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榮陽剛剛嫁過來的時候, 幾乎是三天兩頭地挨罵, 所以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绷帜燎嗟牟阶勇聛砹艘稽c, 等著隨玉走到他身邊, 跟他并肩而行,“餓不餓，想不想吃什么？”

    雖然當(dāng)時只是在擔(dān)心林牧青的傷勢，但他的余光還是看到了那躺得滿院子的尸體，昨夜幫著向阿么又給那么多人處理過傷口，以致于隨玉一閉眼，眼前都是些紅紅白白的血rou，一下子就沒了胃口。

    “什么都不想吃，我想睡覺?！彪S玉搖了搖頭。

    “上來，我背你回去?！绷帜燎鄰澫铝搜?，仿佛身上那些傷都不存在了一般，“快上來?！?/br>
    隨玉趕緊拒絕：“你身上有傷?！?/br>
    “一夜過去了，都愈合了，快，不背我就抱你了。”林牧青把手里的書交到他的手上，趁著他不注意直接把人翻到背上背了起來。

    林牧青的背很寬厚，隨玉把書放在兩個人的中間，臉貼在他的肩膀上，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藥的味道。

    “睡吧?！?/br>
    聽到他的話，隨玉就閉上了眼睛：“林牧青，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死人?！?/br>
    “以后不會了?！绷帜燎啾持?，感覺到他好像跟之前比又輕了不少，“怎么感覺你又瘦了？”

    他走得慢悠悠地，隨玉被他晃得眼皮打架，咕噥著說：“你少折騰我就好了?！?/br>
    林牧青低低地笑：“都聽你的?！?/br>
    林牧青還沒走幾步，隨玉的呼吸聲就漸漸地綿長起來，家里春娘和林華已經(jīng)把屋里都收拾好了，那被砍壞的床一時間找不到替代品，這會兒屋里空空蕩蕩的。

    春娘看隨玉睡著了，壓低了聲音：“床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你們?nèi)チ秩A的床上將就一下？”

    林牧青搖了搖頭：“那床太小，我就在這屋將就一下吧。”說完他穩(wěn)穩(wěn)地把隨玉放下來抱在懷里，壞掉的床扔了出去，林牧青干脆把被褥墊在地上，抱著隨玉直接坐在被褥上，隨玉睡得很香，在他動作的時候也只是蹭了蹭他的胸口，他抱著隨玉，也合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誰的肚子咕咕地叫，隨玉的脖子睡得有些僵：“林牧青，好餓?！?/br>
    林牧青的雙腿也很麻，腹部的傷口也因為長時間被隨玉壓著，滲出了點點血跡，他揉了揉隨玉的頭，聲音低?。骸昂赛c粥吧，我去煮?！?/br>
    “哥，你們醒了？”林華把粥放在桌上，“我熬了粥?！?/br>
    “謝謝?！彪S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窗外，這時已經(jīng)日落西山，這一覺差不多睡了一個白天。

    寨子里的生活在有序地恢復(fù)，而云西邊境，一場大戰(zhàn)正在蓄勢待發(fā)。

    林晚秋自從上次除夕夜看到了自己認(rèn)識的人的尸體的時候就越發(fā)地沉默了，早起的晨練也比以往要認(rèn)真得多，軍營里的事務(wù)太多，鐘校尉也根本顧不了他，只是匆匆地交代過一兩句話。

    他站在cao練的隊伍里顯得格外地瘦小，甚至連鐵戟都不怎么能拿得動，一個動作沒有做得很規(guī)范，就被他們的小隊長一腳踢在了腿上：“你這做的什么動作？你這個樣子上了戰(zhàn)場就只有死路一條！”

    林晚秋被踢得一個趔趄，喃喃地說：“我又不會上戰(zhàn)場?！?/br>
    小隊長提著他的領(lǐng)子：“戰(zhàn)事一旦來臨，就是黃口小兒，七旬老人也要上戰(zhàn)場，敵人可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就對你仁慈。”

    營帳里征西將軍盧宏英坐在主位，他的臉色黒沉，不怒自威：“文瀚，你的親衛(wèi)回來了嗎？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鐘云已經(jīng)回來了，那邊沒事，擊殺了蠻族士兵五十余人，他們有足夠自保的能力。”鐘校尉沉聲回答，“他們糟了這么大的重創(chuàng)，必定憋著一口氣，估計不日就要來犯了。”

    “通知各營都進(jìn)入戰(zhàn)備狀態(tài)。”盧將軍的話一向不多，跟每個人推演了戰(zhàn)術(shù)之后就讓他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一句多的話也沒有。

