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抬眼看過去。

    他們從行宮出發(fā)時(shí)還是早晨，中途馬車換馬匹，又換做步行，走到這會兒已經(jīng)是午后。這長鳴山的半山腰上云霧籠罩，遠(yuǎn)處的山嶺仿佛置身在云海當(dāng)中，美不勝收。

    而近處，樹林里也籠罩著些許云霧，隱約有些眼熟。

    他的確來過這個(gè)地方。

    這一認(rèn)知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瞬間，眼前這些景物，仿佛化作一個(gè)個(gè)碎片，在他腦中組成了過往的景象。江慎循著那模模糊糊的記憶繼續(xù)往前走，來到了一棵樹下。

    他仰頭往樹上看去。

    那樹上如今什么都沒有，他卻似乎看見了那連耳朵尾巴都還藏不好的少年，坐在積滿落雪的樹梢上，赤裸的雙足蕩來蕩去。

    ——“你要是想下山，就是從這條山道去?！?/br>
    ——“你想走嗎？”

    “江慎！”一道清亮的嗓音在江慎身后響起，忽然將他從回憶中拉出來。

    黎阮繞到他身前，問：“你怎么了呀？”

    “我……”江慎恍然回神，神情難得有些迷茫，“我好像……想起一些東西。”

    黎阮詫異地眨了眨眼。

    “你想起什么了？”黎阮問。

    江慎的記憶還不甚清晰，他一邊努力回想，一邊緩慢道：“我們先前來過這里，是冬天，你坐在樹上，與我說了什么話，再后來……”

    ——“我也想知道，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這只笨狐貍……更喜歡我一點(diǎn)?！?/br>
    ——“你的喜歡還不夠?！?/br>
    ——“我希望你能更喜歡我一些，可以嗎？”

    江慎又想起了一些東西，默然無語。

    過去的他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小狐貍這還叫不喜歡他？

    分明已經(jīng)喜歡得不得了了。

    “后來怎么了，你繼續(xù)說呀？”

    黎阮還在眼也不轉(zhuǎn)地望著他。他擠在江慎和樹干中間，因?yàn)樯硇伪冉靼芏?，這么近的距離不得不仰頭才能對視。

    兩人這姿勢，與先前那次幾乎沒什么差別。

    江慎抬手撐在樹干上，將少年圈進(jìn)懷里。

    “然后……”他低下頭，在黎阮唇邊飛快碰了一下，眼底含起笑意，“就是這樣，對嗎？”

    黎阮驚訝：“你真的想起來啦？”

    “還不多?！苯鞯?，“或許再往里走一些，還能想起更多的事吧?！?/br>
    黎阮卻沉默下來。

    他當(dāng)初給江慎施的那個(gè)法術(shù)，是抽出了他有關(guān)于自己的所有記憶，然后銷毀掉了。

    按理來說，他是不會想起來的。

    也因?yàn)橛X得他不會想起來，所以黎阮才會放心帶他來這里，想帶他看看他們以前住的地方。

    可江慎現(xiàn)在想起來了。

    那他會不會也想起來，黎阮當(dāng)初是為了想要飛升才會接近他。也是為了能好好修煉，才會抹去他的記憶。

    他還沒有想出該怎么選擇呢，好像就要瞞不住了。

    江慎又道：“你不是要帶我去看我們之前的住處嗎？我們走吧，說不定能再想起一些別的呢？”

    他說著，牽起黎阮就想繼續(xù)往山里走。

    后者拉住了他。

    “江……江慎，我有點(diǎn)事想和你說。”黎阮道。

    江慎：“什么？”

    黎阮的眼神有些躲閃：“就是……就是你的記憶被抹掉，我其實(shí)知道是怎么回事?！?/br>
    他神情有些猶豫，低垂著頭，不怎么敢看江慎的樣子。

    江慎笑起來：“我猜到了。”

    “你以為我這么笨嗎？”他揉了揉黎阮的腦袋，道，“若是正常失憶，哪能這么剛剛好，那三個(gè)月什么事也沒忘，唯獨(dú)與你相關(guān)的事忘了?！?/br>
    黎阮驚訝地抬起頭：“所、所以你都知道了？那你……那你沒有生我的氣吧？”

    “我為何要生氣？”

    江慎有點(diǎn)納悶，但沒有多想：“你是身不由己，我怎么可能怪你。”

    見江慎完全沒有責(zé)怪他，也沒有要與他計(jì)較的意思，黎阮心里松了口氣，但又覺得有點(diǎn)愧疚：“其實(shí)也不能這么說，我……”

    他話音忽然一頓。

    黎阮轉(zhuǎn)身看向他們身后某處，喊了一聲：“阿雪！”

    “阿雪？”江慎記得這個(gè)名字，黎阮在他面前提過好多次。

    他跟著黎阮的視線看過去，從樹林深處，走出一道素白的身影。那人離他們還有些距離，樹林中云霧籠罩，看不清真容。但遠(yuǎn)遠(yuǎn)走來，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距離感。

    這是修煉千年的大妖，特有的威懾力。

    江慎心中頓時(shí)警鈴大作。

    就是黎阮那妖族中的長輩？

    他的記憶……會是這個(gè)人抹去的嗎？

    那道身影很快由遠(yuǎn)及近，比起江慎的緊張，黎阮顯得輕松許多。

    他掙脫開江慎的手，走上去：“阿雪，你怎么來啦？”

    “感覺到某只小狐貍回山，過來看看?！绷忠娧┏舷麓蛄苛艘谎郏p笑，“不錯(cuò)嘛，比之前氣色還好，連肚子里這小家伙都這么精神。被凡人精元滋養(yǎng)著的妖族，就是不一樣，真讓人羨慕……”

    要是以前，黎阮是不會在意這種打趣的。但今日聽了這話，竟覺得有點(diǎn)開心，又有點(diǎn)難為情。他傻乎乎笑了下，沒說什么。

    “去凡間一趟，怎么比以前還傻了?！绷忠娧┑溃翱磥砦抑笆嵌嘤郼ao這個(gè)心，他把你保護(hù)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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