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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慶余年在線閱讀 - 第五十六章 天下有敵

第五十六章 天下有敵

    范閑原先的爵位是一等男爵,正二品,而公爵卻是超品,中間還隔著侯伯二層。以他如今的年齡,直接封了公爵,實在是極難得的榮耀,所以就連他一時都反應(yīng)不過來。

    而等場間的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當(dāng)然想明白了是為什么,一方面是朝廷要酬其江南之功,而眾人心知肚明,最重要的原因,則是陛下要給自己的私生子一個補償。

    大皇子與二皇子早已封了親王,范閑只不過是個澹泊公,這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念及此,本打算出列激烈反對此項封賞的大臣們都沉默了下來,這是皇族的家事,不是朝廷的國事,輪不到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多嘴。

    范閑在一樂之后,馬上平靜了下來,對于這個殿上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公爵確實是個金光閃閃的字眼,可是對于他來說,自己手上的權(quán)力早已超出了這個范疇,而且皇帝沒有給自己打個招呼,就讓御史臺擠進(jìn)監(jiān)察院的勢力范圍,這個問題才是范閑真正關(guān)心和jǐng懼的。

    所以他寧可拋卻以往的形容,胡攪蠻纏,也不愿意讓皇帝就這么輕松地塞沙子進(jìn)來。

    何況他心里也隱約清楚,公爵這個位置,便是自己在慶國所能抵達(dá)的最后目的地,如今的澹泊公是三等公,還有兩級可以爬,再然后……自己年紀(jì)輕輕看來就要養(yǎng)老去也。

    一念及此,不免有些惘然,覺著有些荒唐,他忍不住站在這大殿上失聲笑了起來。

    眾人矚目,看著慶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小公爺,看著他那可惡的笑容,心中情緒復(fù)雜,更覺著這笑聲無比刺耳。

    ——————————————————————大朝會一直折騰到過了午飯才結(jié)束,這還是因為三總督的正式朝論事宜放到了以后的原因,皇帝快刀斬亂麻,圣心dúcái定了大部分事情,便讓諸大臣散了。

    大臣們早已餓的不行,紛紛穿過宮門,各自回府。而還有些人走不得,在門下中書視事的宰執(zhí)人物,三久未回京的總督大人,各部尚書,都小心翼翼跟著皇帝陛下到了御書房。

    范閑也滿臉無奈地跟在最后面。

    就像一年多前,從北齊回到南慶時一樣,御書房里依然給范閑留了個座位,上一次是因為莊墨韓的那馬車書,這一次卻是因為內(nèi)庫里送來的那無數(shù)雪花銀。

    范閑坐在圓圓的繡墩兒上,有些心神不定,御書房內(nèi)討論國事的聲音,并不讓他如何關(guān)心,政務(wù)這一塊兒,本來就不是他的強(qiáng)項,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始終還是只能扮演一個拾遺補缺的角sè。

    很明顯,皇帝一方面是清楚他的能力,二方面也是不愿意范閑對國事方面發(fā)表太多的看法,所以今天沒有點他的名。

    不過他這位新晉小公爺依然有位置坐,而在皇帝軟榻之旁,太子等幾位皇子還得老老實實站著,像學(xué)生一般認(rèn)真聽聞學(xué)習(xí),范閑感覺不錯,心想自己也算是皇兄弟們的老師了。

    皇帝與諸位大人物討論了一番南方的雪災(zāi),北方的局勢,園子里的祥瑞,便開始放飯。

    范閑昨夜忙了一宵,羊rou片,豆腐花早就已經(jīng)消化的干干凈凈,此時聽著放飯,不由jīng神一振,心中升騰起一股龍?zhí)捉K于有盒飯吃的幸福感,接過太監(jiān)遞來的食盒,食不語,風(fēng)卷殘云。

    …………主要的事情在大朝會上已經(jīng)說定了,御書房會議里并沒有什么新鮮的內(nèi)容,只是薛清偶爾提到杭州會在江南賑災(zāi)一事中的優(yōu)良表現(xiàn)時,京都里的部閣大人們表現(xiàn)出了一絲驚訝,他們聽說過杭州會,但沒有想到杭州會竟然有如此大的財力與勢力,竟然可以在官府賑災(zāi)的途徑之外,做了這么多事。

