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晗除了給她贖身，是把整個怡紅樓的女子都買來了嗎？

    沈月剛問到一半，謝桓已經(jīng)吩咐完了常喜，負(fù)手站在船頭訓(xùn)斥道：“那是侍郎大人的妾室，不得妄言，還不快速速進(jìn)去！”

    這話打斷的正及時，沈月豁然清醒后，有些佩服，他跟別人說話，是怎么聽見她說話的？

    她問什么他都知道？

    當(dāng)然，沈月也不想在外面待著，萬一待會兒侍郎大人上來了，她站在這里仿佛隨時在提醒她打人的事沒完一樣，二話不說就和阿碧進(jìn)去了，這算是她出門在外人前最聽話的一次。

    凡事靜思忍，多聽多看少說話。

    沈月又在心里默默背了一遍，明明之前已經(jīng)熟記在心的行事，不知道的為什么，每次看到謝晗，就壓制不住自己的本性了。

    沈月和阿碧進(jìn)了最里面的廂房，倒也算得上安靜雅致，倆人放下行禮收拾了一番，等她再看向窗外，已經(jīng)天黑了。

    章柏堯說得對，船上確實(shí)不隔音，外面做了一些下酒菜，禮部侍郎的小妾正在廂房彈曲兒。

    沈月站在外頭，船下水聲汨汨，海風(fēng)蕩蕩，不過她低頭看得時候，仿佛一個會反光的黑洞，聽著呼呼的水聲，還挺嚇人的。

    阿碧見她站在船頭，嚇得眼睛都直了，連忙將吃食放在一旁，過去拽住了她，“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出來了，你晚上什么都看不見，要掉下去可怎么辦？”

    沈月攏了攏斗篷，對著她道：“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br>
    她指著船板上的清粥小菜道：“剛才有人送來的吃食，你這幾日飲食要清淡，船上條件有限，他們也算有心了，幸好章大人跟人介紹你是謝大人的meimei，我瞧著大家對你挺尊重的，他們似乎很是敬畏謝大人?！?/br>
    沈月想了想，沒rou也湊合，拉著她的手道：“阿碧，我不是還帶了很多吃的嗎，咱們待會兒就坐在窗戶邊吃吧，還能欣賞海景?！?/br>
    “你看得見嗎？”

    “我能聽見啊！”

    倆人正準(zhǔn)備要進(jìn)去，只聽見身后傳來：“嗯？不是要吃飯嗎？你們怎么在這兒站著，不怕著涼？”

    沈月回頭，沒看清長相，但聽這么好聽的聲音也知道是章柏堯了。

    于是，她站在原地，恭恭敬敬的打了聲招呼：“章大人?！?/br>
    章柏堯順著沈月的視線，只看見一根柱子，不禁笑：“我在這兒呢，你往哪兒看？”

    沈月：“……”

    不是在她前面嗎？

    阿碧拉著沈月調(diào)整了下方向，不禁道：“回大人，我們小姐晚上看不見東西?！?/br>
    夜盲癥，章柏堯倒是聽過，不至于大驚小怪，但也微微斂眉道：“那更不能在這里站著，快回去?！?/br>
    “我們正要吃飯，大人吃了嗎？我不是說要跟您分吃食嗎？那些熏魚我也吃不了，大人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

    船上倒是有專門吃飯的地方，不過比客棧要小很多。

    這個時間，禮部侍郎正在陪小妾在廂房喝酒，時不時還能傳來一陣嬌笑聲。

    沈月聽得聲音怪怪的，坐在章柏堯?qū)γ鎸擂蔚囊恢弊ゲ弊樱钡桨⒈棠脕砹四切┟垧T和rou干，她清了清嗓音，開始給章柏堯介紹道：“大人，這是五香熏魚，里面的刺兒都被挑出來了，就跟紅燒獅子頭似的，可以直接吃，特別香，您嘗嘗！”

    章柏堯這次倒是沒忙著道謝或客氣，回頭對著貼身仆從道：“阿福，去把新做的龍井蝦仁和桂花羹端過來?！?/br>
    章柏堯說完，對著沈月道：“飲食清淡不一定要青菜白粥，這也是清淡的菜，我來之前問過你義兄了，可以吃。”

    沈月聽到不是菠菜，胃里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以至于她對著章柏堯臉上溫潤的笑意，詞窮了半天，“謝謝大人！”

