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可是郎中的刀沒辦法再往前一步。 他就像是被人控制在原地,手腕不是他的手,有什么東西在牽連著他。 郎中看向蘇九歸,他依然很冷靜地坐在椅子上,細(xì)微之處有些不同,原本四肢應(yīng)該死死被黃符控制住,現(xiàn)在右手上的黃符松開一個角。 有什么冰涼的東西纏上郎中的脖頸,然后把他猛地朝后拽去,他踉蹌后退,感覺脖子一疼,那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脖頸被人劃開了。 一根透明的魚線纏上他的脖子,這其實就是再簡易不過的小把戲,郎中曾經(jīng)用這個來逗弄蘇九歸,這還是他親自教會給對方的。 原本應(yīng)該cao縱棉線,逗小孩兒來玩翻花繩,沒想到蘇九歸會用來殺人。 這么粗淺的把戲,郎中以往很快就能戳破然后控制,就是因為蘇九歸看上去太過乖巧,讓他放松了警惕。 魚線纏上之后,蘇九歸就像是一頭咬緊獵物的狼,他的手迅速收緊,那根魚線便絞斷了他的皮膚。 郎中想起蘇九歸每天沉默地靠在床前看書,他看的是巫術(shù)典籍。 他想起來蘇九歸說蛛絲很害怕,他有時候會跟自己談起那些深埋在體內(nèi)的妖物是什么心情。 他想起蘇九歸之前花了三個月來演練這個把戲,自己還在旁邊指導(dǎo)他。 他是真正的天才,默不作聲跟在郎中身邊學(xué)習(xí)術(shù)法。 很多人不知道,陸云戟第一個術(shù)法是跟一個鬼郎中學(xué)的。 蘇九歸明明提醒過自己,他告訴過自己很多次了。 是他自大,沒有把一個孩子放在心上,他陰溝里翻船了。 郎中是個太清山的修士,死的也比常人要慢一點,他想抬起自己的左手,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也做不到,蘇九歸不會松手的。 他第一次殺人,心中連片刻猶豫都沒有。 郎中手一松,陶土罐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也就勢滾出來。 那是一顆心臟,郎中藏箱底的東西,他之前放在蘇九歸身體里的都是小妖,只有這顆心臟是從一個三品大妖身上拿的。 那是他的摯愛,他一直在為自己的愛人尋找復(fù)活的容器。 這東西一旦放進(jìn)蘇九歸身體里,蘇九歸就不再是蘇九歸。 郎中要復(fù)活他。 原本貼在蘇九歸四肢上的符咒開始松動,然后從椅子上飄落,變成了四張廢紙。 蘇九歸從椅子上走下來,面無表情看著他,郎中因為疼痛而蜷縮在地板上,大片鮮血從脖頸涌出。 他已經(jīng)離死不遠(yuǎn)了,可蘇九歸天生好像就沒有那么多的恨意,平靜問:這是你很重要的人嗎? 郎中點了點頭。 蘇九歸垂眸望著郎中,他不知道很重要的人是什么意思,他在蘇家村沒有很重要的人。 也是第一次,蘇九歸知道一個男人的摯愛可以是個男人。 他沉默片刻,竟然也不害怕那個心臟,把他捧在郎中臉邊,他本來想讓他們可以接近。 他好像死了。 蘇九歸看在那個心臟,離開尸液之后,心臟很快化成了一灘血水,然后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 郎中聞著尸臭味兒,一直在笑,他當(dāng)然知道那顆心已經(jīng)死了,他嘗試復(fù)活他四十年,沒有一點進(jìn)展。 郎中躺在血泊和尸水混雜的液體里,沒有感覺到這東西很臟,反而很感謝蘇九歸下意識的舉動,如今他好像躺在愛人的懷抱里。 就像,還曾經(jīng)被人用力擁抱著。 郎中睜著空茫的眼睛,盯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這么多年,他一直背著這間屋子行走在各個村落,他一直在尋找可以重生的機(jī)會,可是人是沒辦法重生的。 郎中在那時候想的竟然是,死在這里真好啊。 起碼比死在那些道士手里要好很多。 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嗎?郎中問。 有的。蘇九歸不假思索道。 誰?郎中好奇問,他以為蘇九歸這樣的人斷絕情愛,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重要的人才對。 蘇九歸張了張嘴,他心中有個名字,但怎么都念不出來。 對啊,是誰呢? 郎中已經(jīng)死了,可他的疑問永遠(yuǎn)留給了蘇九歸。 他手上還沾著郎中的鮮血,睫毛上被濺上一點血點子,讓他的眼皮有些沉重。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睜開,郎中家的那些腦子和肝臟就像是活了一樣,他們從罐子里涌出來。 嘩啦啦,尸液灑了一地,大腦在木頭地板上爬行。 蘇九歸分不清過去和現(xiàn)在,也分不清現(xiàn)實和幻覺,他專心致志思考著郎中死前的問題。 蘇九歸覺得這個人很重要,他陪伴了自己很久很久,是自己鎮(zhèn)守噬淵時唯一可以陪他說話的人。 那么孤獨的日與夜,噬淵內(nèi)部是千萬妖魔在受刑,他們發(fā)出痛苦的嘶吼,發(fā)出惡毒的詛咒。 他們要自己不得好死,唯有他守在自己身邊。 師尊,你守著噬淵,我守著你呀。 蘇九歸嫌棄過他吵鬧,嫌棄過他傻乎乎的,嫌棄過他不夠雅正總是給他惹麻煩。 這個人說過會保護(hù)他。 我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保護(hù)你。 這句話是誰說的?他心中涌上一片懊惱,自己好像丟失了很多重要的東西。 蘇九歸有些迷茫地站在中間,他還在夢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