    古思都一身是傷地回到了他們在云西城里的居所，烏思爾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古思都這次去云北，幾乎是把他們布置在云西的人馬都帶去了，只是他回來的時候，卻只帶回了零零星星的三五個人。

    “怎么回事！”烏思爾怒極，抓住古思都的領(lǐng)子，“就一個小破寨子你都沒打下來？”

    古思都一拳揮過去：“那個寨子里臥虎藏龍，有一個人甚至比我們蠻族士兵還要勇武?！?/br>
    “大越人怎么可能比我們蠻族士兵勇武，古思都！你知不知道你壞了多大的事？”烏思爾喘著粗氣，“這里肯定馬上就要暴露了，趕緊先走，等到大王面前你再自刎謝罪吧！”

    古思都走出門的時候，想起了什么：“走可以，我要帶上一個人，來大越一次，不能空著手回去?！?/br>
    烏思爾立刻就明白他要帶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那些破事！”

    古思都不管不顧，一腳踢開了藥鋪的大門，林晚夏正在后院里曬藥，聽見外面的聲響匆匆地跑出去，就看見掌柜已經(jīng)死在了李思的刀下，林晚夏的尖叫聲還沒叫出口，就被李思打暈，不省人事。

    蠻族的攻勢突起，就像是憋悶了很久的氣在心口急需撒出來，所以這一次他們的攻勢一直持續(xù)了好幾天，雙方都互有傷亡，但蠻族的傷亡更慘烈一些，這讓大越軍的氣勢更甚。

    仗打起來的時候，林晚秋被巡邏營的營長又送回了伙房里，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沒真的把這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送上戰(zhàn)場讓他去面臨真正的戰(zhàn)爭殘酷。

    林晚秋每天在伙房里，跟著伙頭兵一起搬菜，切菜，手里那把做菜的鏟子都快鏟起了火星，也沒個閑下來的時間。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這天，蠻族突然停止了進(jìn)攻，林晚秋終于算是松了一口氣，這些天，他每天都能看見那邊軍醫(yī)營帳里，很多缺胳膊少腿的人，還有很多被抬出來的尸體。

    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想害死隨玉的舉動錯得有多離譜，如果這個時候隨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一定真心實意地跟隨玉道歉。

    林晚秋嘆了口氣，上次見哥哥還是在大年三十的下午，本來在元宵應(yīng)該有假，結(jié)果因為蠻族打來了，今天元宵也不能出軍營里去見哥哥一面。

    伙房在軍營的最西邊的角落，林晚秋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打算繼續(xù)回去守著，這是外面火光沖天，是蠻族人趁著夜色又發(fā)起的新一輪的進(jìn)攻，林晚秋的心跳得很快，一般打起來了之后，伙頭兵都要馬上開始做飯，保證那些回來的士兵們能有飯吃。

    林晚秋趕緊往伙房里跑，電光火石之間，居然有幾個蠻族的士兵從西邊偷偷地摸到了營房這邊，火從營帳處開始燒，在做飯的伙頭兵都看到了偷偷潛進(jìn)來的蠻族士兵，幾乎是每個人都拿著自己手上的工具沖了出來，在切菜的拿著菜刀，燒火的拿著燒紅的木柴，林晚秋傻愣在原地，眼看著蠻族人的刀已經(jīng)砍過來了，拿刀的那個伙頭兵，一只手把林晚秋拉過去，另外一只手拿著刀就砍在了那個蠻族人的脖子上。

    血濺了林晚秋一臉，他整個人驚恐得不知道該做什么，原先的人教他的御敵的動作他忘得一干二凈，只有臉上沾上的從溫?zé)嵊肿兊帽涞难酿つ伒挠|感。

    救他一命的伙頭兵一邊砍人，一邊踢了他一腳：“快去躲起來?！睉?zhàn)場瞬息萬變，沒有誰有時間注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兒。

    說話間他的刀又砍向了另一個蠻族士兵，幾個人跟他們纏斗，還有幾個蠻族士兵直奔糧草營房，他們今晚聲東擊西，為的就是燒掉大越人的糧草，本來他們來了就沒有打算要活著離開，只要毀了大越人的糧草，他們也不算白來。

    “快，他們要去燒糧草，快阻止他們?！?/br>
    營房里本就沒有幾個人，有一個在跟蠻族士兵纏斗中已經(jīng)被殺了，有戰(zhàn)斗能力的一個正被三個蠻族兵纏著，另外來增援的士兵還在路上，伙房里糧草軍帳離得很近，眼看有一個蠻族士兵馬上就要走到那里了，他邊走，邊掏身上的火折子。

