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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良緣 第85節(jié)

    “陛下并未如何多言,只對岳父道他很有福氣?!?/br>
    姜令窈聽到這里,好奇地問:“什么福氣?”

    段南軻看了姜令窈一眼,難得有些自得:“女兒女婿都這般厲害,連破大案,自有福氣?!?/br>
    姜令窈忍不住笑起來。

    段南軻看她眉眼彎彎的模樣,也勾起唇角,露出淺淺的笑容。

    “在御書房里,岳父也是這般笑的,你同岳父真是相似?!?/br>
    姜令窈聽到這話,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卻并未收回,她只是抬眸看向段南軻。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碰撞出令人心悸不已的火花。

    姜令窈輕聲問:“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段南軻嘆了口氣:“是,也不是。”

    姜令窈略一沉思,便明白過來,不知是緣分使然還是養(yǎng)育之恩,她同姜之省頗有些父女相似之處,無論誰看,都不會當她并非姜家人。

    姜令窈看向段南軻,見他面容沉靜,并未如何焦急,心中也漸漸放松下來。

    但姜令窈還未來得及多言,段南軻卻率先開口:“窈窈,我接下來要說的,可能同你有七八分相似,但我之過去牽連甚廣,至今不知能否破案?!?/br>
    對于喬家的案子,因真正的薛定山被尋到,當年的審問卷宗也都還在,姜令窈今日破案能如此開懷,便是因為案子可以偵破,當年的冤屈也能洗清。

    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所以她才想要同段南軻傾訴,告訴她自己隱藏最深的秘密。

    但段南軻是不同的。

    他的案子至今未有太多線索,只有薛定山一人。

    但真的薛定山被關了那么多年,又昏迷不醒,段南軻不知他能否醒來,即便醒來是否又知道過去之事。

    運氣好能有新的線索,運氣不好,便諸事皆空。

    然而看姜令窈的眼神,段南軻便能猜到她想要訴說實情,既她自己如此信任,又做好了托付終生的準備,那他便不能裹足不前,獨自隱藏秘密。

    必把這些都告訴她,然后再籌謀兩個人的未來。

    姜令窈聽了段南軻的話,先是一頓,隨即便笑了起來:“好,那你先說?!?/br>
    段南軻放下手中的勺子,抿了一口茶水,認真看向姜令窈。

    當他斂眉凝神時,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但姜令窈卻一點都不怕他,只覺得這樣的段南軻別有一番俊朗。

    段南軻沒有多做盤桓,直接便開口:“窈窈,你是否知道,天佑年間除了喬太傅的案子,還有一樁叛國大案?!?/br>
    姜令窈猛地睜大眼睛:“你是說段將軍?”

    這三個字一說出口,姜令窈就猛地閉上了嘴,一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段南軻垂下眉眼,說話時聲音依舊平穩(wěn),只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出賣了他心中的郁結。

    “還有人記得段將軍啊,”段南軻長嘆一聲,“十六年過去,能有人惦念,到底未涼了熱血?!?/br>
    段南軻看向姜令窈:“十六年前,段鐸將軍甩大軍駐守甘州,彼時也先來犯,將軍率領一隊先鋒營共計一萬人率先迎擊。也先派出的也是精銳,這一仗打得難舍難分,一直打了十日都未分勝負?!?/br>
    “段將軍以為此舉不可,拖延下去只會兩敗俱傷,難分勝負,便以虎符調遣后續(xù)中軍五萬人,想要合圍也先?!?/br>
    這一段過去,姜令窈只模糊知曉,并未如此清晰聽到戰(zhàn)況。

    她不由坐直身體,眉心微蹙,聽得越發(fā)認真。

    段南軻聲音逐漸低沉下來:“然他的虎符并未調來大軍,卻等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圣旨。”

    “圣旨上書,段將軍的副將杜波濤將軍實名上書,道段將軍勾結也先,陷大軍于不義,甚至偷盜傳國玉璽,想要遞送至也先之手,妄圖動搖國本?!?/br>
    “先帝命其速速收兵,盡快回朝等審。”

    姜令窈聽得心驚膽戰(zhàn)。

    段南軻繼續(xù)道:“當時也先已經增派騎兵,段將軍本就是強弩之末,苦等支援不來,卻等到了這么一封圣旨,結果可想而知?!?/br>
    “最終……”段南軻聲音哽咽,“最終這一場仗大敗,段將軍失蹤,而那個檢舉段將軍的杜波濤也被段將軍憤怒的舊部所殺,徹底斷了線索?!?/br>
    “朝廷除了杜波濤的口供,加上千機盒確實丟失,便認定段將軍勾連外族,妄圖叛國,未怕邊關動蕩,便暗地控制住段將軍在甘州的家眷,以逼迫段將軍現(xiàn)身。”