    然后，沈月把私貨都掏了出來，“這是香辣魚干，我來的時候足足帶了三斤呢！五香牛rou干我可是連謝晗都沒分過幾塊，他不吃辣的，要是你也不愛吃辣的，還有椒鹽排骨?！?/br>
    章柏堯察覺自己前面一包一包跟上供似的，笑道：“不急，不急，在船上的時間還長，這幾天有的吃了?！?/br>
    沈月一邊細(xì)心的拆油紙一邊道：“大人，我跟你說，吃喝嫖賭，我就占兩樣！”

    章柏堯定睛道：“哦？”

    沈月將剛拆好的牛rou干推到了他跟前，圓圓的杏眼彎成了兩道月牙，笑容可掬道：“除了嫖賭，吃喝我一樣不落！你跟著我吃就對了！”

    沈月跟章柏堯說著說著話，發(fā)現(xiàn)桌子上的飯菜越放越多，不只是清淡的飲食，葷腥搭配均勻，似乎已經(jīng)不止三個人的量，這時，只聽見門口傳來一道冰冷的嗓音：“跟著你暈船嗎?！?/br>
    沈月臉上的笑意，隨著眼前模糊的面孔，收斂了幾分，她盯著桌子上的菜肴，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了過來，原來是他們兩個人晚上要吃飯，章柏堯把她帶來，不是陪她吃飯，而是陪他吃飯？

    “回京路途遙遠(yuǎn)，本就容易暈船，大晚上吃這么多葷腥，你不要命別人還要命！還不快你那些東西收起來！”

    謝晗走過來后，沈月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比以前在家時更陰沉，她第一次坐船沒有經(jīng)驗(yàn)，無心之失而已……他當(dāng)官以后，是已經(jīng)不會好好說話了嗎？

    沈月盯著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她馬上從這里消失，就差趕她離開了。

    在他眼里，她就那么粗鄙庸俗登不得臺面嗎？

    章柏堯道：“無妨，我有分寸，又怎么會把桌子上的飯菜都吃了，再說是我讓沈姑娘來的，一起吃飯也熱鬧……”

    謝晗居高臨下的掃了他身側(cè)的沈月一眼，“只怕是鬧騰。”

    這時，章柏堯見沈月一聲不吭的將桌子上的吃食全都包了起來，“挺好吃的，怎么收起來了？”

    沈月被訓(xùn)斥后，紅著臉，甕聲道：“這些都給大人，我包好了，等你到了燕京再慢慢吃吧。”

    話音剛落，謝晗眉頭皺的更深，眸光也比剛才暗沉了幾分，“路邊炙rou，藏污納垢 ，看似鮮美，實(shí)則傷脾胃。”

    話音剛落，沈月一個鯉魚打挺，被阿碧按了回去，只聽見咔嚓一聲，手里筷子四分五裂了。

    章柏堯看得目瞪口呆，朝謝晗豎起大拇指道：“令妹好功夫啊?！?/br>
    謝晗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道：“大人想學(xué)嗎?！?/br>
    “我……”

    章柏堯正不知道怎么接話時，沈月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餐桌。

    章柏堯朝著謝晗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姑娘家臉皮薄，總要留幾分面子，你分明不是一個苛刻的人，為何總是對這位姑娘這么兇，我都不敢跟你說話了?！?/br>
    謝晗冷厲的鳳眸直視著他：“你這么通情達(dá)理，要么你做幾天她義兄？”

    章柏堯擺手：“我不了，我又沒你那張嘴，我怕被打死?！?/br>
    第13章

    談話間，章柏堯伸手，從自己袖口掏了掏，抽出了被沈月捏碎的另外半根筷子。

    他在謝晗波瀾不動的鳳眸下，比劃了下，中肯道：“令妹功夫還行，就是眼光不太準(zhǔn)?！?/br>
    惹她的是謝晗，挨打倒成他了。

    謝晗瞥了眼他的袖子，果然被穿透了，嘴角不經(jīng)意間冷哼了一聲道：“你不是愿意熱鬧嗎?！?/br>
    章柏堯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他要的也不是這個熱鬧??！

    他抬頭目視著他清冷的面容勸道：“何必跟一個丫頭生氣，好歹也是你義妹啊?！?/br>
    “你！”

    謝晗對著章柏堯一臉探究的眼神，欲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目光沉沉，恢復(fù)了往日的神色，不是義妹還能是什么，不是義妹何必把她贖回來。