    “去攔著他?！?/br>
    恍惚中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林晚秋的身子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知道從地上哪里撿起了一把刀，就沖著跑到糧草處的那個蠻族士兵跑過去，那柄刀很沉，他拖著刀，步子很慢，在那個蠻族士兵點燃火折子之后，他掄起刀，砍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只一擊之后，他的刀就脫了手，那個蠻族士兵反應(yīng)過來，先是把火折子扔進(jìn)了糧草軍帳里，然后反應(yīng)過來，cao著刀就往林晚秋身上砍。

    林晚秋個子小，在第一刀砍過來的時候他躲過去了，只是第二道的時候他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那一刀落在了他的右腳上，刀落下去的那一瞬間，直沖天靈蓋大的疼痛讓他直接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他的眼前閃過的是他聽別人說的，當(dāng)時隨玉的腳踝上掛著的那個捕獸夾。

    他想，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真正地知道錯了。

    第45章 生辰

    蠻族不成氣候的攻擊在還沒有天明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擊散, 只是糧草還是被燒掉了一部分，但還好，損失不是特別慘重。

    在這一場戰(zhàn)爭里，盧將軍帶著能戰(zhàn)的精銳部隊, 把蠻族又向外驅(qū)逐了很遠(yuǎn), 估計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 蠻族都沒有能力再敢來犯了。

    林晚秋在那一戰(zhàn)里并沒有死，只是那一刀砍得太重，他的右腳腳筋被砍斷，只怕是以后都要瘸著了。林晚秋醒過來的時候, 聽到軍醫(yī)說他右腳廢了的時候，他沒有什么別的感覺, 只覺得是報應(yīng)。

    在聽到鐘云報上來這個消息之后，鐘校尉揉了揉眉心, 他的身上也都是傷, 這會兒纏著厚厚的紗布，有紅印沁出：“你去問問他, 如果想回云北，就把他送回去吧, 給他點撫恤金, 讓他回去吧?！?/br>
    他答應(yīng)過林牧青，不讓人出事, 但是戰(zhàn)場刀劍無眼, 算是他的失職。

    鐘云領(lǐng)命去問林晚秋, 卻得到了一個他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林晚秋不愿意回云北, 想繼續(xù)待在軍營里。

    想到近來應(yīng)該不會再起戰(zhàn)事, 鐘校尉也就同意了讓他留在這里，繼續(xù)待在伙房里，只是去了一封信給林牧青。

    等林晚秋能自由行動出去找林晚夏的時候，他按照跟哥哥的約定走到藥鋪的時候，卻沒有發(fā)現(xiàn)林晚夏的蹤跡，只聽到了附近的街坊對這件事的討論。

    “嗨呀，那天早上我來找小林大夫拿藥，就看見掌柜被人殺了，小林大夫也不見了。后來有人來探查，才知道先前在鎮(zhèn)子上擺攤賣東西的那兩兄弟，其實是蠻族的細(xì)作，我估摸著，小林大夫是被他們給擄走了，只怕兇多吉少了?！?/br>
    “我看小林大夫算是遭了殃了，被蠻族人擄走，誰知道會遭遇些什么事?。俊?/br>
    “現(xiàn)在蠻族人頹敗，他一個大越人，被擄走之后，那些喪心病狂的蠻族人，不知道怎么折磨他呢?！?/br>
    林晚秋很快地跑回軍營里，不顧什么尊卑，也沒管什么禮節(jié)，徑直地跑進(jìn)了鐘校尉的營帳：“鐘校尉，我求求您，您救救我哥哥，我哥哥他被蠻族人擄走了。”

    鐘校尉揉著太陽xue，仔細(xì)一想就大概地知道了其中的緣由，又結(jié)合了從鎮(zhèn)上回來的探子帶回來的消息，很快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guān)竅，偽裝的蠻族人接近了林晚夏，從他的口中套出了云北的秘密，從而云北遇險，蠻族人又進(jìn)攻戍邊軍，最后惱羞成怒的蠻族人，帶走了林晚夏。

