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新帝一起重生后 第7節(jié)
林惠蘭沒心沒肺地說道:“他今日約了白二郎與陳三郎,才不會管我?!?/br> 林、白、陳三家在汾東雖不如沈家勢大,但都算得上汾東望族,沈月溪在心底默了默這幾個人,心思微動—— 沈南沖既無意再娶,那她不如尋一個上門女婿,林惠蘭的阿兄是林家唯一的男丁,不適合入贅,白二郎與陳三郎倒是不錯的人選。 “好呀。”沈月溪眉眼彎彎地應(yīng)下,她且去看看。 那邊并不知道沈月溪在為自己尋入贅夫婿的裴衍洲,今日也如往常一般早早便醒了,天還未亮,他便守在沈府對面的巷口,只等著見沈月溪一面。 未亮的冬晨結(jié)露為霜,北風呼嘯,少年站在風口青絲亂舞,單衣輕飄,只一雙琥珀眼中團簇著希望的火焰。直到暖日驅(qū)寒,年輕的娘子披著霞光光彩奪目地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眼中火焰更甚,凝望著恰如曦光美好的沈月溪,望著她忙前忙后,望著凝聚的人群漸漸遮擋了他的視線,才慢慢地轉(zhuǎn)身離去。 他亦想喝一口沈月溪親勺的臘八粥,可他臉上的傷還未痊愈,自那日干干凈凈見過沈月溪,他便不愿再滿身污泥地出現(xiàn)在小娘子的面前,更不愿被她見著自己臉上的狼狽。 何況他還要去籌集這買金簪的銀兩,首飾鋪里的那只鎮(zhèn)鋪金簪需得千兩白銀,他還差太多了…… 裴衍洲沿著小巷朝著城西的如意坊走去,守在如意坊門前的兩個大漢見到他來,并沒有攔他的意思——這小子看著弱不禁風,卻是個狠的,連打了五日的生死場,今日已經(jīng)是第六日了。 如意坊明面上只是普通的賭坊,里面的暗間卻是設(shè)了生死場,以人命為賭局。押了生死契的兩個人以命搏勝負,死生不論,而坐在看臺上的賭客如看猴一般地看著生死場拼命的兩個人,以下注何人取勝為樂子。會押生死契的人不是走投無路的,便是亡命之徒,他們的命大體也不會被賭客當命來看。 裴衍洲熟門熟路地進入暗間,便見到如意坊的姚掌柜朝他招了招手,他沉默地走到姚掌柜跟前。 肥頭大耳的姚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裴厭,我便知道你是個有前途的,今日來了一筆大買賣,看見那邊的陸郎君了沒有?那是衛(wèi)國公家的郎君?!?/br> 裴衍洲淡淡斜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看臺上的年輕郎君未到弱冠之年,長相陰沉,面帶譏笑,眼中凈是厲色,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輩。 姚掌柜接著道:“陸郎君說,這幾日他已經(jīng)看膩了你贏,今日他就是要買你輸。若是你輸了今日這一場,可得五十兩銀子?!?/br> 裴衍洲自是心動,他打贏一場才得五兩銀子,足足多了十倍……他盯著姚掌柜那張無良的臉,沒有輕易松口:“生死場上死生不論,我若輸了便有可能會死?!?/br> “這個你盡管放心,”姚掌柜笑瞇著精明的三角眼,拍著胸脯打包票,“今日我安排上場的是自己人,只要你肯認輸,他自是不會取你性命。” “好?!辈环?shù)纳倌昃o了緊拳頭,為了五十兩銀子折了腰。 單薄的少年走上生死場,早已候在場上的壯漢滿懷惡意地瞟了他一眼,伸出自己的拳頭,那漢子的一個拳頭便有他的臉這般大。見他這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壯漢沒有絲毫的手下留情,提起拳頭便朝著裴衍洲的臉上砸去。 裴衍洲身形靈活,只一偏身便躲了過去,他看似瘦弱,手上的力道卻是比壯漢還要大,抓住壯漢的手腕一扭,便聽到壯漢慘叫了一聲,緊接著他便看到姚掌柜朝著他使勁擠眉弄眼。 