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良緣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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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金貴這老狗,最喜吃酒rou,一日不吃就難受,他也一貫摳門得緊,往日里都是逼迫旁人孝敬他。因此我一說要請他,他立即就同意了?!?/br> 這同之前馮栓子的證詞吻合上了。 此時,鎮(zhèn)撫使突然開口:“你是怎么殺的他?” 徐寶財?shù)脑挶凰腿淮驍?,一瞬有些愣神,好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借著酒,把他灌醉了?!?/br> “榮金貴愛吃酒,酒量卻很差,往常兩瓶燒酒就能醉倒,人事不知?!?/br> 徐寶財頓了頓,他頭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回憶自己殺人情形。 “我見他人事不知,便把他從炙rou鋪背了回來,用鋼針刺破他的喉嚨,然后又用曲尺插入他脖頸上,把他高高吊在佛塔上?!?/br> 他說著,后面的話就順暢了。 尋常人殺了人,若是激情之下動手,事發(fā)之后會有些許記憶錯亂,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動的手,為何要動手。 但徐寶財這種屬于預(yù)謀殺人,也就是說,他在動手之前已經(jīng)想好所有的步驟,因此,他的記憶是不可能出現(xiàn)偏差的。 但他卻說得不是很順暢,甚至有些詭譎之處。 他把話說到這里,就不繼續(xù)說了,似乎在等待大人們的詢問,想要問一句答一句。 姜令窈自是有不少疑惑,但她卻并未急著問出口,只是安靜坐在那里等待。 倒是屏風(fēng)之后的人影開了口:“小喬大人,你很清楚死者的死因,不如由你來主審?!?/br> 鎮(zhèn)撫使的聲音依舊低沉,可此刻卻帶了些許溫和,似是同親近下屬議事一般,比之方才的陰冷又是另一番做派。 但他這聲音,還是叫姜令窈失了神。 怎么會……怎么會這么熟悉? 然而此時此刻,案情偵破迫在眉睫,姜令窈來不及細想,便把視線落回徐寶財身上。 “徐寶財,既然你說人是你殺的,又用了鋼針刺破喉嚨,你的鋼針從何而來?又被你藏在何處?眼看你要殺他,榮金貴即便再是吃醉了酒,難道他不會躲避?” 這一連串問題,直接把徐寶財問蒙了。 徐寶財頓了頓,似乎才理清頭緒,道:“他……我把他背回御用監(jiān)時他已昏迷不醒,我直接把他丟在前院地上,然后迅速把鋼針刺入他喉嚨里?!?/br> 徐寶財越說越順暢:“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大人,因為榮金貴比我年輕,又身強體壯,我怕斗不過他,思忖良久,才想了這鋼針殺人之法。” “昨日佛塔提前做好,就差點睛,魏掌印便給咱們都加了假,讓大家都可休息一二,因此昨日傍晚下工之后,御用監(jiān)幾乎無人,大家都出去采買了。待到我同榮金貴吃酒回來,御用監(jiān)眾人大多都已睡下,我趁此機會殺了他并布置好現(xiàn)場,然后便把鋼針丟進了后巷的城河里?!?/br> “至于為何要大費周章布置……我是為逃避罪責(zé),之所以用曲尺刺入他的脖頸,就是為了掩蓋鋼針痕跡。” 聽到這里,前后線索全部串聯(lián)起來,姜令窈眼睛微亮,她道:“你殺人后再行布置,是為了裝神弄鬼,裝作祖師爺天罰,若發(fā)現(xiàn)之人是御用監(jiān)的匠人,便會驚慌失措,口口相傳之后,即便再查現(xiàn)場也會有疏漏?!?/br> 但誰都沒想到,當(dāng)日御用監(jiān)前門竟然開了,現(xiàn)場被打更人看到,當(dāng)即便上報,驚動了顧廠公和錦衣衛(wèi)。 這一下,案情就難以神鬼天罰結(jié)案。 可姜令窈說著,卻總覺哪里不對,具體卻又說不上來,她微微蹙起眉頭,又問:“你為何會尋暗市買鋼針?你明明就在御用監(jiān),自己做一個豈不穩(wěn)妥?” 徐寶財不知他已經(jīng)說得如此明白,這位大人卻還要反復(fù)詢問,他一時間有些煩躁,語氣也逐漸生硬起來。 “大人或許不知,御用監(jiān)若用窯爐定有黃門看守,那些黃門一個個眼睛毒得很,我不能做更多動作,若非如此……” 他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話,頓了頓才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呢。” 這也能自圓其說。 姜令窈壓下心中的微末怪異之感,鍥而不舍詢問:“你是如何把死者吊上佛塔的?” 徐寶財?shù)溃骸昂芎唵危灰寐槔K做好繩索,就能吊上佛塔?!?/br> 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眾人都遲疑地看著他,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是了,你們不是匠人,不知如何做繩索,似乎也不知如何以繩索滑軌傳物,這些手法是我們用慣了的,其實費不了什么力氣?!?/br> “其實那個現(xiàn)場,我很快就布置完了?!?/br> 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如此一說,姜令窈心中怪異之感都是淡去不少,她只問:“你的繩索滑軌,是用這個燈柱作為依托的嗎?在用完之后,你為了不讓外人發(fā)現(xiàn),把它特地藏進了庫房內(nèi)?” 徐寶財緩緩抬起頭,至進入審訊室內(nèi)兩刻之久,他才仿佛突然能視物,看到了姜令窈身后熟悉的半人高燈柱。 徐寶財愣了愣,隨即卻飛快回答:“是,就是用它,但我怕燈柱還在原處,會被大人們猜到榮金貴是被死后吊上佛塔的,所以我把它收了起來?!?/br> 姜令窈長舒口氣,她聲音清清淡淡的,猶如不經(jīng)意間,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徐寶財,你可知榮金貴并非死于鋼針刺xue?” 徐寶財下意識答:“不可能,人是我親手殺的?!?/br> 除了姜令窈,審訊室內(nèi)其他幾人都專注看著徐寶財,就連心細如發(fā)的裴遇也并未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疑慮。 他很篤定,很堅持,人就是他殺的。 姜令窈才道:“你買鋼針時,是否要求對方給你帶毒的鋼針?” 徐寶財似乎沒聽明白姜令窈前后兩句話,但他還是誠實回答:“并未,我只說要買鋼針,多余的話一字未講。” 也就是說,他偷偷跑去暗市買鋼針,暗市的賣家或許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因此便便給了他帶紅花毒的鋼針,或許因是暗中交易,也或許有些陰差陽錯,因徐寶財并不熟悉此道,中間到底是有些紕漏的。 事已至此,整個案件已經(jīng)真相大白。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了屏風(fēng)。 “大人,我都問完了?!?/br> 透過屏風(fēng)看去,屏風(fēng)之內(nèi)的高大男人已經(jīng)坐直身體,他就端坐在椅子上,側(cè)著身望向徐寶財。 姜令窈看不清他面容,自也看不到他眼眸。 不知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下一刻,這位鎮(zhèn)撫使卻突然問:“庫房鑰匙呢?” 第16章 姜令窈略有些吃驚。 庫房鑰匙這一線索,是她們剛剛從小公公那里詢問而來,尚未同錦衣衛(wèi)一起議論,卻不料這位一直隱藏幕后的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卻一語中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姜令窈不由有些疑惑。 似是聽到了姜令窈的心中疑問,鎮(zhèn)撫使淡淡開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舉國上下各司局衙門皆有章程,而錦衣衛(wèi),自要恪盡職守,熟天下事?!?/br> 他這般一說,姜令窈倒是不覺有何不妥,倒是徐寶財面色越發(fā)慘白,整個人委頓在地,幾乎要昏死過去。 裴遇適時上前一步,陰□□:“徐寶財,大人問你話,立即作答?!?