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口，水井旁，矮矮磚墻圈起了一院花草，圍住了一方天地。

    小院之中，游氏抱著女兒坐在藤椅上，一手遮在女兒眼前，一手輕輕拍著她，瞇眼曬著近午的日光。

    忽有一陣清風(fēng)拂過墻角花樹，漱漱搖下幾片落花，游氏便柔柔笑起來，逗起了懷里的粉嫩嬰孩，“姜兒你看，小樹也在向你招手問安呢——”

    瓦頂上，三九才剛剛站穩(wěn)腳步，便聽見了夫人的話音，趕忙緊張兮兮地將身子一縮，要拉談風(fēng)月臥倒，生怕驚擾了院中的母女。

    無奈地拽住了這一驚一乍的小鬼，談風(fēng)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檐上，將他拉近了自己身旁靠著，“他們看不見我們。”

    “……”三九摸了摸后腦，一陣訕訕，“我都忘了……”

    細(xì)細(xì)想來，他雖在王二家被困了三年，但真正與他們王二夫婦打上照面，還是僅仙君鬼君來的那回……想起往事，他抿抿唇，偷眼瞧著談風(fēng)月，小心翼翼地往他肩旁湊了湊，見他并沒推開自己，便大著膽子挪進(jìn)了他懷里，望向了小院中的景象。

    一如他記得的樣子，游氏面上總是帶著笑，溫溫柔柔的，說話聲音也輕。王二仍作一身捕快打扮，趁午間休時趕了回來，守在灶旁忙里忙外，生火、炊米、炒菜，間或會端著一個小碗小跑出來，憨笑著讓游氏一嘗，看合不合她的口味……

    他牽掛了許久的，念叨了一路的，心心念念想看到的，其實(shí)不過就是這樣一眼便能看盡的靜好日常景象罷了。而這樣靜好的日常景象，看在眼中，也確能解憂。

    來時的一路上嘴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三九此刻卻安靜了下來，坐在談風(fēng)月懷中，既沒將腿晃個不停，也沒出聲打破這一刻靜謐，談風(fēng)月便也暫將心中憂思拋在了腦后，輕輕搖起了銀扇，耐心陪他。

    不多時，那王二便端出了一葷一素一湯，一碗米糊，熱騰騰地擺上了院中支起的小桌，又忙著去為游氏添飯。仍是像往常那般，城中大小趣事異聞，當(dāng)差時遇著的種種事，他都要說予游氏聽，游氏一邊為他夾菜，一邊聽得認(rèn)真，句句都有回應(yīng)。

    正是午時，各家炊煙升起，在田間勞作的人紛紛歇下手中活計，歸家用飯，遠(yuǎn)處，陸續(xù)有人踏入神殿敬香，香火漸旺。近處，小院中一家人正作笑談，任徐徐微風(fēng)將笑音吹遠(yuǎn)。

    心情仿佛從未這般松快過，三九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靜靜望著那被游氏抱在懷中的嬰孩。

    這便是meimei了。是他自己擅自認(rèn)下的。

    當(dāng)時臨別，他曾問過等meimei出生后，他能否回來探望，老爺夫人都點(diǎn)了頭——如今便見到了。

    看著那被游氏抱在懷里、親著愛著的小小嬰孩，他清澈的眼中既無渴慕，也無羨妒，唯有再真摯單純不過的滿足，忽地輕聲開了口：“仙君……”

    像是怕吵著了檐下的王二一家，他幾乎是在用氣音說話，自言自語般地道：“先前常聽鬼君評說這個人面有福相，那個人命格有福……我便總是想，我該是命賤福薄的那類了，不但爹娘不親我，還格外短命，早早便死掉了……”

    猜也知道他看見別家孩童備受親愛，心中會不好受，談風(fēng)月聽他低低說著，緩下了搖扇的動作，將他虛虛圈在了懷里，“是為了哄你開心才帶你來的這里，怎么倒傷懷起來了？”

    三九一聽便不依了，稍掙開了他的手，“哪兒?。∧愣紱]聽我說完，后面還有呢！”

    一掃話中沉悶，他頑皮地做了個轉(zhuǎn)折，“我先前是那么想的，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我可比旁人要幸運(yùn)許多呢，遇見了仙君鬼君！才短短一年不到，就經(jīng)歷過了旁人百年都不一定能遇上的事兒，見過了那樣多的人——別的就不說了，還有哪只小鬼能像我這樣坐在神仙懷里，讓神仙聽我發(fā)牢sao？”

    ……這小鬼。談風(fēng)月不覺失笑，搖了搖頭，聽他接著抒起了胸臆：“所以說啊，我真的很開心！今天是我有記憶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了！甚至比起遇見了仙君鬼君的那天還更開心呢！不但騎了馬——我從未騎過馬！仙君還給我講了故事、更見著了meimei……唔，人們常說的‘知足’，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小小年紀(jì)，別的不學(xué)，要學(xué)知足——怕是早了些?！闭勶L(fēng)月好笑地揪了揪他的發(fā)髻，故意拿話逗他，“九陸十四洲風(fēng)光無限，較地府天宮更有奇趣，各處還有各處特色的美食，都還未帶你去過嘗過……”

    大陸廣袤無垠，哪能去遍？各樣美食難以計清，哪能嘗盡？就連眼前這田野風(fēng)光、家常景象，也都是看不夠的?？扇艆s彎眼笑起來，破天荒地大膽打斷了他仙君的話：“夠啦，夠啦。”

    他抬起眼來，望向了遠(yuǎn)處那座香火縹緲的神殿：“畢竟鬼君教過我的，知足常樂嘛！”

    見這小鬼嘴上說是這么說，卻依舊定定坐著沒動彈，仿佛就連眼前景象都看不夠似的，面上滿是貪戀，談風(fēng)月瞧著不禁又是一陣搖頭，笑他：“口是心非。”

    不想三九卻沒駁他這話，反倒陷入了一陣沉默中去。

    檐下，王二已收拾好行頭，離村向城里去了，游氏亦抱著女兒回了房，余下滿院花草隨風(fēng)搖曳。

    清風(fēng)撥動眼睫，談風(fēng)月也微微瞇起了眼：“不過……也沒關(guān)系。時間還長，還有許多機(jī)會。我本想著將你托付給傅斷水，也可同他四處游歷，但你若是喜歡這處，留下來也無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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