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當(dāng)鋪了?！蹦獌A杯晃著酒壺，“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不宜執(zhí)劍。”

    畫不成沉默片刻，收劍還鞘，“我本想問你，要不要考慮回蓬萊。”

    他坐到一旁，給自己倒了杯茶，“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br>
    莫傾杯笑道：“和你說話就是輕松。”

    畫不成這杯茶喝的很慢，最后他放下茶杯，緩緩道：“你要想清楚，菩薩無悲喜，仙人不救世。修行是為了超脫物外，如今天下大亂，一旦入世太深，你很可能會出不來。輕則蹉跎百年，重則修為盡毀，更何況如今你已經(jīng)拿不起劍了。”

    莫傾杯仰頭灌酒，依舊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畫不成知道他聽進(jìn)去了，耐心等著他喝完，等著他的反駁。

    兩人相處百年，畫不成知道自己動搖不了對方的決定，但他需要一個理由。

    而莫傾杯既然敢明目張膽地當(dāng)了佩劍，大概是很有說服他的信心。

    莫傾杯灌完了酒，抹抹嘴，道：“百年來我一直等你問我一個問題，但你從來沒有問過。”

    畫不成聽明白了，“你是指你當(dāng)年為什么會被逐出師門？”

    莫傾杯一拋酒壺，“對?！?/br>
    莫傾杯入藏經(jīng)閣的那一夜，沒挑什么珍藏秘籍，只是從柜子上選了一本《江南畫舫錄》，點(diǎn)燈飲酒，自在逍遙。

    古往今來入閣者，無不聚精會神，絲毫不敢懈怠，在藏經(jīng)閣喝酒的，莫傾杯是頭一個。

    最后師父看不下去，把過于滋潤的徒弟從地上拖起來，問他為何挑這一本。

    莫傾杯那時已經(jīng)有了三分醉意，一不留神說了實(shí)話：秘籍太晦澀，費(fèi)神，這本香艷通俗，適合下酒。

    話剛出口他就酒醒了一半，心說要糟，正準(zhǔn)備扯點(diǎn)別的什么圓過去，卻見師父并無怒色，也不像平日一般吹胡子瞪眼。

    對方沉默片刻，道：“你在為師座下十二載，干盡荒唐事，如你這般不求上進(jìn)的，整個蓬萊找不出第二個?！?/br>
    說著對方嘆了口氣：“金玉其外，可惜你天生才華?！?/br>
    莫傾杯：“哪里哪里，師父過獎?！?/br>
    “混賬話就免了?！睅煾敢凰Ψ鲏m，道：“你今日在藏經(jīng)閣喝酒，白白浪費(fèi)大好機(jī)緣，那是你的造化，各人所求不同，誰也無法強(qiáng)求。但是身為人師，我有一句話問你?！?/br>
    “師父請講?！?/br>
    “人人入藏經(jīng)閣皆有所求，或?yàn)楣γ?，或?yàn)闄C(jī)緣。”長者看了他手中的酒壺一眼，“你名中帶酒，又生性貪杯，一杯既盡，所求為何？”

    莫傾杯撓了撓頭，“既為蓬萊中人，勤加修煉，不都是為了求長生嗎？”難道還能求別的？

    “長生的方式有很多種，名留青史，可使功名長生，傳道受業(yè)，可使思想長生，得道飛升，可入逍遙之境。如此種種，都是長生?！?/br>
    “蓬萊已近千年沒有出過得道飛升之人了，入藏經(jīng)閣者也不再只對修行汲汲以求，人各有命，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路。”

    “但你必須得明白，所求為何？”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杜康飲酒得美名，阮籍飲酒留狂名，李白飲酒有仙名——你求的是什么名？”

    這回莫傾杯沉默了許久，道：“弟子不知?！?/br>
    師父像是料到般嘆了口氣，“自蓬萊建立，有才學(xué)入藏經(jīng)閣卻不知所求為何者，你是第二個。”

    “弟子愚鈍。”

    師父搖了搖頭，“與其說你不知所求為何，不如說你所求太多。”

    “六根不凈，七情未絕，如今你已及冠，不適合繼續(xù)留在蓬萊了?！?/br>
    師父一揮拂塵，“下山去吧。”

    “你所求的東西，要到人間去尋?！?/br>
    “就這樣，我入人間百年。”莫傾杯攤開手，“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當(dāng)初師父說我所求太多，指的到底是什么?！?/br>
    “最近我有點(diǎn)想明白了。”

    “無論吟風(fēng)弄月、還是聽雨歌樓，百年來我恣睢放縱，求歌舞升平、求江山看盡、求風(fēng)月不老、求一擲千金，其實(shí)說到底，求的不過是逍遙二字。”

    “這確實(shí)太貪了，只有仙人才能入逍遙之境，像我這種半桶水，除了活得久點(diǎn)大概也別想得道飛升，當(dāng)不了逍遙仙，頂多做個逍遙人?！?/br>
    “而逍遙人，只能生在清平世。”

    莫傾杯看向畫不成。

    “當(dāng)年師父問過我，所求何名。”

    他將壺中酒一飲而盡。

    “無名無姓，求一清平?！?/br>
    畫不成看著遠(yuǎn)處群山，白云無邊，“師叔讓你下山求道，想讓你求的，大概不是這個?！?/br>
    “我知道?！蹦獌A杯道：“師父當(dāng)年說我六根不凈，七情未絕，大概是想讓我在人間冷透了心，回來老老實(shí)實(shí)修仙去?！?/br>
    他笑了笑，“可亂世怎容得黯然銷魂處，山河待重整，哪敢心灰意冷?！?/br>
    畫不成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我說不過你?！?/br>
    “你了解我?！蹦獌A杯笑了起來：“這番話我可是打了三遍腹稿，也就只給你說?！?/br>
    “不勝榮幸。”畫不成無奈道：“我知道我攔不住你，但我還是要問一句，此去經(jīng)年，再沒有回頭路可走，值得么？”

    “不是值得不值得。”莫傾杯搖搖頭，“我問過天算子，他說這是一段因果?！?/br>
    “什么意思？”

    “天機(jī)不可泄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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