/br> 徐寶財哆嗦著喘了口氣,這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鑰匙……我藏在床底右側(cè)第五塊磚下?!?/br> 如此說完,他便常嘆口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審訊室一時間寂靜無聲,待得片刻之后,姜令窈不經(jīng)意地呢喃:“何必呢?” 她問出了心中最后一個疑慮:“你既然要殺他,為何不在佛塔造成之后?待到佛塔呈給陛下,他再意外而亡,到時候這功績可不就給了你們?” 這個問話,大抵很難回答,徐寶財粗粗喘了好幾口氣,才緩緩抬起頭。 他目光哀戚,滿眼皆是死志,緩緩開口:“大人,你不是匠人,不知我們生來便是做出一件件精美器物,旁人我不知,但我卻想做出一件傳世佳作,但憑后人驚詫喜愛。” “匠心匠德,既然生來只能為匠,這份心德如何都不能抹殺,即便是死,也不能泯滅祖師爺?shù)亩鳚?。?/br> 徐寶財聲音很輕,可在場眾人卻都被他言行震懾,無一人開口。 徐寶財仰起頭,用那雙灰敗的眼眸看房頂窄小的高窗。 審訊室內(nèi)唯一的陽光,便從那里照耀進來。 “榮金貴辱沒了匠人的名聲,違背了祖師爺?shù)挠?xùn)誡,他不配做出這般傳世名塔,不配得這大家的名聲?!?/br> 徐寶財?shù)溃骸八晕覛⒘怂!?/br> “我殺人被抓,佛塔未完,一切罪責(zé)自由我一人承擔(dān),在動手的那一刻,我已做好的以死謝罪的準備?!?/br> 徐寶財說完,這一次緩緩閉上眼睛,再也不肯開口了。 姜令窈心中微嘆,扭頭看向鎮(zhèn)撫使。 這位年輕的鎮(zhèn)撫使卻一直很平靜,似乎聽到的所有案情,所有故事皆是過眼云煙,在他心里引不起半分波瀾。 鎮(zhèn)撫使大抵感受到了姜令窈的視線,他并未遲疑,道:“小喬大人,本案到此便可結(jié)案,若你心中有疑,可再詳查?!?/br> “此番御用監(jiān)殺人案,順天府功勞頗多,本官上表陛下時會一一言明,你回去告知姚大人,多謝他鼎力相助。” 這三兩句功夫,就把順天府說成了協(xié)助辦案,但姜令窈不過只是順天府的推官,她人微言輕,亦不知姚沅準備如何應(yīng)對,便準備讓李大回去稟報姚大人,自己則起身對著屏風(fēng)推手一禮。 “是,下官這便告退?!?/br> 鎮(zhèn)撫使大人并未回話,姜令窈就當(dāng)他應(yīng)允,領(lǐng)著身后兩人便好離開審訊室。 然她腳下的皂靴剛踩到門前時,身后卻傳來低沉的嗓音:“小喬大人,聽你口音,似是京師人士?” 姜令窈腳步不頓,她一手輕輕推開房門,一邊側(cè)頭回答:“是,聽大人口音,咱們應(yīng)當(dāng)算是同鄉(xiāng)?!?/br> 姜令窈一邊說,一邊推門而出,最后笑著道:“倒是緣分。” 她如此說著,領(lǐng)著順天府眾人遙遙而去,一步都未停留。 待順天府眾人走了,鄭峰就把審訊室內(nèi)的校尉都調(diào)遣出去,他跟裴遇上前,親自把徐寶財架到刑架上。 徐寶財此刻心如死灰,茫然不知幾何,呆愣愣任由兩位錦衣衛(wèi)千戶動作,待他整個人被牢牢綁縛在刑架上,他才大夢初醒,驚慌失措地問:“大人,我不是都召了嗎?” 回答他的并非他身邊的兩名千戶,而是正前方桌案后面,那個高大的身影。 隱藏了多時的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已經(jīng)從影影綽綽的屏風(fēng)后出來,現(xiàn)身在徐寶財面前。 徐寶財看著他年輕英俊的面容,看著他透著冰冷寒意的桃花眼,頓時抖如篩糠。 鎮(zhèn)撫使手中把玩著茶杯,細長的手指在茶杯口沿上輕輕摩挲,發(fā)出沙沙聲響。 “徐寶財,《御用寶鑒圖》的事你還沒說清?!?/br> 鎮(zhèn)撫使淡淡道:“本官要你一字不差,俱說清楚?!?/br> “否則,”鎮(zhèn)撫使的聲音在陰暗的審訊室內(nèi)回蕩,“你會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br> 另一邊,姜令窈領(lǐng)著幾人一路往后廂行去。 后廂是匠人們的住處,有名有姓的師父們大多獨住一間,剩下的學(xué)徒們幾人一間,因御用監(jiān)還算寬敞,大抵也不覺如何擁擠。 路上,姜令窈同李大道:“李哥,你得立即派人稟明大人,方才鎮(zhèn)撫使的話,一字不漏說給大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