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聽聞二長老有個侄女嫁到京城，生了個聰明伶俐的女兒?！敝懿梢馐掌鹈?，“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你還活著?！?/br>
    “明夷宗也聽到京城的風(fēng)聲了？”

    “此處不是說話地，郡主請隨我來?！?/br>
    說著話，周采意領(lǐng)燕月生進了明夷宗山門。青年道姑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我倒不曾聽說?？ぶ鬟€有個meimei，”周采意看了屠汝陵一眼，“這孩子是？”

    “偶然在路上撿的，她沒了家人，想要跟著我?！?/br>
    周采意搖頭：“我雖不知?？ぶ魇窃趺磸木┏侵刑映鰜淼?，但如果我沒有猜錯，郡主如今應(yīng)該還是戴罪之身吧?！?/br>
    “姜佚君確實在四處通緝我，只不過不是以燕月生的名義罷了。”

    “自身難保，還要去保全別人嗎？”道姑聲音清冷，“如果燕姑娘將來落入敵手，這孩子必定會為你所累?！?/br>
    “聽到了嗎？”燕月生低頭彈了屠汝陵一指，“如果想要得到安寧的生活，就別跟著我。”

    屠汝陵瞪了周采意一眼，隨即藏身于燕月生身后。周采意無意間瞥到屠汝陵的目光，忽覺心里一涼。

    那根本不是小女孩的眼神，倒像是一只兇狠的野獸！

    她定了定心神，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我是明夷宗宗主親傳弟子周采意，丁長老前些日子閉了死關(guān)，一時間驚動不得，?？ぶ飨氡匾仓懒恕！?/br>
    她引著燕月生進了前殿：“如今燕姑娘無處可去，是想來明夷宗投奔，求一個棲身之地？”

    “天下偌大，想要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雖然有些困難，還不至于完全做不到。月生如果只是想從姜佚君的搜捕下尋得庇護，何必專程跑一趟明夷？”

    “這么說，睿郡主是不滿足于此了？”

    老人爽朗的笑聲自殿上響起，周采意單膝跪下去：“師父。”

    “半月不見，采意你又瘦好些?！痹颈呈仲p花的老者轉(zhuǎn)過身來，“在外面行走這幾日又沒好好吃飯？”

    “徒兒早已辟谷，吃與不吃都不妨事。”周采意紋風(fēng)不動，“師父，現(xiàn)在有客人，不是說閑話的時候?！?/br>
    “確實有客人，卻不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客人?！崩先斯笮Γ邦？ぶ鳎憧蛇€認得我？”

    燕月生搖頭：“此前未曾見過前輩，自然不認得。不過既然周姑娘都要稱一句‘師父’，想來前輩便是明夷宗宗主崔鳴劍？”

    “睿郡主不認得老身，老身卻認得?？ぶ鳌！贝搌Q劍也不生氣，捋了捋他的長白胡子，“只是?？ぶ鳟?dāng)時年歲尚小，不記得也很正常。”

    “崔宗主去過京城？”

    “很久以前的事了?！贝搌Q劍微露懷念之色，“方才我聽?？ぶ髡f，燕姑娘此次上門，所求并非一個棲身之地，不知是想從老夫這里索求什么？”

    “不是索求，而是請求?！?/br>
    燕月生解下包袱，恭恭敬敬地跪下，將包袱捧至與眉心平齊：“晚輩如今身中劇毒，只剩下三日之命。月生愿意以全身家私作為酬勞，求宗主為我解毒?！?/br>
    “哦？”

    崔鳴劍意外挑眉，他原以為燕月生此次前來，必是為了拜入明夷宗門下修行習(xí)劍，萬萬沒想到燕月生竟給出這么一個答案。

    “明夷宗只教劍術(shù)，可不擅長醫(yī)毒?？ぶ髋率钦义e了地方，到山下鎮(zhèn)里隨便找個大夫，都比來求老夫靠譜些。”

    “此毒并非尋常毒藥，是修士所煉之毒。求尋常大夫恐怕無用，所以月生才冒昧來求宗主?！毖嘣律痤^，“不知宗主可聽過七日斷腸散？”

    “你從烏鷺城來？”

    “正是?！?/br>
    “有點意思?！?/br>
    烏鷺城和明夷宗相隔不遠，偶爾顏廣聞會派徒弟宋闕來明夷送節(jié)禮，明夷宗也會回送過去。崔鳴劍年少時偶然從師長那里聽說過顏家斷腸散之毒，只是比起毒藥，烏鷺城更廣為人知的是顏家棋譜。