    段鐸是一員猛將,他忠君愛國,愛護百姓,多次冒死打仗,保護了邊關無數(shù)百姓,也堅定地保住了甘州。

    對于邊關百姓而言,他是他們的戰(zhàn)神,是他們能平安穩(wěn)定,繁衍生息的希望。

    若段鐸叛國一事被揭發(fā),后果不堪設想。

    姜令窈一聽便明白過來,她并非邊關人,從小生活在燕京,段將軍為國捐軀時不過三歲,卻也在年少時聽過百姓歌頌段將軍的事跡。

    段南軻垂下眼眸,道:“可朝廷等了許久,只等到了段將軍的尸首和完好無損的千機盒,也等到了段將軍一家自縊的消息,這個案子,便只能成為宮廷密檔,封存在奉先殿里?!?/br>
    “經歷過早年的事變,也經歷過復辟,先帝倒也知道顏面二字是怎么寫的,沒有被怒氣沖昏頭腦,只暗地里處置了牽連此案眾人,還是給段將軍風光大葬,朝堂上也是哀聲痛哭,場面弄得異常感人?!?/br>
    明明逼死了忠臣良將,最后卻給自己做了面子,成了愛護忠臣的好皇帝。

    段南軻不由冷笑一聲:“也不知他百年之后,有沒有下地府贖罪?!?/br>
    天佑一朝的重臣皆知此案,朝中也從不議論此事,只因先帝心虛,不敢多加管束百姓,這才讓段鐸的事跡傳遍大江南北。

    至于關在紫禁城的皇帝陛下聽了是什么感想,無人能知。

    姜令窈抬眸看向段南軻,段南軻的目光也恰好落到她身上。

    他低聲道:“我是段將軍的幺子?!?/br>
    姜令窈在段南軻剛開始訴說此案時,便已然猜到段南軻的身份,卻未想到段南軻竟當真是段鐸的幺子。

    段南軻見她一點都不驚訝,不由笑著嘆了口氣:“祖父祖母是父親早年的同鄉(xiāng),曾跟隨他一起奮勇殺敵,后來祖父祖母喜結連理,我父親便讓兩人回了燕京,尋了中軍差事,因彼此之間似并無關聯(lián),倒也無人知曉這段過去?!?/br>
    “說來也巧,當年事發(fā)時我只得三歲,因生來有些孱弱,不能適應甘州的氣候,我父親便同我母親商量,把我送回京中養(yǎng)一段時間,就在乳母和幾個家中下人送我回燕京的路上,甘州出了事,父親身邊的親衛(wèi)趕上了馬車,帶著我一路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燕京?!?/br>
    段南軻并未有少時記憶,三歲實在太小,他亦沒有親眼所見家中父母親人慘死模樣,對段家的所有事均不記得。

    訴說這一段過往的時候,他顯得有些平靜,并未有如何的悲痛欲絕。

    但姜令窈還是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給了他妥帖心房的溫暖。

    兩人之間幾乎不說情話,但這般執(zhí)手相望,卻是比山盟海誓還要珍貴的諾言。

    段南軻垂下眼眸,緩緩才道:“我是在段家長大的,從小祖父祖母就告知我真相,我也把自己當成段家人,但我父親滿門不能這般含冤而死,這個仇,我至今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br>
    “先帝已經殯天,卻還有暗中潛伏的惡鬼,隱藏在這個燈火輝煌的朝堂之上。”

    段南軻定定看向姜令窈,一字一頓,吐字如金。

    “我要把這些惡鬼,一個個揪出來,扒光他們身上披著的人皮?!?/br>
    ————

    姜令窈捏了捏段南軻的手,給了他無聲的安慰。

    段南軻目光里的冷意漸漸被手上的溫熱驅散,他垂眸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如同囈語般道:“幸好,當今與先帝不同?!?/br>
    姜令窈適才開口:“所以,你早早就進了錦衣衛(wèi)?”

