fēng)似乎也沒那么冷了，周圍人獵奇的視線似乎也沒那么叫人難以忍受了，他迎著風(fēng)大口呼吸，胸腔內(nèi)漲滿了某種甜蜜溫?zé)岬囊后w，他不得不拼命地揚起嘴角，才能不讓這液體從眼角溢出。

    他們在城郊破廟里拜堂成親。

    泥塑的關(guān)二爺?shù)袅税脒吔鹕怼?/br>
    “本尊是不是變丑了？”鳳隱還是一如既往地臭美。

    火紅的喜服襯得他更虛弱，更憔悴，哪怕是天仙下凡，在病骨沉疴時也不會太美。

    沈墟卻輕撫他的臉龐，哄說：“你真好看。”

    “沈墟你連撒謊都不會?！兵P隱勾唇笑了，捉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輕啄。

    指腹傳來細細密密的癢意，沈墟蜷了蜷手指，反將人握住，另一只手顫抖著去解鳳隱的腰帶。

    “做什么？”鳳隱阻住他不安分的手。

    沈墟一臉理所當(dāng)然：“成了親，當(dāng)然就要入洞房?！?/br>
    鳳隱啞然：“在這里？”

    沈墟堅定地點頭：“嗯，就在這里?！?/br>
    鳳隱抬眼看了看手提青龍偃月刀正氣凜然的關(guān)二爺，表情晦暗不明，須臾才松了手，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退后一步，一動不動地看他。

    意思似乎是：也好，就讓本尊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沈墟感覺到了奇怪的壓力，他在腦子里搜刮起有限的知識，先動手解了鳳隱的腰帶。

    衣衫散落，他像剝粽子一樣將鳳隱里里外外剝了個精光，然后就開始迷茫，視線飄忽，手也不知該往哪里放。

    “本尊如何？”鳳隱微啞的聲音里帶著不容忽視的笑意。

    沈墟窘迫，匆匆看了他兩眼，眼睛根本都不敢往下瞄，胡亂點頭：“挺，挺好。”

    他把人扒.光了，就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了原地，白皙的臉漸漸紅了。

    鳳隱可能是覺得他再不出聲提點幾句，他倆能這樣僵持到天亮，就說：“冷?！?/br>
    沈墟一戳一動，立馬又撿起衣服要給他再穿上。

    鳳隱有點無奈：“本尊是讓你抱我。”

    “哦?！边@下沈墟的耳尖也紅了，他連忙張開雙臂將人抱住，磕磕絆絆道，“然，然后呢？”

    懷里的身體那么鮮活，他隱約知道要怎么做，但他的心臟跳得厲害，使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鳳隱慢慢抬起他的下巴，沈墟看到那雙眼睛里漾滿了春水一般的寵溺。溫?zé)岬谋窍惤蛐嬗致牭揭坏赖统恋纳ひ粼诙呅煨煨M惑：“長夜漫漫，任君采擷?！?/br>
    沈墟舔了舔唇。

    接下來的事便順理成章。

    男人在這種事上總是無師自通且不知疲倦的。

    沈墟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夠主動，自己在上面，就不會累著鳳隱，但事實上，他能控制自己，卻控制不了這魔頭。旖旎繾綣，放肆風(fēng)流。鳳隱折磨人的法子很多，讓你痛的同時，又讓你歡愉不堪。每每沈墟要逃，鳳隱就攥著腳腕將他拖回來。沈墟漸漸意識到他在以身飼虎，而鳳隱不光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虎，還是個不要命也要盡興的瘋子。到后來，沈墟受不住，委屈地哭起來。

    鳳隱這才停下來，用舌卷去他臉上的淚，悶悶地笑：“是你勾引本尊，怎么現(xiàn)在又哭鼻子？”

    “我不要了?！鄙蛐鏉M臉都濕乎乎的，不知是汗還是淚，皺眉推他，“你，出去。”

    鳳隱不聽，將他換個姿勢抱坐在懷里，披好衣裳，撩開他披在肩頭的發(fā)親吻他的脖頸：“請神容易送神難，受著吧?！?/br>
    “那你別動?！鄙蛐骈]了閉眼睛，嘶了一聲，眼睫輕顫。

    三兩下后，鳳隱真的不動了，溫聲喚：“沈墟?！?/br>
    沈墟累得手指頭都不想抬，用鼻音哼出一聲近乎撒嬌的：“嗯？”

    “我對你癡迷得緊。”鳳隱嗅著他身上味道，像雄狼用舌上倒刺舔.舐著到手的小白兔。他用兩條手臂將懷中兔兒摟得更緊，像要硬生生嵌入肋骨。

    沈墟吃痛，扭頭就咬上鳳隱喉結(jié)。

    嗯，兔子急了確實會咬人。鳳隱喉間溢出慵懶的輕笑，動也不動。

    沈墟松牙，滿意地看了看那凸起的喉結(jié)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又有點心疼，湊過去將濕軟的唇印上，舔了舔：“我也喜歡你?！?/br>
    “知道了?！兵P隱受用，瞇起眼睛，寬大的手掌摩挲懷中人的尾椎骨，慢悠悠道，“還記得嗎？那日也是在一座破廟，西門凝煙失蹤，裴毓生無可戀，一心尋死。”

    聞言，沈墟脊背微僵，依偎在他懷里不吭聲。

    鳳隱便惡意地動了動：“問你呢，說話?！?/br>
    電流躥上手指末稍，上刑一般，沈墟咬牙：“記得?！?/br>
    鳳隱：“那你還記得那時我是如何開解裴毓的嗎？”

    沈墟也記得。

    他向來記性很好，跟鳳隱的一點一滴更是記得清清楚楚。

    鳳隱問裴毓——“思她念她等她，當(dāng)真比死還難受嗎？死了可就什么也沒有了，活著，起碼你還能思她念她等她，倘若她果真無幸，你與她的回憶就是你與她此生唯一的聯(lián)系，你難道忍心親手將這最后一點關(guān)聯(lián)斬斷？”

    “你想說什么？”沈墟下意識抓緊了身下衣物。

    “我要你活著?！兵P隱親吻他發(fā)燙的眼皮，狂風(fēng)驟雨后，這樣輕的吻顯得那么溫柔，“帶著我對這世間的留戀，帶著我們共同的回憶，活下去?！?/br>
    門外人影晃動，打斷了纏綿的思緒。

    沈墟起身，推門而出。

    “凌霄宗宗主遣人送了信來?！鄙n冥候在門外，雙手奉上火紅燙漆封好的信箋。

    沈墟接過，拆了信。

    “信上說，圣教一分為三，秦塵絕率部分教眾出走，成立了應(yīng)天宗，郝不同爭強好勝，也自立門戶成立了歡喜宗，燕浮等長老留在天池，將圣教更名為承光教?！鄙蛐鎸⑿偶堖f給蒼冥，“如今這三家都想拉攏鳳隱，想利用鳳隱的聲名確立自家的正統(tǒng)地位?！?/br>
    如今蒼冥已將沈墟視作他的半個主子，自然而然問道：“郎君覺得，我們當(dāng)如何抉擇？”

    “抉擇？”沈墟搖了搖頭，“不必如此麻煩，就說鳳隱已死，讓他們自己爭去?！?/br>
    蒼冥抱拳：“是?！?/br>
    說完，眼神朝門縫里探了探。

    沈墟往旁邊讓了讓，揉起眉心：“還沒醒，你要進去看看么？”

    蒼冥收回視線：“還是不了?！?/br>
    沈墟點點頭，轉(zhuǎn)身要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