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驟然被點到，聽出是周凡的聲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王爺若只是把他買回來當(dāng)個玩意兒，那下去彈一曲也就彈了，貴人們之間討要個小唱助興也是常事。

    可他前些日子剛當(dāng)著全城人的面把周凡打王府轟出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爺待他不一般，幾乎是半個客卿的待遇了。

    他若是頂著王府客卿的身份下去助興，那丟的可就是王爺?shù)念伱媪恕?/br>
    沒待別人開口，周閣老笑呵呵地道：“是了。久聞王爺品味脫俗，不知可否有幸一見？”

    這是打定主意要下王爺?shù)拿孀恿恕?/br>
    滿場靜默中，王爺輕輕一笑，渾不在意似的，轉(zhuǎn)頭道：“樂班今日帶來的琵琶相傳是蘇袛婆用過的，想試試么？”

    竟是在問十三。

    十三便乖巧地點頭，接了琵琶，一步步走到帳子中間去。

    他心下早已打定主意，只當(dāng)自己是被王爺買回去逗樂子的。今兒個無論周氏怎么做派，頂天兒了就是作踐個小唱，這么著也扯不到王爺身上去。

    論起曲意逢迎，十三駕輕就熟。

    南風(fēng)館的那些年，足夠削去他的一身傲骨，換上一副嬌媚乖順的皮囊。

    第10章

    當(dāng)間兒擺好了凳子，十三過去，向著諸位達(dá)官顯貴福了福身子，抱著琵琶坐下。

    四方的凳子，他只坐了個邊兒，是以腰背筆挺著。

    秋風(fēng)打外邊兒吹進(jìn)來，揚了紅衫，亂了墨發(fā)。

    十三隨手撥了兩個音，偏著頭，巴掌大的小臉兒掩在琵琶后邊，懵懂而稠麗，叫人氣血上涌。他卻不自知似的，兀自緊了緊弦。

    彈挑樜分，雙抹掃輪。

    低垂鳳目，輕啟丹唇。

    唱的是“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回廊，靜夜閑尋訪?！?/br>
    情郎夜半相會，這廂卻是掩了面、怕了羞。偏偏鳳目含情，又忍不住怯怯地張望。

    “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

    終是被人擁住，依在人懷里，心下喜歡的不知怎么好了，紅著臉，卻是未飲先醉了。

    十三嗓子軟，咿咿呀呀地，像個小勾子，一點一點，撓得人心癢癢。

    他手白，又清瘦，輪指的時候像是白蓮初綻。棗紅的緞子隨著他的動作滑落下來，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臂，無端顯出一種青澀的情來。

    在座的人聽他的曲子，看他的人，心道南風(fēng)館出來的，果真勾人的緊。

    十三也看他們。

    那一雙雙眼睛里透露的神情他再熟悉不過了。

    垂涎的、不屑的。

    看個雀兒似的。

    十三輕哂，人果然會被慣壞的。

    從前在南風(fēng)館，日日夜夜對著那些個猴急的尋歡客，心里頭清醒的很，并不見得有多難受。

    而今在王府待久了，上到王爺下到嬤嬤，無一不敬著寵著。陡然再見到這些個逗雀兒似的神情，心里頭竟是不舒服起來。

    他心里頭想著這么些個事，面上卻一點兒也沒帶出來。

    挑眉、勾眼、丹唇微啟。

    每個動作都是南風(fēng)館里頭教出來的，嬌到了骨子里。

    曲終收撥，再沒人把他當(dāng)什么王府客卿。

    十三斂去身上最后那點不甚分明的傲氣，眼角眉梢，處處流露出獨屬于小唱的風(fēng)情。在座的權(quán)貴官宦，哪怕是再不耐煩聽曲兒的，也對他興不起厭惡之意。

    誰會跟個漂亮的小玩意兒過不去呢。

    于是便再沒人自貶身價地來找他的麻煩。

    十三心里頭明知道目的達(dá)到了，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堵得慌。

    他一邊哂自己得寸進(jìn)尺，一邊客氣地還了琵琶，一轉(zhuǎn)頭，卻不見了主位上的王爺，單留下楚鉞在原地候著。

    十三低眉順眼地走過去：“楚大人安好，殿下是忙事兒去了？”

    楚

    鉞聽他做小唱的樣子，乖順地改稱楚大人，心里頭不痛快。但他本不是個多話的人，卻也沒說什么，只道：“殿下吩咐你去后邊，應(yīng)是有事要交代。”

    十三一驚，道了謝，轉(zhuǎn)身急匆匆掀了帳子出去，心里頭千回百轉(zhuǎn)地把秋狝上的人過了一邊。

    王爺特意叫了人出去，怕是要出大事。

    繞過大帳，視野陡然開闊。

    茫茫牧場百十里，旌旗飄飄，馬鳴陣陣。

    陡然馬蹄聲近，十三回頭，只見一人策馬而來。

    來人身著靛青戎服，頭戴玄冠，腳踩鹿皮戰(zhàn)靴。雖未上甲，常年在戰(zhàn)場上的腥風(fēng)血雨中淬煉出的煞氣，已然隱隱蔓延開來?！酢鯌?zhàn)馬，烏黑油亮，矯健挺拔。

    王爺策馬上前，道：“上來?！?/br>
    繼而在十三驚詫的目光中，長臂一攬，把他抱到身前坐好。輕夾馬腹，低喝：

    “駕”

    十三還未來及反應(yīng)，就被檀香味包裹住了。

    王爺虛摟著他，再喝一聲，那馬兒便沖著天地相接的地方絕塵而去。

    勁風(fēng)凜冽，一下子吹掉十三發(fā)間的花鈿，墨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再無束縛。

    十三靠在王爺溫?zé)岬膽牙?，怔然瞧著自己被吹亂的發(fā)。

    他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馳騁于曠野之上了。

    ……

    十三在江南長大。

    水鄉(xiāng)溫婉，養(yǎng)出來的人，大多性子也軟，水似的。

    偏偏他不一樣。

    西湖朦朧，戲言咿呀，在他看來是要玩物喪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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