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晚安后掛斷電話，徐經(jīng)野從車里出來。他走進別墅，等電梯的時候，手機再次振了起來。

    他瞟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俊臉微凝。電話那頭的人打過招呼后開始匯報最近的進展：“徐總，那位畫家一直沒有找到下落，據(jù)他生前最后留下的信息來看，他很有可能是在一次寫生時喪生在野外。關于他的信息可能比較難繼續(xù)查下去，但是我找到了徐初云女士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br>
    徐經(jīng)野看著面前的電梯門合上，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xù)。

    “徐女士原來生活在蘇州附近一個鎮(zhèn)上，這個鎮(zhèn)子這些年里前后經(jīng)歷過幾次拆遷，徐女士的直系親屬也都已經(jīng)搬走。我找到了兩位鎮(zhèn)上原本的老人，他們都對當年領養(yǎng)的事情還有印象，據(jù)他們描述當時這件事算鎮(zhèn)子里的大新聞，徐女士原本家庭的條件特別差，父母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經(jīng)常對她進行打罵。當時她出車禍后鎮(zhèn)上人都以為她家里人會因為沒錢付醫(yī)藥費而放棄治療，結果她大難不死，還好命被北京來的大戶人家收養(yǎng)——當時一起出車禍的還有那戶人家的小兒子，也就是您的叔叔，徐寅山先生?！?/br>
    徐經(jīng)野有一瞬怔住。他知道叔叔曾出過車禍，小時候還偶然見過對方腿上的疤，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場車禍跟姑姑有關，更沒有想到這原來就是徐家收養(yǎng)她的契機。

    如果故事真的是這樣，那這是樁名副其實善事。姑姑的原生家庭那么糟糕，徐家的收養(yǎng)無異于拯救。

    電話那頭的人繼續(xù)道：“我去了當年那間醫(yī)院，親歷過這件事的老護士說，當時兩個孩子送來時全部失血過多，而且還都是一種很罕見的稀有血型，情況一度非常危急。幸好男孩兒的父母是有權有勢的人，緊急關頭時他們托人從上海找來的血源終于送到了?！?/br>
    “但是這里有一個奇怪的細節(jié)?！睂Ψ铰晕⑼ｎD，而后接著說，“我在醫(yī)院的檔案里看到，當年只有女孩兒一個人接受了上海血站血源的記錄?！?/br>
    徐經(jīng)野一愣，沒反應過來：“什么意思？”

    一向慎重的人罕見遲疑：“徐總，這個原因我個人有推測，但是事關重大，我還是后續(xù)確定后再向您匯報吧?！?/br>
    電梯門再次徐徐打開，徐經(jīng)野木然走了進去，望著亮起的按鈕怔然出神。

    兩個人同樣血型的人同時失血過多，在生命危急時共同等待血源的到來，一個人接收了，另一個人卻沒有接收。

    沒有接收的那個人是怎么活下來的？他沒有接收血站送來的血，是因為接收了其它來源的血嗎？

    那距離他更近的血，在哪里呢？

    徐經(jīng)野后頸緩慢一涼。下一瞬，門上的數(shù)字驟然熄滅，透骨寒意倏然蔓延整條脊背。

    作者有話說：

    《正義》

    徐總（質(zhì)問）：爸，你怎么也不給她買條裙子？你就這么對待你初次見面的兒媳婦？

    老徐總（？）：你過來，我抽死你?。?/br>
    第52章

    這一夜徐質(zhì)初也睡得不太安穩(wěn)。

    她接連不斷地做夢,夢里面她所經(jīng)歷過的與所擔心的輪番上演，唯一不同是她站在上帝視角，平靜看著“她”身邊的人來人往,反復向自己確認，準備好了嗎？

    最后夢境定格在一個模糊的成年女性背影，她內(nèi)心突兀直覺那是她未曾謀面過的母親，激動又緊張，倏然從旁觀者跌入到畫面中,朝著前面的人跌跌撞撞追過去：「等……請等一下！」

    對方似乎聽到了聲音,停住腳步轉(zhuǎn)回身的時候滿面溫柔微笑。她卻望著面前她曾在照片上見過的臉龐失望愣住，半晌,低下頭低聲喃喃：「對不起?！?/br>
    面前的女人柔聲問：「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她頭垂得更低，每一個字從嗓子里擠出都像是自我凌遲：「因為我不是……不是您的女兒?！?/br>
    「那你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br>
    女人的微笑沒有變化：「你知道我的女兒在哪里嗎？」

    她艱難啟唇,無法面對：「她……她已經(jīng)——」

    夢境戛然而止。

    在壓抑中轉(zhuǎn)醒時徐質(zhì)初眼角是濕的，模糊中她迷迷糊糊望著天花板出神，上面的扭曲紋路像是猙獰笑臉，惡毒詛咒著她已經(jīng)占據(jù)了真江苑的位置，還貪婪想再占據(jù)她的哥哥,真的不怕遭天譴嗎？

    徐質(zhì)初逃避躲進被子里，緊攥在被角上的指節(jié)輕顫泛白。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平息情緒,下午時她簡單收拾東西，開車回了別墅。

