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綺將濕漉漉的腮邊碎發(fā)撩到耳后。

    小皇帝臉頰泛紅，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愈發(fā)明亮。

    “陛下為何沒用臣送的劍？”謝明月走到桌前，一面給李成綺倒茶一面問。

    雪白的手帕擦過李成綺的側(cè)頸。

    “先生送的那把劍過于稀罕名貴，”李成綺道，這卻不是敷衍，而是實話，謝明月那把青玉案實在太秀麗，太精致了，不似凡鐵打造，竟像是玉石琉璃所制。

    縱然李成綺知道青玉案不會像自己想的那樣脆弱，但還是很怕自己不小心將劍弄壞，“孤舍不得拿出來?！?/br>
    “臣贈劍所愿不過見青玉案能日日佩在陛下身上，”謝明月的聲音中有幾分嘆息，“還是說，青玉案不及攝政王所贈的那把更得陛下心意？”

    他眉宇微蹙，似含著些憂愁。

    李成綺心中一動。

    他不無悲哀地想他娘說的是對的，他在某些方面確實很像李言隱。

    比如說，他們都喜歡神清骨秀，儀容清麗的美人。

    小皇帝笑，“那孤明日就將劍帶在身上，夜中也不摘下來?！?/br>
    奉謹聽這君臣二人談話，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和難安，好像自己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一般，愈發(fā)想往后靠，和草木融為一體。

    謝明月流露出些淺淡的驚訝。

    小皇帝擺弄著手帕玩，臉上的潮紅還未完全褪去。

    謝明月手指微動，他低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李成綺道：“怎么了？”

    謝明月輕輕一笑，道：“陛下今日倒很納諫如流?！?/br>
    李成綺心說，你想說的恐怕是聽話。

    李成綺順著他的話，“那先生有沒有覺得很滿意，很高興？”

    “臣很高興?！敝x明月回答得狀似恭謹。

    “那孤能出宮嗎？”李成綺一鼓作氣地問。

    謝明月唇角的笑似乎沒那么真摯了。

    “不行嗎？”小皇帝好像很低落地問。

    謝明月居然點點頭，“可以?！毙』实垩劬σ幌戮土亮?，“陛下想去哪，臣陪陛下去?！?/br>
    李成綺剛擺出來的笑容微僵。

    “先生為國事憂勞，”他斟酌著詞句，“孤不想先生再為這點無足輕重的小事cao勞，”成綺頓了頓，“有小侯爺陪著孤，先生不必擔心?！?/br>
    謝明月朝小皇帝笑，很有些靜如秋水的韻味。

    “即便有謝澈在，臣還是很憂心，”謝明月含笑：“想必以陛下之善解人意，一定不會陛下不會忍心讓臣cao勞完國事，再去cao心陛下吧？”

    李成綺一時語塞，想反駁又找不出合適的話反駁，小聲嘀咕道：“那孤就偷偷跑出去?！?/br>
    謝明月恍然大悟，“原來陛下是想去順意樓?！?/br>
    他唇邊仍噙著一抹笑，神情溫和照舊，無形的壓力卻讓人想要窒息。

    四周靜寂，青靄擔憂地看向小皇帝。

    李成綺心說怎么就孤想去順意閣了？

    他張了張嘴，又覺得沒必要向謝明月解釋，干脆歪了歪頭，表情疑惑地看向謝明月，他的頭發(fā)有點亂，這樣看起來便毛茸茸的，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謝明月思索須臾，而后極順手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小皇帝差點沒彈開。

    謝明月這到底是在干什么？

    把他當兒子了嗎？

    李成綺仔細思索，謝澈過繼給謝明月時年歲應(yīng)該不大不小，很是懂事了，自然不可能再和謝明月有什么父子間的親密舉止。

    雖然李成綺覺得自己這個年齡，也過了能天真無邪承歡膝下的時刻。

    好在謝明月就揉了兩下便收回了手。

    “先生這是拿孤當兒子養(yǎng)了嗎？”李成綺忍不住低聲說。

    謝明月聞言表情似乎停滯了一秒，他以一種疑惑得不能再疑惑的語氣問：“當兒子？”

    李成綺重重點頭。

    謝明月垂首道：“陛下是先帝之嗣，九五至尊，臣不敢將陛下視為謝氏兒郎，”，他唇角微微上翹，是一個淡笑的樣子，聲音輕而緩，好像只想李成綺一人聽到似的，“只視之如女。”