    “你得罪了顏廣聞？”

    “顏城主對晚輩有些誤會，所以給月生下了毒。”

    “那你何不去和顏城主解開誤會，讓他為你解毒？反倒舍近求遠，這般大動干戈地來求老夫？”

    “顏城主稱解藥被毀，給了我解藥藥方。只是他之前用計給晚輩下毒，晚輩不敢再信他，希望能找到可以信任的長輩為我掌眼。”

    “即便燕姑娘眼下愿意回去求顏城主，恐怕也不能夠了?！币慌缘闹懿梢夂鋈坏馈?/br>
    “怎么說？”

    “徒兒此次回來，正打烏鷺城過，聽聞顏家家主已經(jīng)過世，死因不明。其女顏令儀懷疑兇手是她師兄，正四處張貼通緝令捉拿宋闕?！?/br>
    燕月生驚訝的表情一閃即逝。崔鳴劍觀察燕月生神色：“也罷，將藥方拿來給我，我去找個靠譜的醫(yī)修幫你瞧瞧?！?/br>
    “多謝崔宗主！”燕月生奉上包袱，“斷腸散的制毒方和解藥都在包內(nèi)，其余微薄金銀，算是晚輩一點心意?！?/br>
    “這些虛禮倒不必了，倘若丁師叔沒有閉關(guān)，看到我為他后人解毒還要報酬，定要找我打一架。只把藥方拿來給我便好。采意你帶她下去，安排住的地方。”

    “徒兒明白?！?/br>
    “門外站著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藏在門外偷聽的屠汝陵一驚，門內(nèi)跪著的燕月生已經(jīng)說道：“是晚輩在路上撿到的孩子，年幼不知禮數(shù)，讓前輩見笑了。”

    “隨便撿的嗎？”崔鳴劍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睿郡主初次在外行走，可得小心了，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在身邊的。普通小孩子也就罷了，倘若撿到一個包藏禍心的jian細，?？ぶ饕绾伪Ｈ约海俊?/br>
    “晚輩明白，多謝崔宗主教導(dǎo)?！?/br>
    周采意引燕月生到了客房，隨后告辭離去。一直躲著崔鳴劍的屠汝陵松口氣，伸手抓住燕月生的衣角。

    “我不是什么jian細?！迸⒄Z氣殷切誠懇。

    “我知道了?！毖嘣律呐陌⒘甑哪X袋，“但這也不是你和我住一間房的理由，自己乖乖去隔壁睡?！?/br>
    “不能住在一起嗎？”

    “我素有擇席之病，不愛和生人睡。你的氣息對我來說很陌生，在身邊我會睡不著。”燕月生說，“你也不想讓jiejie失眠吧？”

    屠汝陵沒精打采地應(yīng)聲，隨即小跑出去。燕月生目送她離開，臨走前屠汝陵沒忘了關(guān)門。

    門被合上，一朵殘破桃花自燕月生手上飛出，將門栓捆住了。

    “出來吧。”燕月生盤腿坐在床上，“一路跟到這里，你難道就一點不累？”

    屋內(nèi)鴉雀無聲，仿佛燕月生是在自言自語。

    “明淵？”

    短暫寂靜之后，空氣驟然扭曲起來，黑衣青年在房中顯形，襟上扶桑暗紋銀白如月。燕月生直直撞進明淵的目光，二人隔著桌子兩兩相望。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你應(yīng)該看不見我。”

    “因為我終于想明白了，”燕月生答非所問，“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yīng)該一直都在我身邊吧？”

    “從我出生之后，你就一直在我身邊。所以我才會感覺不到你的存在，因為你一直都在?！?/br>
    作者有話說：

    第31章 、前世之因

    為什么感知不到明淵的存在, 燕月生曾有過數(shù)十種不同猜測。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種，是明淵身為天界神族，修為非尋常人間修士可比, 原本就不在燕月生的能力范圍內(nèi)。但燕月生的感知相較于能力, 更近似于直覺。明淵到底采用了什么辦法悄無聲息地接近燕月生，一直使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燕月生看見周采意的那一瞬間, 她忽然想明白了。

    “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吧，明淵?！?/br>
    屋外風(fēng)聲漸緊，屋內(nèi)明淵目光震動, 不知是喜是悲。