他頓了一下,松開了壯漢,那壯漢一個反身,仗著身高將裴衍洲壓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打在他的臉上。 “打得好——打死這個狗雜種——”看臺上的人不斷叫囂著。 裴衍洲強忍著踢開壯漢的沖動,為了銀兩,生平第一次向人認輸,咬牙切齒道:“我認輸……” 那位陸郎君臉上的陰翳看著裴衍洲挨揍有了些許消散,眼中帶了血腥的興致勃勃,聽見裴衍洲認輸,哈哈大笑起來,反道:“打,給我接著打,我要看看這小子需得幾拳才能打死?!?/br> 壯漢打得興奮,只當自己沒有聽到裴衍洲認輸,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裴衍洲只覺得眼前又紅又黑,嘴里鼻里血水浸染,幾乎淹沒了他的呼吸—— 裴衍洲驟然意識到,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想他死! 他猛地瞪開淺色如狼的眼眸,一口血吐在壯漢的臉上,一個翻身,滿身是血的他竟還有力氣將壯漢反壓在地上。 他的拳頭沒有壯漢大,可只一拳打在壯漢的眼眶上,打得眼烏珠子迸綻出來,再一拳下去,壯漢嗚咽了一聲,已是半死不活。 眾人有了一瞬的沉默,他們未能料到在這般境地之下,裴衍洲還能反敗為勝。 姚掌柜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裴厭——” 裴衍洲一手抵在壯漢的脖頸上,叫本就奄奄一息的壯漢動彈不得,兇光畢露的眼眸直直望向那位陸郎君,陸郎君被他看得當下跳了起來。 陰沉著臉的郎君居高臨下地蔑視著裴衍洲,冷哼道:“這雙眼睛著實不討喜,來人,把這雙眼睛給我挖出來!” 第九章 沈家的馬車在前四個后四個騎衛(wèi)的護送下緩緩駛?cè)氤俏鞯钠桨步帧懿犅勆蛟孪ト缪鐦沁@等魚龍混雜之地,頗為不放心,硬是給她安排了八個侍衛(wèi)。 當八匹高頭大馬齊刷刷地停在如宴樓門前的時候,往來的過客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得罪了官爺。 只見被八個官爺護著的馬車停下,遮掩的垂簾被撩起,先下來的是個圓臉的丫鬟,緊接著是兩個戴著帷帽的小娘子,一個高挑,一個嬌小。 林惠蘭出門不喜戴帷帽,尤其是冬衣臃腫,戴著帷帽多有不便,只是臨出門的時候,沈月溪硬是給她塞了一頂。 等下馬車的時候,林惠蘭險些因為被帷帽模糊了視線而摔倒,還是喜枝扶了她一把,才免了出丑,她索性也不戴了,直嚷嚷著:“不戴了,嬤嬤們又不在,何必拘著自己?” 齊朝男女大防不嚴,女子上街并沒有那么多的講究,尤其是遠離京都的汾東,民風開放,莫說未成婚的小娘子,便是成了親的夫人也不大愛戴帷帽。 沈月溪帷帽下的眉眼輕彎,羨慕著林惠蘭這樣的活力四射,她卻是病怕了——為了方便出行,她今日少穿了一件罩衣,故而一定要戴上這帷帽,抵擋迎面而來的冬風。 比林惠蘭不知多穿了幾件的沈月溪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地自馬車上下來,厚實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未見半分笨拙,只襯得她雍容華貴,縱然見不到薄紗下的面容,圍觀的過客卻是不自覺地想著這帷帽之下究竟是怎樣的容顏才能配得上這一身的氣度。 如宴樓的王掌柜是個精明之人,早就眼尖地看到了貴客,不等沈月溪跨過門檻,他已經(jīng)笑臉相迎而出,“不知沈娘子今日來是要打尖還是要聽書?” “我們是來聽書的?!毕仓Υ鸬?。 王掌柜忙笑道:“小的早就將天字號雅間留給沈娘子了,趕巧,林郎君與幾位郎君便在隔壁的地字號雅間。” 沈月溪似有若無地點點頭,與林惠蘭一道上二樓入了座。 如宴樓的二樓為了便于聽書,整個都是敞著的,說是兩間雅間,實則不過是一個屏風隔開罷了。