    李成綺一愣，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謝明月這句當女兒是什么意思。

    如果謝明月死的不那么早，著女裝這事大約會被他拿出來說一輩子。

    李成綺表情頗為一言難盡，他快速掃了一眼盡量讓自己和花木融為一體的奉謹，也壓低了聲音，“放肆。”只是沒有任何威懾力。

    謝明月看他炸毛一樣的神情，安撫道：“很漂亮?！?/br>
    李成綺：“……”他深覺謝明月安慰還不如不安慰。

    小皇帝吸了一口氣，揚起笑臉道：“孤也覺得漂亮，”他手指繞著垂下的長發(fā)，小指微微翹起，很像個嬌俏的姑娘，“若先生真找了與孤形貌相似的姑娘，別忘了告訴孤，孤立她當皇后?！?/br>
    謝明月聞言不接他立后的話，只笑問問：“陛下當真不出去？”

    “不去。”李成綺回答的十分果斷，沉默片刻，又問道：“去哪？”

    “行郊?！?/br>
    “不去?！崩畛删_道：“行郊有什么，無非是，”馬場，狩園，還有一座不大的溫泉別苑……而已。

    他上輩子騎馬的次數(shù)極少，他那個身體上馬都很是艱難，更別說騎馬了，就連秋狩這般重要的場合李成綺也不曾騎馬射箭，最多站著射支箭。

    他秋狩時不是沒見過他那些善于騎射的臣子的馬上英姿，但他對自己身體實在清楚，每年不過坐在高臺上謝明月等重臣談笑。

    李成綺看了眼在自己眼中極是清麗婉約的謝明月，便是連這位謝先生，也能拉開硬弓。

    猶在酸疼的手腕把李成綺拉回了現(xiàn)實。

    小皇帝骨架細弱，若不是沒病，大約連他之前的身量都不如。

    “孤不去?！崩畛删_模樣看起來像是在賭氣。

    謝明月點點頭，“既然陛下不想去，便不去?！?/br>
    李成綺被噎了一下，謝明月一定看得出來他想要的是個臺階，然而謝明月不愿意給！

    小皇帝腮幫微微鼓著，有點幽怨地看了眼謝明月。

    謝明月順手將李成綺垂到胸前的幾縷長發(fā)撩到了身后，小皇帝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往后一退，不讓他碰的意思十分明顯。

    發(fā)絲從掌心擦過。

    謝明月眼中笑意更甚，“明日去？”

    “孤沒說孤要去。”李成綺嘀咕道：“除非小侯爺也去?！?/br>
    明明想去的心癢，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和謝明月討價還價，玉京侯無奈一笑，“那便讓謝澈去?！?/br>
    小皇帝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他高興時喜歡拉人手，謝明月的手近在咫尺他下意識伸出手去，伸到一半猛地想起謝明月那點治不好的毛病，轉(zhuǎn)而扯住了謝明月的袖子晃了晃。

    然后在謝明月凝眸微笑的神情中悻悻收回手。

    “那，”小皇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謝明月的臉，“有小侯爺去，先生是不是也能安心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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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北郊狩園。

    日光明媚, 微風柔和，時值盛夏, 狩園各處碧色如煙, 綠蔭正濃。

    李成綺認真道；“小侯爺可知道狩園的來歷嗎？”他眸光專注，看得與之對視的謝澈怔然，“這里原本是高祖潛龍之時外宅，高祖登基后將狩園翻修, 后經(jīng)幾代帝王休整擴建, 便有了而今的規(guī)模?！?/br>
    謝澈點點頭,“臣知道。”

    李成綺順手折了一朵魏紫, 道：“你看。”

    謝澈定定地看李成綺手中的花，他自襯是個俗人, 除了覺得這朵花挺好看之外什么都沒看出來。

    “看花?！崩畛删_道。

    謝澈：“……”

    他忍了忍。

    他忍了又忍，在小皇帝把目光投到芙蕖池時終于忍不住道：“陛下打算什么時候上馬？”

    李成綺聞言一臉驚詫，“孤什么時候說要上馬了？”

    謝小侯爺手里正攥著韁繩, 旁邊，是一匹安安靜靜咀嚼著魏紫的馬, 似乎感應(yīng)到了氣氛不對, 名為明日歸的黑馬茫然地抬頭, 眼睛大而溫潤。

    “那您，叫臣牽馬出來做什么？”

    謝澈不得不承認, 在小皇帝讓自己陪他出去，且不帶一隨從時，自己的心情, 確實有點說不出的雀躍。

    這份雀躍在牽著馬陪小皇帝在芙蕖池附近逛了小兩個時辰后緩緩地消失了。

    李成綺卻問：“小侯爺是不愿意和孤一起？”

    謝澈愣了一下, 馬上回答：“當然不是, 臣……”他察覺到自己回的太過焦急, 而李成綺的神情看起來他只是想開個玩笑，“臣不敢?！?/br>
    李成綺摸了摸明日歸漆黑如墨的鬃毛，笑瞇瞇地夸道：“好乖?！?/br>
    謝澈怎么聽都覺得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