    “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就在剛剛, ”燕月生說, “其實我先前有些猜測, 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剛才也不過是詐你出來?！?/br>
    “但你……”明淵回想起燕月生方才直白的目光, “我以為你確實看見我了。”

    “我只是猜了一下。如果我想跟蹤我自己, 站在門邊最方便。進出方便, 還能看清對方的一舉一動、面目表情。”燕月生承認了她的小把戲, “如果猜錯了也不要緊，即便我沒有看向你的眼睛，你也會以為我不過是對著阿陵離去的背影發(fā)呆而已?！?/br>
    “明淵，你確實已經(jīng)監(jiān)視我十六年了嗎？”

    明淵沉默下去，他沒有想到燕月生當(dāng)真會發(fā)現(xiàn)他的行蹤。他守在司命轉(zhuǎn)世身邊多年，眼看著她從襁褓中的幼兒長成稚童, 最后抽條成活潑機靈的少女。期間燕月生憑借她的直覺發(fā)現(xiàn)過無數(shù)人鬼神怪，但她從未發(fā)覺身邊還有一位青陽氏的存在。

    “嗯。”他最終只能承認。

    “為什么？神族雖然壽命很長, 但還不至于這么清閑吧?！毖嘣律抗馕⑽㈤W躲, “難道說, 你曾經(jīng)很喜歡我？”

    明淵緘默不語，不知算是默認還是覺得離譜到無法回答。燕月生雖然算力無雙，到底年少，不太好意思就著情愛的話題追問不休，問出這話后也有些后悔。

    她撇開臉，正要為自己找個臺階下，明淵卻先問出了口。

    “你之前不是一直擔(dān)心我是你前世的債主？怎么忽然這么想？”

    “如果別人欠了我什么無法償還，我要么直接放棄，要么想方設(shè)法讓他付出同等的代價。但我絕不會在他身上花費太長時間。”燕月生說，“我的時間很寶貴，不能在不相干的爛人身上浪費，何況監(jiān)視時間一連十多年，從不讓對方發(fā)覺。除了你對前世的我懷有特殊感情，我一時想不出別的解答?！?/br>
    “那你對我呢？”明淵一閃身，站在燕月生身前。燕月生一驚，撞進明淵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你是怎么想我的？”

    “我對你……什么？”燕月生被迫迎上明淵的目光，一時間有些心慌，“我說過，我如今并沒有前世的記憶?！?/br>
    “無論記憶是否被封印，靈魂總是永恒不變的，對別人的感覺也無法輕易更改。”明淵居高臨下看進燕月生的瞳孔，“你我初次相遇的時候，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是棘手至極虛與委蛇的看護對象？還是曾經(jīng)傾心相愛的戀人？兩種感覺完全背道而馳，理論上很難混淆。

    燕月生一時被問住了，她還記得梅林初見那一日酸苦難言的情緒，但很難表達清楚。如果她在秋庭譜中看到的記憶為真，明淵身為白帝之子，修為必然不俗。有他的一顆真心護佑，燕月生可以不再畏懼這世間的絕大多數(shù)人。

    但不知為何，她對上明淵的視線之后，說謊似乎變成一件艱難的事。明淵也沒給她躲閃的機會。

    “我想，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討厭你的?！毖嘣律D澀地回答。

    她不記得前世與明淵的糾葛，但心聲卻無法自我欺騙。在梅林看見明淵的時候，燕月生如遭雷擊，恍惚間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中大聲吶喊。

    不要靠近他，更不要愛上他。此生此世，永生永世，若是想得到真正的心之自由，她便應(yīng)該厭惡眼前的男人。

    燕月生討厭明淵。

    燕月生此言一出，明淵臉色瞬間蒼白。昊天大帝親自登門道歉，月下老人百般委婉暗示，終究抵不過二十年后燕月生本人親口致命一擊。他可以不信旁人，卻不能信不過燕月生。

    “為什么？”他像在質(zhì)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燕月生不懂他在問什么，只是下意識覺得心虛。她想避開明淵質(zhì)問的目光，可她已經(jīng)避開了一次，燕月生不允許自己再退避第二次。

    “我說過，我不記得我有對你做過什么事。何況喜歡討厭，本就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你想要我不討厭你，你先給我一個必須喜歡你的理由。”

    明淵下凡歷情劫之前，曾聽黑帝之子說起過司命。據(jù)高陽少君說，天庭喜歡和討厭司命星君的神族各一半，喜歡她的人與她親熱十分，討厭她的人又將她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