    段南軻點頭,道:“陛下自知我身份,早年便問我是否要進錦衣衛(wèi),若我能在錦衣衛(wèi)站穩(wěn)腳跟,那以后便是宣化一朝的肱股之臣,待得朝堂穩(wěn)固,便可為父翻案?!?/br>
    坊間雖有好名聲,但在史書中,段家永遠都是叛國者,段南軻不能讓父親被后世辱罵。

    聽到陛下知曉段南軻的身份,姜令窈倒是松了口氣。

    段南軻見她放心下來,臉上也漸漸恢復些許笑意:“莫怕,陛下倒是能知人善任,他看出我能率領錦衣衛(wèi),便不假他人之手,直接把錦衣衛(wèi)交我手中,不光是想讓我替父翻案,也是想肅清朝野,肅清天佑朝遺留下來的瑕疵?!?/br>
    他只用了瑕疵兩字,已是含蓄至極。

    段南軻的目光落到姜令窈面上:“自然也包括當年喬太傅的案子?!?/br>
    姜令窈心中一動,她深吸口氣,道:“你猜到了?”

    段南軻點了點頭,道:“一開始你說你姓喬,我便有所猜測,不過后來知曉你的師父是喬晟大人,我以為是借了喬大人的姓,便未再多想?!?/br>
    姜之省本就是喬太傅的得意門生,姜令窈出身姜家,又改喬姓行事,段南軻很難不深思。

    不過成婚之初兩人都對對方頗為忌憚,他也并未詢問姜令窈,私下也不會去隨意探查。

    現(xiàn)在卻已然不同。

    他們再不是相互試探的陌生人,而是一路走來,攜手共渡的同路人。

    姜令窈點點頭,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悵然:“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喬家的事,我祖父的事燕京人人都知,如今查到了薛定山,我便把線索合二為一,仔細說給你聽?!?/br>
    “我祖父一開始是被人誣告的,至于是誰誣告無人得知,只知道有人誣告祖父妄圖動搖國本,謀朝篡位,朝廷便命錦衣衛(wèi)詳查,”姜令窈低聲道,“我祖父桃李滿天下,學生眾多,就連當時的太子殿下也是老師的門生,朝廷自是不敢對我祖父用刑?!?/br>
    “無奈后來有兩個學生,一個叫李信,一個叫趙忠,在一名錦衣衛(wèi)堂官審訊之后,突然改了口供,說我祖父確實私通景德帝遺孤,妄圖謀朝篡位?!?/br>
    “先帝對景德帝是什么態(tài)度,舉國皆知,只要牽扯景德帝事,先帝便少有冷靜,甚至這兩名學生‘招供’之后,我家中又有仆役道在天佑六年年末時,家中確實多了一個無人認識的稚童,但家中上下都不許多說,直到被嚴刑拷打他們才招供?!?/br>
    姜令窈眸色幽深,聲音漸冷:“父親告訴我,當時有人在先帝耳邊煽風點火,說我祖父藏匿景德帝遺孤,想要扶持遺孤上位,一牽扯景德帝,案子便糊涂了?!?/br>
    在天佑一朝,因先帝復辟上位,重新做了皇帝,他對景德帝的一切都異常敏感,只要聽到景德帝的名諱,都能當場發(fā)怒。

    他太子的老師,桃李滿天下的太傅居然同景德帝有私交,甚至還藏匿景德帝的遺孤,這讓先帝如何能忍?

    若非當時宣化帝長跪求情,又有無數(shù)正直的學生替喬太傅請命,喬家才免了被滿門抄斬,梟首示眾的下場。

    “但我全家還是死了,”姜令窈道,“自縊和斬首有什么區(qū)別呢?”

    是啊,段家不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兩人不由緊了緊交握在一起的手。

    姜令窈道:“那年我才三歲,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記得,可是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祖父、父親母親一身素縞,決絕進入祠堂的背影,我永遠都忘不了。”

    當時她被姜之省抱在懷中,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眼淚不停往外落,一滴一滴,同雪花一樣落在潔白的大地上。

    那是親眼所見親人的最后一面,以至于往后余生,姜令窈不斷回憶,強迫年幼的自己記住每一個親人的面容。

    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父親把我?guī)Щ亓私?,我生了一場大病,斷斷續(xù)續(xù)治了一年才將好起來,”姜令窈說起父母,聲音里多了幾分溫柔,“后來,我就是姜家的六姑娘了。”

    段南軻道:“陛下可知你身份?”

    姜令窈微微一頓,她道:“我并未面見過陛下,不知陛下是否知情,但看父親的意思,陛下大約是知道的?!?/br>
    段南軻若有所思點點頭:“你說,是否正因知道我們的身份,陛下才會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