    皇帝讓范閑起身解釋了一下。聽著范閑的解釋,舒蕪這些人才明白,原來杭州會的背后是皇宮里的這些娘娘們,名義上領(lǐng)頭的是太后,難怪杭州會能有如此實力,只是眾人心知肚明,宮里只是個掛個愛惜子民的名頭,真正做事,出銀子的,只怕還是范閑。

    皇帝笑了笑,說道:“真正辛苦的,可不是范閑,是我那晨丫頭。”

    大臣們笑呵呵地拍了幾句馬屁,連帶著對宮中貴人們高聲贊頌,頌圣自然更不可免?;实劭粗堕e有些走神的臉,微微皺了皺眉。

    大皇子在一旁看著這幕,開口說道:“郡主今天回京。”

    皇帝喔了一聲,再看范閑的眼sè就柔和了起來,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也沒有讓范閑提前回宮,只是馬上結(jié)束了御書房會議,反而將最想回府的范閑留了下來。

    御書房內(nèi)的寧神香緩緩飄著,顏sè不及白煙如rǔ,香味清淡至極。

    御書房內(nèi)只剩下皇帝與范閑二人,范閑稍微有些不自在,因為不知道皇帝馬上會說些什么內(nèi)容。

    皇帝喝了一口燕窩,抬頭看了范閑一眼,示意他是不是還要來一口?范閑趕緊搖頭。

    “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yuǎn)?!被实鄯畔峦?,緩緩說道:“不煩不憂,澹泊不失……這是兩年前你在京都做那個書局時,對眾人的解釋?!?/br>
    范閑點點頭,澹泊書局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只是若若meimei卻是深知己意,和旁人不同,說出“漂泊在澹州”的解釋,一念及此,他忽地有些想念那個黃毛丫頭,不知道她在北邊究竟過的可還快活。

    “朕很喜歡你的這兩句話,讓你做這個澹泊公,是什么意,你應(yīng)該清楚。”皇帝靜靜看著自己最成才的私生子。

    范閑低頭忖少許后,認(rèn)真說道:“要明志,少慮。”

    “不錯?!被实燮届o說道:“要清楚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卻要少考慮自己能夠做些什么?!?/br>
    純臣?孤臣?其實意很簡單,做皇帝的臣子,不煩不憂,澹泊度rì罷了。

    范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臉上的笑容顯得極為誠懇與放松,開口說道:“知道了。”

    君臣應(yīng)對,說知道了這三個字的角sè應(yīng)該是皇帝,但范閑就這樣清清楚楚說了出來,卻也并不顯得如何異樣,皇帝也沒有什么不高興的神sè,一旁服侍著的姚太監(jiān)滿臉平靜,他在這兩年里已經(jīng)見慣了陛下對范閑的與眾不同。

    皇帝揮揮手,姚太監(jiān)一佝身,退出御書房。

    沉默片刻之后,皇帝冷冷說道:“至于今天御史入監(jiān)察院一事,你以后會明白。朕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朝政之事,不以人心為轉(zhuǎn)移?!?/br>
    范閑知道此時人少,不能撒潑撒嬌硬抗,只得沉默。

    皇帝又緩緩說道:“還是那句話,朕知道你的心,所以昨天夜里的事情,朕很是歡喜……只是朕未曾想著你會如此用力,有些意外?!?/br>
    范閑喉嚨里有些干澀,斟酌少許后,肅然應(yīng)道:“大河還未決堤,我先把水引走,免得黎民受苦?!?/br>
    皇帝看著范閑的臉,一言不發(fā),許久之后,欣慰地點了點頭:“只是你想過沒有?水全部被你抽干了,可是rì后又有活水入,誰知道rì后那水會不會再次漫過江堤?所以朕以為,總是要看下去,看到山塌地陷,堤岸崩壞的那天,才知道那河中的水是會順伏著向下游去,還是會……無恥的沖破朕這道大堤……你這孩子,面上扮個兇惡模樣,心中卻總有柔軟處。”

    皇帝的臉冷漠了下來,繼續(xù)說道:“朕這一生,所圖不過二事,天下,傳承,朕不將他們的心看的清清楚楚,如何能放手去打這天下?你不要再動了,陪著朕看一看?!?/br>
    范閑沉默jǐng悚,不敢回話,皇帝最先前的話語jǐng告味道十足,澹泊公,永遠(yuǎn)只能是個公爺,而要自己陪他看下去,又讓自己保持平靜,不再打擊二皇子與太子一系,這又算是許了自己這一生的榮華,無上的信任。

