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fēng)月邊掐著訣，邊沉聲道：“這法訣只能維持一刻鐘，我的神魂會留在體內(nèi)，替她暫時補(bǔ)全心智，讓她得以清醒過來，你抓緊時間，配合她了卻執(zhí)念……”

    “放心放心，不就是扮好陳溫瑜嘛——”秦念久滿不在意地擺著手，嘴角那抹要揚(yáng)不揚(yáng)的笑意卻驀地一僵——

    不對啊，他現(xiàn)在可是“陳溫瑜”，要是談風(fēng)月把殼子借給了羅剎私，豈不是說他要與談風(fēng)月……

    再叫停也已經(jīng)晚了。

    法訣落下，羅剎私的身體幻化成了一縷青煙，被道道靈光導(dǎo)進(jìn)了談風(fēng)月體內(nèi)。

    秦念久眼見著他身體一顫，周身氣質(zhì)倏忽變換，直直地盯上了自己，那雙原本清冷的桃花眼漸漸化了凍，泛起霧，籠上了一層朦朧的淚光。

    “談風(fēng)月”微微弓起了一向慣性挺直的腰背，總是抿起的薄唇被上牙輕輕咬著，再開口便是極輕極柔、帶著泣音的女聲，“……溫瑜？”

    即使知道眼前這副殼子里現(xiàn)在裝著的是洛青雨，秦念久也還是不免被這十足違和的情態(tài)激得打了個冷戰(zhàn)。

    折紙賦魂、撒泥點(diǎn)兵……那么多生造殼子的術(shù)法，他怎么就為了嗆談風(fēng)月，選了個最方便最快捷，最省事同時也最奇怪的法子呢？！

    談風(fēng)月居然也就毫無異議地配合他？之前怎么沒見他這么老實？！

    眼下后悔也來不及了。他只能本分地扮好他的“陳溫瑜”，勉強(qiáng)掛上了個笑容，強(qiáng)忍不適地應(yīng)了聲，“……青雨?！?/br>
    這一聲喚得有些生硬，他很快地調(diào)整過來，溫聲補(bǔ)上了一句，“……我來遲了。”

    出乎他意料的，洛青雨并沒激動萬分地?fù)渖蟻恚鼪]抱他吻他，只愣愣地站在原地，身體微顫。她眼中含著淚，卻沒落下來，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摸他的臉，卻又許久沒碰上來。

    秦念久滿不情愿被“談風(fēng)月”摸臉，在她剛抬起手的時候還有點(diǎn)發(fā)怵，還不露痕跡地微微后仰了些，等見她半天沒動靜又有些慌了，身體稍稍前傾，自己將臉頰湊了上去。

    貼在臉上的手掌極冰，幾乎奪去了他身上原本的溫度，虎口和掌丘處的薄繭貼在他面上，讓他分心生出了幾分不解：原來拿扇子作武器，手上也會生出這樣的繭子嗎？

    洛青雨仍怔怔地看著他，像要把他望穿似的，指腹微動，輕輕撫了撫他被燭火映亮的臉龐，被淚光浸透了的眼中哀戚漸濃。

    秦念久本能地覺得哪里有些不對，正欲開口，洛青雨卻轉(zhuǎn)開了視線，望向一旁盞盞姿態(tài)怪異恐怖的人燈，愣了愣，“……這、都是我做的？”

    見她身體顫抖的幅度愈大，秦念久稍顯無措地伸出手去，想攬攬她、哄哄她，又不知該怎么下手，只好訥訥喚她，“青雨……”

    她并沒看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些人燈，半晌后垂下了眼，被淚沾濕的眼睫陣陣顫動，吐出氣音輕得像是在忍痛，“……那、溫瑜，也是我殺的嗎？”

    “……！”秦念久霎時失語。

    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洛青雨身子一晃，狠狠閉上眼，又過了片刻，蓄滿眼眶的熱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先是無聲地落淚，而后慢慢抱膝蹲了下去，埋頭嗚咽，哭聲漸漸大了起來，直至撕心裂肺。

    談風(fēng)月身材頎長，如松如竹，可她用他的身體這樣縮身哭著，整個人卻顯得那樣小。

    她生前不過及笄年紀(jì)，性子軟和可欺，所有的決絕都在尋死時用盡了，即使死后化作的羅剎私再陰毒狠戾，眼下短暫地尋回了神智，也仍是那個一擊即潰的小女孩。

    話本里也沒寫過這情況該怎么辦??！

    秦念久這下是真的無措了，手忙腳亂地站在她身側(cè)，摟也不是，抱也不是，連碰都不敢碰，只能蒼白無力地哄道：“不是，你別哭啊……”

    身為羅剎私時的記憶零零散散，卻已足夠讓她認(rèn)清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洛青雨哭得連話音都碎了，卻意外堅定地咬牙搖了搖頭，“……不、讓我……哭一會……一會就好……”

    第八章

    她說是一會，還當(dāng)真是一會。

    像是一霎將所有苦悶凄楚用力塞回了心底，她猛地站起身，胡亂地用力擦去臉上的眼淚，紅著眼眶看向面前的人，“……我、我害了大家，該、要怎么贖罪？”

    對著一張談風(fēng)月的臉，秦念久又慣不會哄女孩兒的，不自覺地用了上鬼差那般公事公辦的語氣，如實答道：“全村攏共兩百七十四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嬰兒，全都死在了你手上，本合該入裂分大紅蓮地獄，但念在是有jian人從中作祟，改了村人的命數(shù)……屆時判下來，該是會入裂分紅蓮地獄了吧。”

    說完，他又簡單地講了一下入這兩重地獄的區(qū)別和所要受的苦難。

    聽著他的描述，洛青雨的臉一點(diǎn)點(diǎn)白了下來，咬得下唇都滲出了血絲，卻沒過多猶豫便點(diǎn)了頭，“好，我、我去?！?/br>
    “……”秦念久無言地看著她。

    比起簡單干脆的斬妖除魔，教妖魔直接魂飛魄散，渡化妖魔麻煩就麻煩在得要兩相情愿。而通常的妖魔都寧愿拼個魂飛魄散，也不會甘心去地獄贖罪，以此來換一個輪回的機(jī)會……可她居然就這么輕易地答應(yīng)了。

    言語有靈，她應(yīng)了這話，便等同于這事兒已經(jīng)成了一半，接下來只要畫出一道返清渡化符，將她送入陰司待判就好了，可秦念久卻半點(diǎn)也沒覺著舒心，反倒有些不安地追問了一句，“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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