林家大郎林博朗自是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五妹,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便帶著兩位好友與沈月溪打了一聲招呼。 坐在林惠蘭對面的小娘子正對著他們,慢慢摘了帷帽,露出那張絕塵的臉龐,素凈無瑕的肌膚配上恰到好處的眉眼,橫波美目似映在夜溪上的月光含蓄地瞧向他們時,便是見慣了美人的世家郎君也窒了一瞬——沈家娘子當真是生得好。 沈月溪得體地站起身,朝著他們行了一禮,細聲問道:“幾位郎君可要坐下一道聽書?” 這自然是客套話。 白二郎看著美人忘乎所以,連忙應(yīng)道:“好……” “咳……”林博朗輕咳了一聲,阻止友人失禮,見白二郎還茫然地望向自己,他沒眼看地還了一禮,道:“多謝沈娘子好意,我們便坐在隔壁,沈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br> 沈月溪半掩著嘴矜持一笑,笑得白二郎與陳三郎皆失了神,便是沉穩(wěn)如林博朗也難掩眼中驚艷,忙帶著兩個呆滯的好友回隔壁。 沈月溪大方得體地維持著笑容,在內(nèi)心卻是一下子將兩位郎君從自己的擇婿名單上給剔除了出去,這白二郎看上去比她還要愚鈍些,又不知禮,至于陳三郎…… 她輕輕斂了眼眸,陳三郎倒是沒有什么失禮的地方,只是生得不好看。 沈月溪身為沈家獨女,盡管被嬌慣著長大,性格卻溫和柔順,只是有一點,她無旁的嗜好,唯獨愛俏,從自己到旁人,昔日梁家來提親時她無半點異議,便是梁伯彥年輕時生了一張她喜好的臉—— 她不僅喜好俊俏的臉龐,還喜好悅耳的聲音,只可惜俊俏郎君易尋,洋洋盈耳之音難覓,能叫她聽之稱贊的聲音少之又少,若不是裴衍洲初見時一身煞氣嚇到了她,他的音色倒是值得一贊…… “鐺鐺鐺”三擊鼓聲自如宴樓正中央的高臺上傳來,沈月溪這才注意到這位如宴樓新來的說書先生,那說書先生面上蓄著胡子看不清容貌,一雙眼眸極亮,聲音如潺潺河水悅耳,配上清脆的鼓聲,將故事緩緩道出,確實引人入勝。 沈月溪不合時宜地想著,可惜還是差了裴衍洲那么一點,若是這清澈的鼓聲配上裴衍洲沉醇的聲音…… 眼前一閃而過成為身穿戎裝、眸似寒星的裴衍洲,沈月溪心中一驚,仿佛那嗜血的長刀又橫到了自己的面前,便一下子什么心思都沒了,甚至暗暗告誡自己不可再胡思亂想。 沈月溪凝了凝神,決定好好聽書。 不知是不是心境生變,從前最愛聽的說書變得索然無味,沈月溪不想掃林惠蘭與喜枝的興,不著痕跡地將身子朝后挪了幾步,將闔著的窗戶推開一道細縫,朝外眺望。 如宴樓正對著的便是如意坊。 如意坊門前懸掛著一個大大的“賭”字,兩個大漢守著門,鎮(zhèn)住了膽怯之人往里張望的目光,面上是一片祥和。 窗戶縫里的風吹得沈月溪有些發(fā)冷,她正欲重新闔上窗戶,卻見一道單薄的身影幾乎是從如意坊里飛出來。 少年踉踉蹌蹌地從如意坊里飛奔而出,在他身后窮追不舍的是手握利器的賭坊打手,還跟著衛(wèi)國公家最壞的陸續(xù)。 沈月溪驚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覺站起身一把將窗推開,那滿身是血的少年真的是裴衍洲! 賭坊打手掄起一個狼牙棒就沖著裴衍洲的臉去,少年手無寸鐵,唯用一雙血淋淋的手接住那長滿尖刺的狼牙棒,即便是從二樓看下去,她依舊能看到少年的血滴落一地。 沈月溪見不得這血紅一片,連連后退了數(shù)步。 “怎么了?”她的行徑自是引起了林惠蘭與喜枝的注意。 沈月溪輕咬了一下唇,顧不得戴帷帽,提起裙子便匆匆往樓下跑去。 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變得極為安靜,行人見到如意坊的人涌出來便統(tǒng)統(tǒng)躲了,只有陸續(xù)的冷笑聲、打手的怒罵聲與少年的喘息聲回蕩于街頭。 