    “另外,不要和小乙折騰了?!被实鄱⒅难劬φf道:“小乙于國有功,乃軍中猛將,朕不愿意他折損在這些事情當(dāng)中?!?/br>
    范閑微微一凜,心想自己和燕大都督結(jié)下不解之仇,這怎么緩和,再說燕小乙就算于國有功,可是畢竟與長公主交往太深,難道皇帝就根本一點不害怕?他此時終于確定,昨夜派洪公公前來破局的,不是太后,正是皇帝本人,所以愈發(fā)疑惑。

    “武議上,如果大都督向我挑戰(zhàn)?”他看了皇帝一眼,擔(dān)憂問道,慶國尚武,今年武議再開,如果燕小乙殿上向范閑挑戰(zhàn),皇帝總不可能當(dāng)著百官之面說范閑乃是皇子,不得損傷這種話。

    “燕小乙等不到武議便會離開?!被实壅f道。

    范閑眉頭一皺,說道:“可是大都督將他兒子的死記在我的帳上……”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你殺的嗎?”

    范閑誠懇回答道:“此事確實與臣無關(guān),臣不敢yīn殺大臣之子。”

    皇帝大聲笑了起來:“好一個不敢yīn殺,昨天夜里殺的那些算是……明殺?”

    范閑臉sè一紅,說道:“昨夜動的,都是些江湖人物,和朝廷無關(guān)?!?/br>
    皇帝沉默了片刻后說道:“在元臺大營動手的,是東夷城的人,所以朕有些好奇,那邊會不會出什么問題,朕想看看,小乙是不是一個聰明人?!?/br>
    范閑面sè平靜,心里卻在叫苦,十三郎啊十三郎,你可算是把皇帝陛下也騙著了,皇帝陛下明顯因為這個錯誤的信息來源,而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偏生范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提醒他。

    “至于小乙的問題,朕還必須提醒你,軍隊……是不能大亂的?!被实鄣难凵褡兊糜纳盍似饋?,開口嘆息道:“西邊的胡酋們……又鬧起來了?!?/br>
    …………西邊胡人鬧事?

    范閑愕然抬頭,看著皇帝那張微有憂sè的臉頰,一時間震驚的不知該說什么,二十年前皇帝帶兵西征,已然將西胡殺的民生凋零,加上前幾年大皇子領(lǐng)著大軍在西邊掃蕩,更是讓西胡好不容易凝結(jié)起來的一些生氣全數(shù)碎散。

    胡人怎么又鬧起來了?而且就算鬧起來,以慶國的軍力之盛,將領(lǐng)之多,皇帝也不至于因為外患而擔(dān)心軍心不穩(wěn)。

    范閑自幼在慶國長大,當(dāng)然知道慶國建國之初,很是被西胡欺凌了些歲月,胡人始終是慶國的大患,只是這二十年間,在慶國皇帝的強(qiáng)力鎮(zhèn)壓之下,才變得有些不屑入慶人談資。

    皇帝看著范閑吃驚的表情,嘲弄地笑了笑,說道:“我大慶連年受災(zāi),旱洪相加,雪災(zāi)又至,偏生西胡那邊這兩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草長馬肥……當(dāng)然,若僅是如此,區(qū)區(qū)胡蠻,也不至于讓朕如此小心,只是……你可知道,我大慶雪災(zāi)之前,北齊北邊的那些雪地蠻子們也遭受了數(shù)十年來最大的一次凍災(zāi)?”

