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平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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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地面上的皇后尸身,看著那一蓬血rou,所有的人都驚駭?shù)臒o法言語,葉重低聲交待了幾句什么,扭轉馬頭,開始往城門處追擊,一方面秦家的有生力量還很強大,他必須抓緊與四處兵馬聯(lián)絡,務求一擊到底,二來皇后死在自己面前,為了自身的安全出發(fā),還是躲的越遠越好,皇族的事情,還是留給大殿下和澹泊公處理吧。 皇后的墮城自殺,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雖然太子兵敗,皇后面臨的下場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外表溫婉,內(nèi)里卻是難堪大用的皇后娘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生出了如此的勇氣。 其時皇城之上的廝殺沒有結束,秦家的叛軍還在負隅頑抗,范閑和大皇子的親信下屬們顧著太后與那些大臣們的安危,也沒有忽視皇后的存在,只是沒有多余的jīng神去防著那縱身一躍的凄然。 皇后就這樣跳了下來,赫然死在了逾萬人的面前,這一幕場景,何其驚心動魄。 二皇子像個癡人一樣怔怔看著皇后的尸體,忽然從腳尖到頭頂都開始顫抖了起來,渾身上下被寒意籠罩,不停地打著哆嗦,不知道自己面臨的將是什么樣的結局,下意識里抬頭望去,確認了生母淑貴妃的安全后,才癱軟在地。 身旁早有定州將士將他扶起,恭敬而jǐng惕地將他圍在了中間,生怕他會再出一些什么問題。二皇子面無表情,眼神卻有些煥散,在心里想著,都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了,如果人想自取死亡,誰又能夠攔得住呢? …………秦家的軍隊已經(jīng)撤退,定州軍在不停追擊,京都里一片殺伐之聲,尤其是龍旗所在的那一隊叛軍,更是以奇快的速度,通過了長長的大街,經(jīng)過了張德清親自看管的正陽門,向著京都外奔馳而去。 張德清面如死灰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忠誠這種東西,是需要稟持一生的信念,哪怕只是在最后的關頭動搖了一下,前半生的忠誠,便成為了jiān詐的鋪墊,他知道自己沒有翻身的機會,也沒有什么勇氣憑借城門司的三千官兵,九座城門,來幫助秦家拖住定州軍的速度。 城門只能防著城外的人,又如何能防得住內(nèi)里的倒戈?張德清黯然長嘆一聲,最后看了一眼熾烈陽光下仿似閃著金光的正陽門,率著自己的親兵,跟著龍旗,跟著叛軍的大部隊,開始了逃亡。 正陽門根本還沒有來得及合上,宮典率領的定州軍已然殺了過來,化為一道黃龍,追擊而出。 …………而此時落荒而逃的太子,用龍旗作為障眼法,自己卻被秦家僅存的幾位將軍拱衛(wèi)著,來到了東華門下。秦老爺子和秦恒都死了,此時的叛軍群龍無首,好在那幾位被秦老爺子派去保護太子的家將還活著,他們在這樣的危急關頭,想出了這樣的逃遁之法,意圖出京北進,與滄州處的征北大營會合。 然則太子的心中早已是一片黯然,既然京中有伏筆,燕大都督或許已經(jīng)死亡,自己又能逃向何處?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母后已經(jīng)墮城身死的消息,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后強行提起些許jīng神,心想父皇如果真的死了,自己在姑母的幫助下,未必見得不能夠東山再起。 畢竟自己是太子,這天下姓李而不是姓范,范閑就算掌控了京都,也不見得能夠掌控天下。 然而十分困難才提起來的那絲戰(zhàn)意,卻被面前那兩扇緊緊關閉的巨大城門,一下子拍成了粉碎。太子及諸將面sè鐵青地看著東華門兩側石梯上持箭以待的城門司官兵,看著那名將軍身旁的白衣官員,心神大緊。 太子認識那位白衣官員,知道對方是監(jiān)察院的第三號人物,父皇很賞識的言冰云。然而他已經(jīng)收到消息,說此人在說服張德清的時候,已經(jīng)被姑母領人拿下,又被人艱險救走……怎么卻到了這里? “太子,請留步?!?/br> 言冰云白衣上還有凌晨絕殺時留下的血漬,他咳了兩聲,神情凝重。 凌晨救他xìng命的那名黑衣人將他放到安全地帶后,便消失無蹤,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對于京都這半rì發(fā)生的事情,言冰云無法親身參與,可是還是通過一處殘存的渠道,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當廣場上出現(xiàn)異動時,他已經(jīng)提前來到了東華門。 