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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焙陟F重新團回了天花板上。 “那我走……”身體破破爛爛的男生掙扎著從墻縫里往外鉆。 “你不能走?!?/br> 謝燃一把將他扯出來,過程中不知是不是力道太大,甚至扯斷了小鬼的手和腳。 亡魂的肢體全是陰氣所化,四肢一斷陰氣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男生驚恐地尖叫起來:“我的手!我的手!” “散不了。”謝燃垂下眼,白皙修長的手貼著墻壁一摸,撈出了一團陰氣,捏巴捏巴,重新捏成了男生手腳的樣子,替他接了回去,“好了,說吧。” “說什么?”男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的接縫處多了一圈蒼藍色的流光,這道流光將他定在原地,竟是逃不掉了。 “說說你要殺的那個女人,”謝燃說,“那是你母親吧?” 他一直在觀察男生的表情,于是詫異地發(fā)現(xiàn),在問出這個問題后,男生臉上并沒有那種常見的、被怨氣控制后差點做出不理智行為的悔恨,而是某種類似于賭氣、委屈和憤怒混合而成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甚至一度撅起了嘴。 “是啊?!?/br> 謝燃微微蹙眉:“你知道弒親在鬼界是重罪,有可能讓你投不了胎的事么?” “啊……”男生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仿佛在思考又仿佛沒有,稍頃得出一個自暴自棄的結(jié)論,“投不了就投不了吧,反正我現(xiàn)在這樣也投不了胎啊……說起來,人活著也沒什么意思,出生不是自己選的,上學(xué)、作業(yè)、輔導(dǎo)班,甚至挨罵也不是我選的,仔細想想好像還是死了舒服。對了,大哥,你既然能看得見我,能不能幫我給我媽帶句話,讓她忘了我,行嗎?” “你投不了胎?” “對啊,我找了好多鬼問路,都跟我講一直走就走到三途河了——我他媽要是走得到,我現(xiàn)在還能站在這兒嗎!”男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頹然道,“再找不到路,我也快消失了。之前有個老鬼跟我說,是因為有至親之人不停念著我才導(dǎo)致我無法投胎……肯定是我媽的錯!她以前就這樣,放學(xué)之后晚回去一分鐘都要刨根問底問我去哪里見了誰!” 不會修行的亡魂若是一直停留人界,只會有三種結(jié)局:吸食人類生氣維持理智、被怨氣吞噬化為厲鬼,或是被無孔不入的陽光曬到消失。 亡魂停留的時間越長,怨氣越大,跟生前發(fā)生了什么關(guān)系不是很大。謝燃隱約覺得奇怪——照那女人所說,她兒子“前不久”才失蹤,男生的抱怨也不過就是課業(yè)和指責(zé),時間不長、仇恨不深,哪來這么大的怨氣殺人? 謝燃忽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剛才我從張伯身上拈下來的陰氣,是你落下的嗎?” “啊?”男生愣了一下,皺起眉,“可能?我今天早上神志不太清醒,沒注意自己怎么走到這里來的……唉,最近恍惚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候我都想干脆曬太陽曬死自己算了,總比不小心傷人來得強。那個老伯沒事吧?” 謝燃目光審視,他能看出男生對張伯的抱歉是真情實意的,于是越發(fā)鬧不懂:“你這人真奇怪,對陌生人尚有同情心,對自己的母親卻恨得牙癢。生恩養(yǎng)恩,多大的仇恨讓你這么憎恨自己的母親?” “她那個——” 一肚子的話差點脫口而出,男生抬起頭,看清了謝燃的模樣后又xiele氣,“都是家里的破事,我說這些干嘛,誒,大哥,你是道士嗎?能超度我嗎?我真不想繼續(xù)這樣了!” “我不是道士?!?/br> 男生一臉失望:“那你是干嘛的?我還以為能看見我的人都是道士呢?!?/br> “我是畫師,給活人畫畫,也給死人畫畫?!敝x燃揚了揚下巴,冷淡地說,“看?!?/br> 男生順著他的目光扭過頭,在背后的墻壁高處,看見了一塊古樸招牌。 他一晃神,就見上面龍飛鳳舞的“紅翎畫室”四個字突然變了個模樣—— “還……還魂畫室?”男生倏地瞪圓了眼睛,從地上跳起來,“是、是能讓我活過來的意思嗎?” 謝燃:“你剛剛還說不想活?!?/br> “能活著誰想死啊……我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結(jié)束,就想報個離家遠的學(xué)校,離我媽遠遠的!結(jié)果剛放榜就出了車禍——” 謝燃一愣:“你說你是放榜之后死的?” “對?。 ?/br> 可是—— 謝燃摸出手機一看,深色的星空鎖屏上分明寫著幾個白色大字:6月17日。 謝燃沒上過人類的學(xué)校,卻也在年復(fù)一年雪花般堆疊的新聞里聽說過,高考成績大約是二十多號才出的。 謝燃看著他:“現(xiàn)在還沒到放榜日……你究竟是什么時候死的?” “有一年了?”男生皺起眉,他好像對日子記得不太清楚。 “可你母親剛才說,兒子是‘前陣子’失蹤的。” “她糊涂了吧?!?/br> “亡魂怎么可能在人間待上一整年啊——” 謝燃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團黑霧忽然又從天花板里鉆了出來,只露出半截,悠哉悠哉地說,“小鬼,就算至親之人一刻不停地念叨你,也沒法讓你在人界保持一年不瘋不散,你其實是陽壽未盡吧?” 男生愣住了:“???” “有意思,陽壽未盡的人死后,身上的生氣沒散,的確還能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這個時候如果你母親時時念叨你,愿力攢上幾個月,確實夠給你在人間續(xù)命的了?!焙陟F飄飄忽忽地從天花板里鉆出來,落到了謝燃的頭頂,“我看你不如感謝一下那位被你討厭的母親,我活了一把年紀(jì),還沒見過哪個陽壽未盡卻橫死的人能安安穩(wěn)穩(wěn)存在一年的,愿力說不準(zhǔn)也不夠,還得賠上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