    ……

    一輪明月高掛中天，海面泛著幽藍(lán)的清光，倒多了幾分靜謐凄涼。

    章柏堯一個人吃完了飯，剛出門就撞見了船頭負(fù)手而立的男子背影。

    謝晗身上披了件白色斗篷，發(fā)帶靜靜垂于腰間，光風(fēng)霽月。他生在燕京，每日見過的達(dá)官顯貴不少，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謝晗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有些眼熟，一時又說不出來再哪里見過，這不應(yīng)該是一個小地方出來的人該有的氣質(zhì)。

    章柏堯恍惚間，察覺謝晗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他走過去道：“還在想行刺的事？也許是有人想栽贓嫁禍，故意挑撥南詔和北燕的關(guān)系也未可知?！?/br>
    若是狀元在赴約時出了事，南詔難辭其咎，當(dāng)初和談時，朝堂本就是一半反對一半贊成。

    謝晗聞言，略顯黯然沉悶的臉上，淡淡一笑了之道：“章兄不必?fù)?dān)憂，我只是不喜歡坐船。”

    “為何?！闭掳貓騿?。

    謝晗沉思道：“水火無情，自然存于世間，變幻不定，一旦疏忽大意，后果非人力可阻擋，就像這艘船在汪洋中也不過是輕如鴻毛，總給人一種世事無常，漂浮不定之感，故而每每坐船，心情煩悶?！?/br>
    “我倒是聽過暈船的人不喜歡坐船，你這種說法我也頭一次聽到，不過你的意思，我懂?！钡牵掳貓蛳肓讼?，還是忍不住問道，“莫非你怕水？”

    謝晗定定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視線，目視著幽深的海面道：“若是章兄這么認(rèn)為，也可以這么理解。”

    ……

    白日奔波了一天，晚上沈月幾乎沒怎么吃東西。

    阿碧盯著桌子上的白粥一點(diǎn)沒動，忍不住朝縮在床上的沈月道：“謝大人，未免對你太兇了，他為何一邊對你好，又這么討厭你？”

    “你覺得他對我好？”沈月問。

    “嗯?！卑⒈厅c(diǎn)頭，想了想道，“只是好的不是很明顯。”

    沈月：“……”

    冷靜下來后，沈月仔細(xì)扣著腳指頭想了想，“不是討厭，我猜，是因?yàn)樗幌矚g坐船。”

    當(dāng)年，他父親就是在這片海上遇害，舊地重游，他心里應(yīng)該很不舒服吧？

    他又會怎么對一個他認(rèn)定是仇人的女兒好。

    燭光下，帷帳中，沈月陷入了一瞬間的迷茫：“阿碧，你說，我父親真的害了他們一家嗎?！?/br>
    阿碧想了想道：“商人不就是為了錢嗎，如果有利益，我覺得不是不可能?！?/br>
    沈月解釋道“：“我父親是一個淡泊自抑的人，他喜歡游山玩水，要么就是去找道士研習(xí)經(jīng)書，或者一個人在屋檐下拉二胡，雖然我們家在吉祥鎮(zhèn)染坊做得很大，但是他對金錢沒那么執(zhí)著，都是我母親在幫忙打理?！?/br>
    阿碧向來佩服女掌柜，聽得眼睛一亮：“那你母親豈不是也很厲害了?！?/br>
    沈月點(diǎn)頭：“嗯，家里家外，我父親，還有我們，都，離不開我母親?！?/br>
    “可是……這也不能證明什么呀，你也說了，當(dāng)時船上就你們倆家，他們家出事了，你們家卻安然無恙，還得了個兒子……換做我，我也會這么想?！?/br>
    “雖然在外人傳來，都說他父親的死跟我父親逃不了干系?？墒?，我是父親的女兒，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父親，誰還會相信我父親呢?！鄙蛟卤еドw，對阿碧道，“所以，我可以安慰他，但是絕對不會認(rèn)賬?！?/br>
    第14章

    阿碧感觸良多時，只聽見耳邊窸窣作響，沈月披了件外衣，下床直奔著燈籠走了過去。

    阿碧坐在桌子旁，回頭問：“哎，不是不道歉嗎，你出去干嘛？”

    沈月走到衣架子前，拽了件斗篷道：“我去看看他吃東西沒有，萬一他餓死了，誰帶我們回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