    從奶奶出院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回去過,于情于理也該露面一次。她停穩(wěn)車后拿著花進屋上樓,意外聽見客廳里面歡聲笑語。她把外套脫給保姆，對方在她的詢問眼神里壓低聲音：“有客人?！?/br>
    她遲疑自己是不是回來的不湊巧時,客廳里的人在這時先看到了她。她抱著花進到房間,沙發(fā)角落里的男人面無表情瞟她一眼,看起來心情不是太好。他身側(cè)坐著一位年齡與氣質(zhì)都與他相當?shù)哪吧?，徐質(zhì)初與她相視片瞬，禮貌微笑一下，移開了視線。

    徐老太太笑瞇瞇招手示意她過去，拉著她的手介紹：“這是你趙叔叔家的女兒，比你大兩歲，你叫婉婉姐就好了?！?/br>
    徐質(zhì)初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停了停，笑著打了聲招呼：“趙婉姐?！?/br>
    對方點點頭，大方笑道：“你好，質(zhì)初是吧？咱們小時候還見過呢，還是這么漂亮?！?/br>
    客套話也惹得徐老太太樂呵呵道：“我們質(zhì)初是從小就漂亮，就是一直太瘦了?！?/br>
    徐質(zhì)初無聲笑笑，蹲下來輕聲跟奶奶問好。徐老太太回到家后精神看著比在醫(yī)院時好了不少，但細看之下人還是虛弱。徐質(zhì)初看得心里又不太舒服，對方慈愛撫了撫她的肩，打量著她的臉關切詢問：“怎么眼皮和臉頰都有點腫？是哭了還是終于胖了？”

    徐質(zhì)初勉強彎唇：“可能睡覺前喝水太多，腫起來了?！?/br>
    老太太笑了笑，示意她起身坐下來：“自己的小房子住著還舒心嗎？我聽阿野說你那公寓不大，還夠住嗎？”

    “一個人夠的。”

    她回身把路上買來的花放到桌上，老太太看著她動作，忽然惆悵感慨：“你mama以前最喜歡百合了?！?/br>
    “是嗎?！毙熨|(zhì)初在沙發(fā)上挨著她坐下，垂著眼聲音很輕，“我昨晚夢見她了?！?/br>
    身旁的人嘆息一聲：“我也經(jīng)常夢見她。還好我想她的時候還能看看你?！?/br>
    “奶奶?！彼睦镉科鹚崦浨榫w，想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緘默著，房間里另有一道沉淡聲線響起：“我昨晚也夢見姑姑了?！?/br>
    眾人都頓了下，不約而同jsg望向說話的人。他瞟一眼自己的父親和奶奶，繼續(xù)淡淡說：“我夢到的是她小時候，比質(zhì)初剛回來的時候還要小。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很多管子，一直喊疼?！?/br>
    客廳里有一瞬寂靜。徐質(zhì)初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夢，但更奇怪的是徐錦山和徐老太太眼底一晃而過錯愕神情，還沒等她看清楚，就立即被他們不著聲色岔開：“阿云小時候身體是不好，沒少往醫(yī)院跑。”

    正巧保姆走進來示意可以開飯了，徐夫人起身優(yōu)雅招呼著客人：“晚飯好了，來餐廳聊吧。”

    徐質(zhì)初滿腹疑惑起身，余光瞥見角落里眉目沉沉的人。

    她直覺他的心情不好并不是因為這場相親，但一時她也猜不出個所以然的?？勺蛲戆l(fā)生的事又讓她不禁走神兒想著，難道是因為昨晚他跟她說那些的話，他也后知后覺認為不妥和負擔了嗎？

    回過神時她已經(jīng)坐到了餐桌上，位置剛好與他相對。他們各自沉默低頭吃著東西，長桌的另一頭熱熱鬧鬧：“婉婉這些年都在國外，想見都見不到，這次回來了可要常來家里?！?/br>
    趙婉笑著應：“會呢，奶奶。會常來看您的?！?/br>
    “你在國外讀的是藝術是吧？”徐夫人接著又問。

    她微笑點頭，視線掠過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人：“對，這次回來準備幫我爸打理美術館，未來可能和經(jīng)野哥合作的機會不少呢?！?/br>
    徐老太太發(fā)話：“那太好了。阿野，能幫著婉婉的你可要盡心?！?/br>
    徐質(zhì)初抬眸看他一眼，正巧他也瞥過來，沒什么情緒應：“是?！?/br>
    視線相觸時她下意識低下頭，恍惚間又聽見對面的人問起她：“質(zhì)初大學里讀的也是藝術，是吧？”

    她抬起臉，唇角疏離：“是。”

    這并不是她愿意提起來的往事。當年她臨時決定留在國內(nèi)上大學，可那時的成績要夠名校的分數(shù)還是差了些，最后還是徐家托人給她念了個冷門的藝術專業(yè)。

    對方并不知情，真誠提議：“有時間咱們可以多交流。”

