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那人剛走,五爺就不快道:“三哥,你這……” 他還沒說完,三爺就撩起袍子在他旁邊坐下,“我的班主誒,你也知道東北打起來了,這事兒是能硬碰的么?我看你不光一身本事,這脾氣更是比起師父來青出于藍勝于藍?!?/br> 蓉城和東北三省才隔著多遠?日本人又有堅船利炮飛機鐵車的,聽說一路南下,保不齊過兩天就打過來了。 這時候得罪那姓焦的,能有好果子吃? 五爺有些煩躁,“可我不樂意見他。” 那就不是個好人。 三爺給他倒了杯水,“嗨,您可是咱們?nèi)爻堑拇笕宋?,誰不想見見?保不齊就是一時興起,若順順當當見了,沒準兒趕明兒就丟開手。若一味推脫,他反倒越發(fā)得意起來。那些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不都這么副賤脾氣,你難道還不清楚?” 五爺就笑了,“什么大人物,不過是戲子罷了,下九流的營生……” 別人愿意捧著的時候,好聲好氣叫他一聲爺;若不高興了,指著鼻子罵賤人的時候多著呢! 可有什么法子呢? 他們吃的就是這碗飯。 三爺知道他是個明白人,也不過一時拗不過來,就又順著說了幾句話。 做這行的,不光要唱念做打,迎來送往也要會要精,不然根本混不下去。 五爺果然回轉過來,又問道:“二哥這些日子怎么不見?” 他們師兄弟六個,前些年老六得急癥沒了,老大略有了點年歲,嗓子倒了,漸漸的就不往臺前來,只在后頭管著各色營生。 故而花門如今,常在前頭活動著的就二三四五四位爺。 不過隨著年歲大了,個人的性格和喜好也漸漸顯露出來,原本深厚的兄弟情誼久經(jīng)考驗,有的歷久彌堅,有的卻岌岌可危。 老四為人很有點圓滑過頭,日常沾染了吃喝嫖賭那一溜,誰勸也不聽,五爺就不大喜歡跟他來往了。 倒是二爺豪爽,三爺周密,五爺很依賴。 三爺神色不變,笑道:“上月香海那邊秦老太太過壽,她老人家最喜歡二哥演的包公,請去唱了,還沒回來呢?!?/br> 五爺哦了聲,盯著他看了許久,“怎么這么慢?” 三爺就笑,“放心,他就算臨時長翅膀,也必定趕回來給你過生日?!?/br> 下月二十八是五爺生日,戲班子上下早就暗搓搓準備起來了。 五爺抖開折扇扇了兩下,哼哼道:“那還行?!?/br> 說完,兩人都笑了。 幾天后,三爺五爺一起去了那位焦先生舉辦的宴會。 那人全名焦言同,字自順,早年曾去東洋留學,故而對那邊十分推崇。 舞會當天演奏的甚至就是東瀛曲子。 他看五爺?shù)难凵耠m然過于狂熱,言行舉止也頗為油膩,不過總體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就是這人張口閉口就是“兄長”“太君”,叫人十足倒胃口。 原本五爺頗喜歡席間的一客椒鹽卷,可在聽了對方的名字,看了對方表現(xiàn)之后,也全然沒了胃口。 “椒鹽椒鹽,”回去的路上,五爺在馬車里跟三爺抱怨,“好好的點心是造了什么孽?非碰上這么個人?!?/br> 偏偏回到戲園子,一個叫小狗的打雜樂顛顛湊過來,“五爺,要用些點心嗎?” 五爺還真沒吃飽,看了那油紙包一眼,隨口問道:“是什么點心?。俊?/br> 小狗兒眼睛亮閃閃的,“是您最愛吃的椒鹽卷?!?/br> 五爺氣得直跺腳,兩只手往中間一拍,“打今兒起,我就不愛吃這個了!” 小狗兒滿頭霧水,三爺大笑不止。 幾天后,二爺回來,掛彩了。 五爺又急又氣,臉都白了,“怎么了這是?好端端的出去,怎么還見了紅?” 也不怪他擔心。 常年練戲的人大多有點功夫在身上,二爺又彪悍,往常打起來,總是別人吃虧多些。 可如今受傷的卻是他,想來當時一定十分險惡。 也不用外頭請大夫,三爺自己就會點醫(yī)理,幫忙拆了紗布換藥。 就聽二爺輕描淡寫道:“也沒什么要緊的,就是秦老太太賞了不少好東西,估計是招人眼了,半路上給人下了黑手……” 三爺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五爺哎呀一聲,“早知道就多帶些人?!?/br> 二爺笑道:“也沒什么,二哥這不是全須全尾回來了嗎?對了,還給你帶了禮物呢!” 說著就見人抬上一個大箱子來。 五爺嘴上說著不要,眼睛卻還忍不住往上瞅,二爺三爺就都笑。 五弟天分高,又長的得人意,從小就招人疼,性子還跟小孩兒似的,最喜歡稀罕東西。 二爺包扎好了傷口,靠在床頭說:“聽說是西洋傳來的玩意兒,叫什么留聲機的?會學人說話。” 五爺過去打開一瞧,果然是一臺喇叭花式的留聲機,聞言就笑:“什么學人說話,它又不是八哥,這里面有機關,能錄音的……” 里面有幾張空膠片,還有幾張帶著西洋曲兒的。 五爺拿起一張放進去試了試,那膠片吱吱啞啞轉了幾圈,果然飄出一陣女人的聲音來。 二爺驚訝道:“呦,說話了!” 門口不知什么時候擠了一群人,都探頭探腦看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