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胸膛里跳動的是一顆別人的心臟，不聽也罷，而身邊這老祖的心跳卻切切實(shí)實(shí)是他自己的，一聲，一聲，又一聲，陌生、奇異……卻又沉穩(wěn)安定。

    夜靜得發(fā)稠，秦念久不自覺地?cái)?shù)起了身側(cè)人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本以為會睜眼難眠直至天明的，卻像是被這聲聲心跳魘住了神思，教他漸瞇了眼，緊繃的身子也放松了下來，緩緩入了眠。

    黑暗中，平躺在旁的談風(fēng)月小心地睜開了雙眼。

    說不上正想著什么，也說不上是個什么心情，他只虛眼看著窗上樹影搖曳，腦中不是空白，而是覺得空。

    許是這夜太靜了，教他思緒空浮，落不到實(shí)處，教他睡意全無。

    孤身在這世間閑游了五十來年，這還是頭回有人與他同眠——身側(cè)的陰魂該是已睡熟了，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睡姿不雅、手腳亂踢，反倒十分老實(shí)，全然不見白日里那咋咋呼呼的樣子，像與他間隔著條楚河漢界一般，半分也沒往他這邊挪。

    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怔怔平躺著，片刻后動靜極輕地翻了個身——垂落的手掌霎時觸碰到了一片溫軟。

    是不小心搭著了那陰魂露在被外的手。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并沒立即將手抽回來，反而輕輕收攏了五指。

    這下該是能睡著了。他不自知地輕按著那陰魂指上的薄繭，這般想著，沉沉閉了眼。

    也沒什么特別的，夜仍是那般靜，思緒依舊空浮，只是掌心終于不再空落了。

    床還是這么張床，被褥還是這么套被褥，所枕的枕頭也還是那個，什么都沒變，身側(cè)還多了個老祖占位置，本該睡得更差的，可秦念久卻睡得安穩(wěn)無比，只覺得有一股暖意自尾指處緩緩鋪開，游遍了全身，穩(wěn)穩(wěn)包裹著他，讓他一夜無夢。一覺醒來，更是感覺整個人都重活了一遭似的，纏身的疲意一掃而空，像是從未這么精神過。

    談風(fēng)月一貫作息良好的，已早早醒了，正閑坐在桌邊沏茶，余光瞥見他睜了眼，便轉(zhuǎn)過頭來問他，“醒了？”

    秦念久連近日來掛在眼下的烏青都淡去了不少，生龍活虎地從床上翻坐起來，兩眼放光地直盯談風(fēng)月。

    厚顏如談風(fēng)月，也難免被他這放肆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下頜，“盯著我做什么，我臉上有花？”

    秦念久沒答他的話，只拿眼睛盯著他，口中嘖聲連連地自言自語道：“早沒發(fā)現(xiàn)，這老祖居然還有此等安眠的功效……說什么謫仙下凡……嘖，莫非是睡夢羅漢？”

    他自還魂以來，稱得上困擾的唯有兩件事，一是斂骨不得，二是難有好眠——在洛家屋頂上一回，昨夜一回，是他難得且僅有的兩回好覺，早知道只需靠著這老祖便能睡得安穩(wěn)踏實(shí)，他定每夜都賴在他身旁不走了！

    談風(fēng)月全然聽不懂他在那胡言亂語些什么，心道這陰魂別是睡傻了吧，便走上前去敲了敲他的腦袋，“睡個覺把魂給睡丟了？”

    何止是睡丟了，秦念久現(xiàn)在心魂都快掛在這老祖身上了，直把他當(dāng)作寶貝來看，視線熱切得令人難以直視，若不是待會兒還有工要做，他怕是能扯這老祖回床再補(bǔ)一覺——

    他肅了肅神情，認(rèn)真道：“多謝宮不妄。”

    談風(fēng)月：“……？”

    他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這陰魂精神抖擻地起了床，精神抖擻地更衣洗漱，又精神抖擻地將自己一拉，口中殷切道：“我昨日巡陣時在城西邊看見棵老樹不錯，有蓋遮陰，枝椏也好坐……”

    “……”昨夜不是還滿不情愿收留自己么，怎么一覺醒來，都開始上趕著勸他怠工了？談風(fēng)月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怎么，天尊不嫌棄有我占床了？”

    秦念久都恨不得把他供在床頭了，怎還會嫌棄他，拖著長聲道了句“哪敢——”，便熱絡(luò)地拉他出了門。

    剛興高采烈地跨至了院中，預(yù)備先去尋點(diǎn)吃食，就聽三九的房門也打開了，小鬼揉著眼睛扶著門檻，聲線困困地問他倆早。

    問完一聲，他像是驟然清醒了般打了一個激靈，滿臉狐疑地看著這明顯是從同一間屋子走出來的兩人，“咦……？”

    他這兩日在城中交到了不少年紀(jì)相仿的小伙伴，亦從他們口中打聽到了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各種版本各種說法的都有，很是讓他長了一番見識。后山打斗時他也不是不在，是清楚前因后果的，原只把他們所說的當(dāng)做是無稽之談，可這怎么——

    聯(lián)系到鬼魂口中所說的“顛什么倒鳳”、“什么云雨”、“什么烈火干柴”……他看談秦二人的目光愈發(fā)不對勁了起來，“你們……”

    這貪玩的小鬼近來凈顧著跟城中鬼眾廝混了，早晚都難見他人影，秦念久一見他這異樣的眼神就明白他是誤會了，忙跟他解釋道：“不是不是！是你仙君性惰怠工，被那宮城主罰了，沒收了屋子，才——”

    沒收了屋子，在哪睡不是睡啊，檐下、廊中……有瓦遮頭不就行了，怎么就罰到他房里去了？他這般自駁自話地想著，難免有些底氣不足，“……這才挪到我屋子里睡去了?！?/br>
    三九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一雙大眼瞪得溜圓，兩盞燈籠似的往秦念久身上探照，“什么！”

    “……”心說這難對付的小鬼果然要開始挑刺了，秦念久無奈地輕咳了一聲，“事實(shí)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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