沒有一個衙門是鐵板一塊,張德清即便任城門司統(tǒng)領二十載,可在今天這種局面下,不可能命令所有的下屬和他同一條心,尤其是此時叛軍已敗。 言冰云知道自己是在冒險,然而他喜歡這種冒險的感覺,而且他覺得自己在犯了一次大錯之后,必須彌補些什么,替小范大人做些什么。 好在這一次,他成功了,城門司成功地將太子堵在了東華門下。皇帝陛下對城門司的超嚴控制,讓東華門統(tǒng)領在知曉了具體情況下,堅決地站在了范閑的身邊——或者說,是站在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一邊——如果讓太子就此率兵逃出京都,聯(lián)絡四野里的兵士,誰知道這天下將來還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 …………一心想要突圍出城的叛軍,并沒有給言冰云太多談判的時間,秦家諸將未經(jīng)請示太子,便開始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只聞一聲軍令,叛軍們奮勇無比地向著東華門殺將過去,兩邊箭羽齊飛,殺傷慘烈。 然而戰(zhàn)斗打響沒有多久,太子的臉sè便白了,因為他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轟隆隆如雷一般的響聲,是定州軍的騎兵大隊! 一方旗幟在京都街巷中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奇快無比地向東華門靠攏,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葉字。 葉重親自領兵而來,有些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東華門已然關上,太子所在的叛軍大部隊,被堵在了這一方并不怎么寬闊的城門前,密密麻麻地占了半條大街。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東華門守不住多久,一抬右臂,便準備進行今rì京都事變中,最血腥的那一個部分,但沒有料到,正在此時,叛軍們對東華門的暴烈攻擊,卻漸漸緩了下來。 自葉重追上來后,太子一直將頭低著,垂在自己的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滿是一片黯然與解脫之sè,開口說道: “投降?!?/br>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用不可置信、憤怒、哀傷、絕望、不解的眼光看著太子殿下,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忽然喪失了所有的戰(zhàn)意。 太子的目光緩緩從這些忠誠跟隨自己的將軍和士兵臉上掠過,他知道如果拼死一搏,未必不可能殺出城去,然而這件事情進行到現(xiàn)在,太子已經(jīng)累了,疲了,倦了,絕望了,即便殺出城去又如何?由京都至滄州遙遙千里……難道讓這數(shù)千將士就在漫長的追擊一個一個死去?難道就讓大軍在慶國百姓們的沃土良田上交鋒,殺人,放火? 太子扭轉馬頭,隔著滿街的軍士槍林,遠遠望著葉重,開口說道:“葉將軍,本宮不想走了?!?/br> 葉重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明白眼前的一幕究竟因何產(chǎn)生,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太子的心理變化,總以為太子是在打著別的什么念頭,但既然太子此時開口,似乎有些機會,葉重也不愿意自己的定州軍,會付出更大的傷亡。 “太子殿下英明。” 此時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已經(jīng)被范閑在宮中奉詔而廢,只是葉重依然習慣xìng地說了出來。 李承乾苦笑了一聲,然后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太子請講?!?/br> “我要見范閑,他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br> 李承乾的臉一下子寒冷了起來,不是因為他明白了些什么,而是身為李家子弟,身為被當作下一任君王培養(yǎng)了若干年的太子,他隱約猜到了天上的那只手,在這京都里究竟想捏出什么樣的命運來,而他不想屈服于那種命運,至少要讓那只手捏泥人兒時,被一些小石礫硌一下。 葉重沉默片刻后說道:“我不知道范公爺此時身在何處。” 