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肚子不咕嚕嚕叫喚就好了，他就是把腿打折，一輩子挨餓，也要支撐著爬起來，消受了這美人恩不可。

    可……這五臟廟里咕嚕嚕的討飯聲不停歇，還吵得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謝潛暗自抹去可惜的淚（kou）水，滿腦子只有“告辭”一個選擇枝。

    于是，他推了賀飛云一把。

    賀飛云紋絲不動，反倒把他扶得更緊了些，道：“站得穩(wěn)嗎？”

    謝潛：“……還行，多謝。”美人臂力驚人，孤好想哭。

    賀飛云皺了皺眉，從腰帶里摸出半塊干糧，遞給謝潛。

    謝潛：“……”暈了還有美人贈物的福利？

    雖然干糧的賣相非常不怎么樣，但謝潛喜滋滋把它捧在手里，卻不急著吃，只道：“賀將軍人美心善，又疼惜孤王，孤蒙此恩德，愿以身相……”

    賀飛云一言難盡地打斷：“你既然能好好說話，就不要無事胡攪蠻纏?！彼恢改歉杉Z，催促道，“快吃，實在吃不慣，先墊一口也好。你那些廚子的早飯不是就快做好了？”

    這是飛鷹軍最常吃的干糧，為了便與儲存，曬得非常干燥，餅上既沒有芝麻，又由于常常掰碎食用，所以形狀也非常不拘一格。與謝潛白生生的手心一比，灰撲撲又丑了吧唧，相當(dāng)不能誘發(fā)食欲。

    不過，出乎賀飛云的意料，謝潛掰下一塊，毫無障礙地放進(jìn)嘴里，努力咀嚼著咽下，道：“里面放了鹽吧，味道還行啊。不過……”他抬頭又看了一眼賀飛云，“要是能再改良改良，那就更好了?！?/br>
    賀飛云不以為然，卻忽然提到：“此地已不歸長安管轄?！?/br>
    “唔?！?/br>
    “你想籠絡(luò)人心，或想做出成就，就不必再帶長安的面具裝瘋賣傻?！?/br>
    “賀將軍，你……”謝潛神色一肅，深深看向賀飛云，若他手里托的不是半塊干糧，而是玉板的話，那用這副表情上朝也完全沒問題。

    賀飛云以為他又想起什么車隊的細(xì)節(jié)，道：“怎么？”

    “……這個距離，好適合你對孤做壞壞的事哦！”

    賀飛云幡然變色，扔下謝潛急退數(shù)步，佩劍橫擋在前護(hù)身，道：“謝、潛??！”

    謝潛撲地笑起來，雖然依舊饑腸轆轆，精神卻一下子抖擻起來，道：“嗨，賀將軍何必緊張。孤隨口這么一說，你也不會真的對孤怎么樣。當(dāng)然——要是愿意做點什么，那當(dāng)然更好了——嘶——”他話說了一半，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賀飛云已經(jīng)用劍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殺氣是真的，殺意也是真的。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一旦發(fā)怒，果然不能小看。危急關(guān)頭，小命要緊。

    謝潛慌忙雙手舉過頭頂，以示認(rèn)輸和無害，連連討?zhàn)垼骸皩④娔獝?，是孤錯了，是孤不對，孤不該見色起意，孤不該孟浪。孤以后一定克制，至少用賀將軍能夠接受的詞……不不，不是，把這玩意兒拿開，這么鋒利，多危險吶……”

    賀飛云咬牙道：“士可殺之，不可辱之。我身為賀氏一族的武人，上對得起天地君父，下對得起良心。汝即便是血統(tǒng)再高貴的皇族，我也斷不甘心雌居之下！汝再三相迫，賀某既不能全身而退，便一刀殺了汝，再自殺以證清白?。　?/br>
    顯然，賀飛云怒到了極致，睚眥欲裂，雙眉更如劍鋒斜飛入鬢，凜冽的殺氣，可堪三尺之寒，寶劍的鋒芒微閃，只微微一動，就已經(jīng)將細(xì)嫩的皮rou劃出一條血痕。

    一點刺眼的血色，順著劍尖滾下咽喉，染紅了寧郡王潔白的領(lǐng)口。

    謝潛被這番威風(fēng)所攝，屏息了好半晌，等回過神來，渾身的血液像駿馬翻滾奔騰了起來。這是非常奇妙的感受，他本該害怕，恐懼，甚至于慌張，可在這些情緒之余，又隱隱掩不住深層扶起來的雀躍與激蕩。不自覺地，他呼吸有些急促，以至于不得不強(qiáng)行按下許多不好公之于眾的念想。

    他不退反進(jìn)，表現(xiàn)出比賀飛云更加無畏和凜然的氣度，道：“賀將軍說的極是！謝潛自認(rèn)忠于大越國，斷不能做殘害忠良的jian佞！受辱什么的，雌伏什么的，由孤一力承擔(dān)。賀將軍負(fù)責(zé)勇猛的部分即可！”

    賀飛云：“………………?。?？”

    錯愕之下，抵在咽喉的劍鋒似乎有些放松。

    謝潛趁機(jī)舉起兩根手指，夾住那薄薄的尖銳，小心翼翼地挪開半寸，溫言勸慰道：“所以，將軍不必大動肝火嘛。爭上位什么的，孤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寧郡王既瘋又癲，長安坊間傳聞，誠不欺人。

    賀飛云的臉色，一時間黑如鍋底，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生氣。畢竟，謝潛再瘋癲，卻像他說的那樣，并沒有仗勢欺人。在這番剖白之后，謝潛的所有行為，與邊關(guān)那些異族女子的示愛本質(zhì)上并無區(qū)別（※注）。兩廂對比，區(qū)區(qū)蹲守房門、偷摸甲胄這兩樣，比行為奔放、恨不得直接投懷送抱的女子們都溫婉無害得多。

    賀飛云糾結(jié)一陣，進(jìn)退兩難，又哭笑不得，既不勝其擾，卻沒有太好的解決方法。最后，只好丟下一句“以后不得靠近我十步之內(nèi)”，轉(zhuǎn)身走開罷了。

    又是一日清晨，天還沒亮，謝潛又跑到賀飛云的帳外長吁短嘆。

    他嘆著嘆著，語調(diào)一揚，哼起了小調(diào)：“孤知飛云愁為何，不若開軒解語之，衣帶漸緩鬢交斜，飛挾紅綃赴太霞?！?/br>
    賀飛云睡得深，隱隱約約塞了滿耳朵浪言浪語，有生以來從沒生過的起床氣，竟被激得發(fā)作起來。他拍簾而出，道：“何人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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