    范閑皺著眉頭,忽然想到大半年前在杭州的湖邊,海棠朵朵曾經(jīng)憂心忡忡向自己提過的那件事情,那些北蠻子們確實遭了雪災(zāi),牛羊馬匹凍死無數(shù),只是……北蠻西胡相隔甚遠(yuǎn),這和慶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皇帝說道:“難怪北齊的皇家,敢把上杉虎留在上京城中,卻不擔(dān)心北蠻南下,原來有老天爺幫他們……那些北蠻子被凍的活不下去,又礙于上杉虎多年之威,不敢冒險南下,只好從祁連山處繞行,想謀個活……胡人逐水草而居,那些北蠻經(jīng)歷半年的大遷移,如今終于到了西胡境內(nèi),雖說二十萬部族里只活下來了四萬多人,但能在風(fēng)雪之中,險途之上活下來的……都是jīng銳。”

    范閑雙眼微瞇,眼前宛若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部族驅(qū)趕著瘦弱的羊馬,卷著破爛的帳蓬,在風(fēng)雪之中,沿著那高聳入云的祁連山脈,拼命尋找著西進(jìn)的道,一上凍尸連連,禿鷲怪叫。

    這是何等樣壯觀慘烈的景象,這是何等樣偉大的一次遷移。

    “西胡怎能容忍有北方部族過來?”范閑擔(dān)憂說道。

    皇帝笑了起來,笑聲里挾雜著無窮的自信與驕傲:“西胡早就被咱們打殘了,哪里還敢去啃這些外來的雪狼……雖然西胡人數(shù)要多許多,可是幾場大戰(zhàn)下來,雙方終究還是結(jié)成了聯(lián)盟?!胺堕e嘆了一口氣,如果胡人們真的結(jié)盟,那鄰近西胡的慶國,自然會受到最大的威脅,難怪皇帝在軍方的處置上會顯得如此小心。

    看出了范閑的擔(dān)憂,皇帝平靜說道:“你在想什么?”

    “臣在想,這些情報只怕還屬絕密……只是大戰(zhàn)只怕會來臨,臣……愿上陣沖鋒?!狈堕e說的不是假假的漂亮話,他是很想去過過縱馬草原的癮,只是……這朝廷內(nèi)部的問題似乎大家還沒有解釋。

    皇帝嘲諷笑道:“不要以為你是個武道高手,便可以去領(lǐng)兵打仗求軍功……大戰(zhàn)一起,千萬人廝殺,除非你是流云世叔,不然仍然是個被亂刀分尸的命?!?/br>
    范閑苦笑了一聲。

    皇帝微頓了頓,平靜說道:“胡蠻不足懼,朕從來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只是北蠻既然遷移,北齊那邊受的壓力頓時小了,朕不得不將眼光往北邊看去?!?/br>
    范閑馬上明白了過來,皇帝的目光,果然還是比自己要轉(zhuǎn)移的快些,在這個世上,真正堪做慶國敵人的,還是只有北齊,尤其是如此北蠻既去,北齊沒有了后顧之,誰知道那位小皇帝會不會動什么別樣心。

    皇帝最后緩緩說道:“小乙不rì內(nèi)便會北歸……因為,北方那位小皇帝終于說服了太后,讓上杉虎起復(fù)了,大營正沖燕京。”

    范閑眼瞳里震驚一現(xiàn),馬上斂了回去。

    ————————————————————————皇宮之外,那輛黑sè的馬車上,范閑揉著自己的眉心,有些難受,一方面是疲憊過頭,一方面是今rì在宮中聽到了太多的壞消息。正如皇帝所言,西胡那邊沒有幾年的休養(yǎng)生息,是不可能對慶國造成實質(zhì)的威脅,可是北齊那邊……上杉虎復(fù)出!

    上杉虎,范閑想到這個人名便頭痛,他雖然沒有輕眼看見那一場雨夜長街上的刺殺,可是卻一直深深明白那位天下名將的厲害。

    燕小乙去北方,能夠抵擋住上杉虎嗎?更何況,小乙兄新近喪子,只怕與朝廷會逐漸離心,皇帝倒是也不怕燕小乙真的一瘋投了敵人。

    至于范閑為什么如此jǐng惕上杉虎的復(fù)出,其實原因很簡單。在上京城中,他狠狠地yīn了上杉虎一道,讓他慘死無數(shù)手下,深夜里一聲“殺我者范閑”,只怕直至今rì還回蕩在北齊上京城里,更何況上杉虎的干爹肖恩大人是被自己逮了再逮,殺了又殺……在這件事情中,范閑才是上杉虎最大的仇人,沈重只是個小角sè,可上杉虎為了復(fù)仇,在雨夜中一槍挑了沈重,rì后若真在疆場上相見,上杉虎會如何對付自己?

    范閑在馬車中悲哀想著,這天下,敵人何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