沈月溪嬌小的身軀有幾分遲疑,她自小被沈南沖護得緊,從未見過什么血腥場面,再后來嫁到梁家,前五年她在梁家最多碰的是軟釘子,后五年她閉于屋中與世無爭,唯二的兩次刀光血影場面還是裴衍洲帶于她的。 她閉上眼睛,顫抖著聲音喊道:“住手——” “快保護娘子?!本o跟在她身后的八個侍衛(wèi)一見情形,連忙站在了她的前方。 沈月溪此刻萬分慶幸自己出門帶了侍衛(wèi),有了八個侍衛(wèi)擋在前方,她心底多少有了底氣,身子也沒有方才抖了。 陸續(xù)不耐地看過來,他自是認得沈家這位嬌滴滴的小娘子,這位沈家獨女以性子軟綿在汾東世家里聞名,除了一張臉、會點吟詩作畫,便一無是處了。 在汾東,于爵位而言,誰也高不過衛(wèi)國公,于實權(quán)而言,誰也越不過沈南沖,他身為衛(wèi)國公之子,平時與沈月溪各行各道。 今日沈月溪貿(mào)然出來,他也不將她放在眼里,冷笑道:“沈小娘子,我在訓逃奴,你莫要多管閑事。” 裴衍洲不必回頭,都知道沈月溪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后,可他現(xiàn)在卻是前所未有的狼狽,他緊抿著雙唇,心底有說不出的難堪。 沈月溪并不理陸續(xù),只吩咐身前的侍衛(wèi)將裴衍洲扶過來,兩個侍衛(wèi)上前一左一右便將裴衍洲帶出了賭坊打手圍成的圈子,那些打手面面相覷,并不敢對著侍衛(wèi)出手。 陸續(xù)極其敗壞地喊道:“沈月溪!你沈家要與衛(wèi)國公府作對不成!” 衛(wèi)國公是封在汾東,可幾代下來不過是擔著虛職,不像沈南沖一手抓著汾東的軍政二權(quán)。沈月溪性子是軟,可她并不憷只會仗勢欺人的陸續(xù),尤其是侍衛(wèi)還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只瞄了一眼裴衍洲,卻不敢多看,少年從頭至尾無一塊好rou,血rou翻于皮外,慘不忍睹。 沈月溪低著頭,輕聲問道:“你怎成了他家逃奴了?” “我不是?!迸嵫苤藜奔狈裾J,只要逃出如意坊,他便不怕陸續(xù)。 他是與如意坊簽了生死契不假,只是他大字識得少,怕姚掌柜使詐,故當初畫押的時候便做了手腳,用一塊豬皮制了手套套在手上,偽造了手印。即便如意坊告到官府,那生死契上的手印卻是與他本人根本對不上。 沈月溪點點頭,朝陸續(xù)說道:“我識得他,他不是你家逃奴?!?/br> 轉(zhuǎn)身便要帶裴衍洲離去。 陸續(xù)陰惻惻地使了手勢,硬是讓賭坊打手攔住了沈月溪的去路,他朝姚掌柜使了個眼色,姚掌柜便從懷中掏出一張契約來,道:“他自己簽了賣身契,不論生死皆是陸家奴。還請沈娘子莫要插手我衛(wèi)國公府的事?!?/br> 如意坊是陸家的私產(chǎn),而簽生死契的時候,姚掌柜也是看人下碟,他知曉裴衍洲是乞兒出身定認不得字,便將生死契換成了賣身契,如此裴衍洲便將終身為如意坊的奴仆,一直打下去或者死在生死場上都好說,但若是想要離開如意坊便沒有那么簡單了。 沈月溪握了一下拳頭,“拿于我看看。” 姚掌柜略微猶豫。 陸續(xù)只覺得眼前這規(guī)矩的貴女耍不出什么花樣,傲慢地朝他點點頭,讓他將那賣身契遞上前給沈月溪看,好堵住她的嘴。 一貫軟綿的娘子仔仔細細地看著賣身契上的每一個字,卻是趁著姚掌柜一個不注意便將那賣身契奪了過來,迅速撕了個干凈,末了還將紙屑放入自己的袖中! “你!”陸續(xù)萬沒有想到口碑甚佳的沈家小娘子會干出這等無賴之事。 “我、我什么我!” 既然與陸續(xù)起了沖突,沈月溪只想著絕不能丟汾東沈家的臉面,索性將心一橫,用惡狠狠的口吻說道:“我都說了我識得他,他不是你家逃奴。若是陸郎君定要惹我沈家,我自會叫我阿耶為我討公道?!?/br> 小娘子努力裝出兇狠的模樣,卻不知自己努力瞪大的杏眼又圓又亮,更顯可愛,只看得裴衍洲藏于血漬下的嘴角忍不住揚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