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繹青已經(jīng)猜到了，望向那只剛被剖到一半的大肥豬，胃酸，心卻更酸。

    賈平咳出了一口黑血，一邊的大娘起不來，干著急地抹眼淚，勸道：“別說了，先別說了，我去找大夫?！?/br>
    “沒用了，”賈平妻子叫住她，伸手將凌亂的發(fā)絲撩在耳后，勾起一抹笑來，這會(huì)兒她的眼中終于有了幾分神采。

    她看向那大娘，嘆了口氣，道：“趙嬸子，多謝你，你什么也不知道，是我們利用了你?！?/br>
    趙大娘不住地?fù)u頭，賈平妻子對(duì)她笑了笑，將目光落在了陸老七身上。

    陸老七本就已暴怒，方才賈平的話讓他心中大亂，見賈平妻子看他，再也忍不住怒火，厲斥道：“臭娘們，快說，陸茂呢？”

    “陸茂？”賈平妻子似乎有些疑惑似的，說道：“他不是回家了嗎？”

    頓了頓，她看向一旁的肥豬，“恍然”地“哦”了聲，道：“還沒全回去呢?！?/br>
    這話說得在場眾人都是一片毛骨悚然。

    陸老七沖了上來，被裴堰壓在地上。

    賈平摟住妻子的肩，因?yàn)槎舅幇l(fā)作，在艷陽高照下她卻冷得發(fā)抖，依偎進(jìn)了賈平的懷里。

    賈平看著地上動(dòng)彈不了分毫的陸老七，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毛骨悚然的話：“是我殺了陸茂，那日他又在欺負(fù)人，將阿樹打得頭破血流，我知道他為什么恨阿樹，就因?yàn)樗研⊥翐粕蟻硭土嘶貋?，你們每回見他都要打一回。他傻，不知還手，可我知道。恰巧他落單了，我等了三年，沒有比那天更好的機(jī)會(huì)了?！?/br>
    他憨憨地笑了聲，道：“你兒子居然怕水？笑話，他竟然也知道怕？我把他按在河里的時(shí)候，他哭喊著求我，真可憐啊?！?/br>
    陸老七額角青筋爆起，目眥欲裂，掙扎著向賈平爬，卻動(dòng)不了分毫。

    賈平卻不饒他，道：“他很快就沒氣了，比殺豬還快，我把他帶回了家，放進(jìn)鍋里煮，把rou都剔下來、骨髓一點(diǎn)不剩地挖出來，都喂了豬?！?/br>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看過，最后落在了陸老七臉上，笑道：“你們都吃了那rou，都給你們送過去了，陸茂早回家了?！?/br>
    那些陸家人臉色鐵青，一個(gè)人干嘔了聲，其他人也跟著干嘔著跑出了院子，再無心思管其他。

    陸老七再也聽不下去了，凄厲地怒吼了聲，伸長手去夠賈平。

    可賈平?jīng)]完，他摸了摸懷中已無聲息的妻子，

    “他殺了我的小土，我恨不得啖其rou，食其骨，可后來想想，哪有你自己吃了解恨呢？”他看著陸老七，快意道：“這還不是最可憐的。你挖出了你自己兒子的尸骨，將他的骨頭掰斷搗碎，這還不夠，你趁夜將墳又刨開，將那尸骨扔到了山里喂狼，那是你親兒子啊，你真舍得。”

    沈繹青心中大震，原來……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陸老七動(dòng)不了了，他沒力氣動(dòng)了，躺在地上望著賈平，目光卻散了。

    賈平用最后一絲力氣握住了妻子的手，沈繹青跑過去，恍惚聽他說：“搬家……”

    裴堰放開了陸老七，可他已經(jīng)沒了方才神氣。

    他手腳虛軟地從地上爬起來，磕磕絆絆向門口走，走出兩步，他忽然大笑起來，大笑過后，又哀嚎出了聲，聲音驚得人心驚膽戰(zhàn)，他嘻嘻哈哈，又嗚嗚咽咽出了門，不知誰說了句：“瘋了?！?/br>
    沈繹青牽住了裴堰的手，裴堰沒看他，卻將他牢牢握緊。

    村長后一步趕來，來的還有大夫，可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了，賈平夫婦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僵了，緊緊相擁著，分也分不開。

    裴堰將裝著陸茂殘骨的包袱交給了村長，道：“勞煩你將這個(gè)送到陸家吧?！?/br>
    沈繹青塞給了村長兩錠金子，道：“給他們二人好好修個(gè)墳?！?/br>
    村長將兩人送出了門，欲言又止。

    沈繹青看他，村長才開了口：“多謝二位大人?！?/br>
    這句“謝”讓沈繹青心里哽了許久。

    一路沉默著出了村口，他再也忍不住，將裴堰推到樹上，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裴堰一下又一下揉他的頭發(fā)，像揉小狗。

    天有些陰了，潮乎乎的風(fēng)撩起兩人的衣角，臉上一點(diǎn)冰涼，下雨了。

    裴堰將他抱起，喚來馬兒。

    沈繹青一言不發(fā)地靠在裴堰胸前，沉沉閉著眼睛。

    馬向來路奔去，蜂村眨眼消失在了雨幕。

    雨越下越大，依舊是如煙似霧的隨風(fēng)飄搖。

    四野靜謐，只有馬蹄聲噠噠響著。

    天色漸暗，沈繹青終于睜開眼睛。

    他抬頭，看著裴堰的下顎線條，小聲道：“裴堰，我累?！?/br>
    他聲音有些啞，軟得有些可憐。

    裴堰看了看天色，勒住了馬，低頭看他，道：“方才路過一個(gè)亭子，去那里先歇歇？”

    沈繹青點(diǎn)頭。

    那亭子隱在林子后邊，只露出一個(gè)角，十分隱蔽。不小，足夠擋雨，立在一條溪流邊上，可看見碧水緩緩流著，遠(yuǎn)望能見青山，隱在雨后，如一幅秀美的水墨丹青。

    亭子成八角，一面供進(jìn)出，里邊沒有桌椅，道圍欄上設(shè)有美人靠，可供歇息。

    裴堰將馬兒拴在樹下，進(jìn)了亭子，見沈繹青正在看亭邊的流水，便陪著他一起看。

    沈繹青歪頭看他，道：“天色暗了，回城時(shí)城門應(yīng)該已經(jīng)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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