    她正要回好，面前的人沉淡出聲，插入她們的談話：“她現(xiàn)在沒有做這行，也在做地產(chǎn)?！?/br>
    趙婉轉(zhuǎn)過頭來看看他，又看看她，笑著客套恭維：“那質(zhì)初還很有魄力。我爸也想讓我參與地產(chǎn)，但我覺得太枯燥了，幾次嘗試也入不了門，他就放棄我了?！?/br>
    眾人皆是禮貌笑笑，今晚一直沒有開口過的徐錦山突然若無其事道：“質(zhì)初現(xiàn)在也是學習，成長起來后我希望她能擔起來文娛的板塊?！?/br>
    徐質(zhì)初握著勺子的手一頓，余光瞥見對面的筷子也停了一瞬。兩個人同時無聲探究著這句話里的深意，片瞬之后，她先出聲回應：“是，舅舅?！?/br>
    徐老太太適時佯裝抱怨：“怎么又說到工作了？婉婉，吃菜啊。”

    “吃著呢，奶奶?！?/br>
    她又轉(zhuǎn)頭指使道：“阿野，那邊的菜婉婉夠不到，你照顧好客人?！?/br>
    “知道了。”

    徐經(jīng)野應聲拿起一旁的小碗，盛了碗湯端給身旁的人。她接過去，甜甜道了聲謝：“你還記得我不愛吃蝦仁呀?！?/br>
    他頓了下，不好在人前駁客人的面子，眸光下意識瞟向桌子對面的人，含糊問：“是么?！?/br>
    趙婉彎著眼睛笑道：“是呀，上次也是麻煩你幫我挑的?！?/br>
    徐夫人微笑著道：“阿野心細。你愛吃的不愛吃的都告訴他，以后你常來家里，這些他都該記住的?！?/br>
    女孩子俏皮眨了眨眼：“那就麻煩你了，經(jīng)野哥。”

    對面的人專心致志埋頭吃著菜，仿佛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也漠不關心。徐經(jīng)野看她這副鴕鳥樣子，嘴上故意淡淡應：“不麻煩，應該的?！?/br>
    雖然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話，但對于徐經(jīng)野來說實屬難得，桌上其他幾人都向他投來深深的審視視線，有意外，有驚喜，有滿意，也有探究。不過他全都無暇回應，他全部心思都在余光里小貓略微鼓起來的柔軟臉頰上，人的身體語言最為誠實，她的咀嚼動作略有停頓，是在乎的意思吧？

    下一秒，小貓低頭吐出來一小塊蝦皮，繼續(xù)鎮(zhèn)定喝起了湯。

    徐經(jīng)野：“…………”

    白寵了。

    ***

    晚餐結束后客人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長輩理所當然讓徐經(jīng)野去送，他沒推辭，拎起外套送人出了門。

    徐錦山回了書房，客廳里徐質(zhì)初陪著兩位長輩吃水果，幾句家常后，徐老太太跟兒媳婦聊起來：“玩玩跟阿野很合適?！?/br>
    徐夫人難得夸一回人：“是，年齡合適，性格也互補。阿野性子沉，婉婉開朗，正適合他。”

    老太太點頭：“趙家知根知底，而且看婉婉也對經(jīng)野有意。如果兩個人能在一起就好了，這些孩子里我看婉婉最喜歡。”

    徐夫人淡淡道：“他們認識得也久，她在國外那幾年經(jīng)野好像還去看過她?！?/br>
    徐質(zhì)初小口咬著菠蘿，被鹽水浸過再觸到舌尖還是覺得淡淡酸澀。

    “是嘛，這孩子終于開竅了。”徐老太太聽言笑了起來。

    “他就是心里有，但什么都不表現(xiàn)出來。這不是都還記得人家不愛吃什么呢么，被人家說出來還不好意思承認。他助理說他聽說人家今天來還特意準備了禮物，估計這會兒應該在車上給出去了?！?/br>
    “是，那看來這兩個人都有意。”老太太笑意盈盈轉(zhuǎn)向身旁的人，“質(zhì)初覺得呢？”

    徐質(zhì)初回過神，放下手里的東西：“我覺得趙婉姐很好，溫柔又開朗?！?/br>
    老太太點頭，語重心長道：“你平常也多勸著你哥點兒，讓他早點安定下來?！?/br>
    “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們做長輩的也不能一直陪著你，你們是兄妹，親情比什么都牢靠，我希望你們都能找到合適的另一半，以后互相幫持，這樣我走了也安心?！?/br>
    徐質(zhì)初點頭，笑意有點不太自然：“我知道的，奶奶?！?/br>
    與長輩道了晚安后徐質(zhì)初上樓回房間休息。她心不在焉洗了澡吹干頭發(fā)出來，在窗邊瞟見徐經(jīng)野的車還沒回來，抿抿嘴，拉上了窗簾。

    她不愿將自己的情緒陷進這件事里來，坐下來開了局游戲。連著輸了兩局后她逐漸開始有點躁，正想丟了手機時屏幕上方一條消息彈了出來：「來我房間?！?/br>
    徐質(zhì)初冷哼一聲，心想叫他一聲哥哥這人還真拿自己當哥哥了。她打定主意裝沒看見，又點開了一局新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