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顯生了一張輕易就能哄得女兒們心軟的好樣貌，此刻略帶憔悴地弓蜷在車廂一角。

    碎兒看了兩眼他這副可憐模樣氣也就消了，變變扭扭說：“您一會兒沐浴的時(shí)候多泡會兒，身上的印子消得快?！庇中踹叮芭?，娘娘模樣好，性子好，圣人都喜歡娘娘，更何況您呢……”

    “可是娘娘在圣人心里是不一般的。他不是后宮里頭的尋常妃妾。您這樣，若是出了差錯(cuò)，那是要招來天大的禍?zhǔn)碌??！?/br>
    ……

    “好，你回去伺候王爺吧，帶句話給殿下，就說‘妾知曉了，王爺公務(wù)繁忙還要注意著身子?！??！庇嵫沤淮?，又起身親自送了蘭亭出門。

    然她臉上這一副溫婉賢良的好臉色卻在一轉(zhuǎn)身往室內(nèi)邁出一步時(shí)就徹底變了，問月忙上來攙她，勸道：“萬一殿下當(dāng)真有事呢，剩下一撥人還遙遙跟著呢，您先別上火，待人回了話再說。”

    “殿下能有什么公務(wù)要帶著宮內(nèi)的女眷去辦?！庇嵫培土艘宦暎澳阏f咱們的母妃本事是大，父皇這樣的人都能一手籠著，手底下的人也不遑多讓。”

    她那對狹長的眼睛因挑眉而略微吊起，顯得凌厲極了，“自古就沒聽說過這內(nèi)宮的姑姑這樣肆無忌憚地給自己謀前程的?！?/br>
    ……

    兩日后，圣人先行回鑾，卻不見誠王隨駕，對外只稱是天子另派了差事。

    蕭令明這兩日夜夜夢魘，驚魂難定，到后來也就不睡了，只靠在憑幾上看書，實(shí)在熬不住了便闔一會兒眼，卻很快再一次被驚醒。

    魘中無有鬼怪，他甚至記不住自己究竟夢到了些什么，只是在顫栗和滿背的冷汗之中反復(fù)醒來。

    就這樣昏沉二日，得來了圣人回鑾李芙親傳他去甘泉宮侍駕的旨意。

    李芙的態(tài)度與往常別無二致，沉默、恭敬。

    因是往甘泉宮，蕭令明也沒用裝飾，只著了一身寬松的尋常衣衫，長發(fā)也不過交宮人于腰背之間取了紅緞束著。

    武帝是深夜回宮，應(yīng)當(dāng)還未見過任何人，他是第一個(gè)。

    本是歷來如此的，可這一次這“歷來如此”卻令他無比恐懼。

    蕭令明滿心惴惴赤足單衣踏進(jìn)殿內(nèi)湯泉所在的時(shí)候，內(nèi)里已然馨香氤氳，滿殿霧氣。

    武帝靠在榻上，亦是赤足，正細(xì)細(xì)看著一卷薄書。他發(fā)上金冠未去，只是除了龍袍換了單衣，此刻斜靠著，露出了一點(diǎn)精壯的胸膛。

    他聽見蕭令明進(jìn)來的動靜，不辯喜怒地沖他招了招手，“過來?！?/br>
    蕭令明走在池邊，池內(nèi)波動涌出的溫?zé)崛礉窳怂哪_背衣擺。

    地上滑，他走得很慢。

    到了武帝身邊，蕭令明乖覺地在榻邊跪坐了下來，接了李芙遞來的酒盞，輕輕抬手奉給了武帝。

    武帝接了，卻不用，反倒好似隨口問了一句，“碎兒呢？”

    輕輕巧巧地三個(gè)字，卻似巨石當(dāng)頭砸下，蕭令明驚得差點(diǎn)沒能接下。

    宋聿沒有直接發(fā)作，是否代表還有轉(zhuǎn)圜余地？

    蕭令明勉強(qiáng)平穩(wěn)如雷鼓噪的心跳，維持著平常的語調(diào)，“那丫頭自出去過就心心念念記著，便放她出去玩兒幾日，明后就回。”

    他說完，武帝輕輕笑了一聲。

    蕭令明低眉順眼地跪著，殿內(nèi)的潺潺流水聲漸漸地從他的耳中消隱，被他自己如擂鼓般鮮明的顫栗心跳取而代之。

    天子舉著手里的酒杯從榻上起身，又在蕭令明的面前半蹲了下來，他一寸寸打量過蕭令明低垂的眼皮，深陷的眼窩，軟骨明顯的鼻尖，而后是濡濕的唇瓣。

    驀地，天子毫無征兆地抬腕，一杯酒完完整整地潑到了蕭令明的臉上。

    “是么？！”武帝潑完隨手丟了酒杯，揚(yáng)聲反問。

    蕭令明倒吸一口氣閉眼受了。

    ——來了。

    ——終于到這一天了。

    事到臨頭，他反而平靜下來。

    辛辣的酒液順著他的下巴尖爭先恐后地往被潔白單衣藏著的皮rou深處流淌而下。

    “朕還以為你是怕朕治她縱你行事之罪，回宮第一件事就是先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搶先要先送她出去，而后用自己的命來叫朕息怒呢。不是么？”

    蕭令明仍只是低頭跪著，武帝看他這副認(rèn)命等死、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就氣上心頭，劈手一個(gè)耳光就甩了上去。

    這回圣人盛怒，手下十足十的力道半點(diǎn)沒留情。蕭令明被這一巴掌打得側(cè)摔在地，一時(shí)間都沒覺出疼來，只感雙耳鼓噪轟鳴，而后是口腔中腥熱的粘稠液體。

    待他將這口和血的唾沫慢慢咽了下去，才覺得臉頰上火辣辣地疼。已經(jīng)形成習(xí)慣的眼淚爭搶著從眼眶里奔涌出來。

    蕭令明撐著手下帶著一層淺淺溫水的白玉地磚，僵硬地坐起身。他頭腦中空白一片，下意識地就轉(zhuǎn)頭去看武帝，卻還沒等他動，就被天子掐著下頜強(qiáng)硬地掰起臉來。

    天子怒極，用力也甚狠，蕭令明動了動唇，卻根本無法在天子的力道之下張口。

    武帝低頭冷眼看著他，那對素來深邃，不露喜怒的眼睛此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忽地，天子突然撤手反向下一掐，卡著他的脖頸就將人往池邊拖，而后松了手就抓著蕭令明后腦的頭發(fā)將他整張臉都生生按進(jìn)了溫?zé)岬母嗜厮小?/br>
    蕭令明未及設(shè)防，溫?zé)岬娜偷鼐蛦芄噙M(jìn)了他的口鼻肺腑中，他只是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就硬逼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卸下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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