    “你可知道，這一次不僅是蠻族進(jìn)攻了軍營，他們還攻打了云北，你們住的那個寨子?！辩娦Ｎ酒鋵崨]想著跟他講明白道理，“你哥雖然是無意被哄騙的，但他卻是是造成了這些事情的發(fā)生，在我們看來，他就已經(jīng)屬于叛國了?！?/br>
    林晚秋搖頭，臉上的疤痕都縱在了一起：“他不知情的啊?！?/br>
    “管他知不知情，造成了這樣的后果，他就應(yīng)該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即使他沒有被蠻族人擄走，他也會被大越審判，怎么都是死路一條?！?/br>
    鐘校尉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林晚秋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總有一天，我們會踏平蠻族人的土地，到時候，你再接回你哥哥吧。”

    林晚秋低下了頭，慢慢地從鐘校尉的營帳里走了出去，看著高懸的太陽，想起了那晚死在蠻族人刀下的人，那個拿著菜刀救了他命的兵，最終沒能以一敵三，還是死在了蠻族人的刀下。

    從那以后，林晚秋就留在了伙房里，他一直在等著云西軍踏上蠻族土地的那一天。

    *

    隨玉的生辰在二月二龍?zhí)ь^這一天，他還記得上一次過生辰的時候，京城里就已經(jīng)一片陰霾，奪嫡之爭那個時候已經(jīng)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

    而今年的二月二，隨玉蹲在山上的井邊，手里拿著林牧青給他的那把匕首，準(zhǔn)備給他修發(fā)。古語有云：“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所以每次修發(fā)的時候，都需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而二月二，就是最適合修發(fā)的一天。

    隨玉本來說讓他在院子里修，還能有熱水，他非說碎發(fā)落在院子里不好打掃，用水也不方便，還不如在井邊修。

    隨玉拉著他的頭發(fā)，想著去年中秋的時候，林牧青這一頭的頭發(fā)就像是炸毛的熊，到現(xiàn)在，他的頭發(fā)也被隨玉收拾得服服帖帖。

    修發(fā)也不是什么大修，就是把發(fā)尾那些開叉的枯黃的頭發(fā)都修掉，整體的長度稍微修得短一點：“林牧青，你知道去年這個時候我在做什么嗎？”

    林牧青正享受著他的手指貼在自己頭皮上輕柔的觸感：“做什么？”

    “我難得地能出一趟門，以前娘親在的時候，這一天我會跟她一起去城郊的佛寺里上香，娘走了之后就是jiejie帶我去，去年jiejie身子不爽利，我們就沒去佛寺，不過虞哥帶我去街上逛街了，還給我買了好多零嘴。”

    “嘴饞了？”林牧青笑著問他，“明天我也帶你下山去玩？”

    隨玉笑起來：“那你記得啊，要帶我下山買吃的，我想吃那個阿么做的那個小餛飩了。”

    “好，你最近晚上看書，我去給你買點耐放的糕點，餓了就吃點兒?！鄙匣貜南虬⒚茨抢飵Щ貋淼臅S玉看完了，然后向阿么又給了他很多本，隨玉現(xiàn)在每天晚上都看書看得很晚，然后總是餓著，翻來覆去很久才能睡得著。

    林牧青的頭發(fā)很快修完了，他牽著隨玉往回走，邊走邊問：“你們家二月二這天吃東西有什么風(fēng)俗嗎？”

    隨玉想了想說：“一般就是蒸rou龍，你們呢？”

    “沒什么特別的?！?/br>
    他們牽著手往家走，林牧青走得特別慢，慢到隨玉都以為他是在拖延時間：“你干什么??？不早點回去嗎？”

    “回，就回。”林牧青又牽起隨玉的手，“這不是想讓你看看山上的風(fēng)景嘛?！?/br>
    隨玉的腦袋轉(zhuǎn)了一圈：“不還是以前的風(fēng)景嗎？都看過多少遍了?！?/br>
    山上的樹一直都是蒼翠，在入春之后，路邊開起了星星點點的小花，隨玉彎下腰去摘下了一朵，拿在眼前看：“這么早就開花了??？”

    往常在京城的時候，這個時候雖然樹木已經(jīng)冒了新芽，但花卻開得沒有這么早。

    又磨磨蹭蹭了好久，他們才回到家里，院子被林華掃得一塵不染，他們的房間里，早換了一張新床，這會兒床沿上被綁上了五色的香包，床上還放著兩套新做的衣裳。

    “這是什么意思？”隨玉還有些發(fā)愣。

    “在云北呢，生辰這天，要有長輩在床頭掛五色福包，寓意五福臨門?！绷帜燎嗾f，“床上的應(yīng)該是娘給你的生辰禮?！?/br>
    隨玉回過頭：“你們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的？”

    “還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林牧青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你夢囈的時候說的。”

    “你說謊，我根本不夢囈?！彪S玉踢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