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道異sè,馬上卻猜到了一些什么事情,臉sè變得難看起來,開始擔心起某些人的安危,心想自己的條件還沒有落入范閑的耳中,還……來得及嗎? ———————————————————葉重在說謊,因為他能猜到范閑在哪里。 但在基本上已成一片血海的京都之中,不論是叛軍還是接受范閑監(jiān)國權力的人們,都已經(jīng)失去了他的蹤跡。自秦老爺子被刺身亡的那一刻后,主持京都大事的范公爺,便再也找不到了。 東華門前下定決心的太子,卻和葉重一樣,在第一時間內(nèi)猜到了范閑的去向。葉重之所以能夠猜到,是因為那個地址是他親口告訴范閑,太子能夠猜到,則是因為他很關心那里的一切,那里的人們。 范閑在太平別院。 一身黑衣的他,站在流晶河的這一岸,看著對岸的風景,整個人與樹木的yīn影化在了一起,如果不仔細分辯,根本看不出來。這里已經(jīng)是京郊,他在殺死秦業(yè)之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趁著京都的混亂,越過了高高的京都城墻,來到了這里。 因為在這座皇室的別院里,有他最關心的妻子林婉兒,還有大寶,還有那位一手策劃大東山之事,京都叛亂的長公主殿下。 范閑對于太平別院并不陌生,準確來說,他是熟悉到了極點,因為這座莊園在二十年前,本來就是自己家的產(chǎn)業(yè),是母親葉輕眉來到慶國后居住的地方。 葉家破滅之后,這座莊園被收歸皇室,只是皇帝陛下一直將太平別院封存,用大內(nèi)侍衛(wèi)看管,嚴禁任何皇室成員進入,才漸漸湮沒了名聲。 慶歷四年夏秋之際,范閑曾經(jīng)帶著meimei隔河而看,遙遙一祭,其時河風拂體,不勝唏噓。 …………范閑不明白長公主為什么會選擇太平別院,做為她指揮京都事宜的居所,但他此時也顧不得考這一些,如何能夠將婉兒和大寶安全地救出來,才是重中之重。 婉兒雖然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但范閑不敢擔保,親眼看到這么多年的謀劃以這種慘淡的方式收場后,那個瘋狂的女人會不會變得六親不認。 這十rì來,他一直知道婉兒處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卻始終沒有辦法解決,也沒有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一絲焦慮,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婉兒和大寶的安危,是怎樣地在影響自己的情緒。 站在河這岸,看著河那岸,范閑的心臟微微抽痛,才明白原來婉兒在自己心中,比自己所能想像的,更加重要。 太平別院的房間構圖,五竹曾經(jīng)親口對他說過,而且五竹曾經(jīng)深入院內(nèi)取過一樣東西。范閑來到別院對岸后,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下那座清幽別院的防御力量。比他想像中要弱很多,看來這幾年監(jiān)察院和自己對信陽方面不停歇地打擊,果然還是有些用處,長公主身邊的高手,已經(jīng)被削減了不少。 只是京都內(nèi)殺聲震天,京郊的太平別院卻是一片安靜,這種十分鮮明的反差,讓范閑始終不敢輕動。 太平別院建造之初的選址,便很特別,實際上是建在流晶河中的一個小半島上,入院只有一條通道,而四周河岸的地勢相對都要低淺一些,范閑于林梢枝頭觀察許久,卻發(fā)現(xiàn)視線均為院墻所擋,根本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院墻設計的很巧,并不怎么高,卻恰好擋住了外間投來的所有視線。 范閑的嘴唇有些發(fā)苦,知道即便是搬重狙來,也沒有什么用處,一念及此,他心頭不禁咯噔一聲,暗想老媽當年設計這座院子,難道就曾經(jīng)想過要抵抗重狙的shè擊? 然而世上沒有攻不陷的別院,不然二十年前,姓葉的女子也不會就此消失在慶國的人間。范閑只是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強攻,因為他知道,李云睿的這一手,確實掐住了自己的七寸。 在河這岸沒有考多久,范閑的臉sè平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轉向曾經(jīng)過的一方竹中棧橋,就這樣像散步一樣,走到了太平別院的正門口。 墻上竹林后,倏然出現(xiàn)了許多人,將范閑圍在了正中間。這些長公主的貼身護衛(wèi)高手,滿臉震驚地看著他,早已認出了他的身份,不明白在這樣的時刻,他為什么敢就這樣現(xiàn)身! 范閑眼神平靜如流晶河中緩淌之水,說道:“我要見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