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骨頭 第16節(jié)
“謝謝,麻煩了。”苗靖沒拒絕他的好意,“你真的不用跟我一起加班?!?/br> “我覺得這樣挺好,跟著苗工你學(xué)到很多東西?!?/br> “還是應(yīng)該有自己的私人時間,不要學(xué)我。我可能有點矯枉過正。” “苗工你是我見過的……最努力的女生,你一直都這樣嗎?” “這是可以說的嗎?”苗靖微笑,“努力是最容易獲得的天賦,也是擺脫人生或者說,擺脫煩惱最簡單的方法。” “苗工你的煩惱很多?” 苗靖粲然一笑:“我只是對人生的選擇性很有興趣。” 兩人聊工作,聊未來和行業(yè),最后聊到各自家里,盧正思試探問:“你說的……生重病的那個人是陳異嗎?” “你覺得他像嗎?” 盧正思有點迷茫的聳聳肩膀。 - 到了家樓下,盧正思和苗靖共撐一把傘下車,她小心翼翼牽著裙擺,沒想到街邊停了輛車,穿著豹紋短裙的涂莉摟著陳異也回來了,四個人在樓下打了個照面。 陳異喝的不少,但還不到醉的地步,脖子上的明晃晃的大金鏈子已經(jīng)不見,他懶洋洋搭在涂莉身上,全身陰冷冷黑沉沉,眉眼冷硬幽戾,襯得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雨夜中白如玉石,散著放縱狂欲的氣質(zhì)。 兩把傘匯至一處,陳異和苗靖各自抬頭,眸光在細密雨絲中接觸,安靜一瞬,又默然挪開。 “好巧啊。” “回來了?” 這一會的雨下得不小,褲腳都沾了濕意,四人一前一后上樓,苗靖燒水泡茶,給陳異醒醒酒,大家也喝兩口暖和一下——茶壺一擱,家里氣氛突然熱鬧,涂莉和盧正思聊起晚上的趣事,陳異那根大金鏈子怎么被大家瓜分干凈,滿屋子都是涂莉的清脆笑聲。 雨下的這么大,陳異晚上來者不拒,涂莉當然打算今晚留下來。 時間不早,盧正思有點兒局促,猶豫著要走,被苗靖攔?。骸坝赀@么大,你開車回去也不安全,不然留下來吧。” 話音剛落,三個人六只眼睛都盯在她光潔面容上,陳異神色微變,意味不明的眼神僵住不動,盧正思臉色微紅,有點束手束腳站著,再撓撓頭,被涂莉的玩笑話化解尷尬:“這家里就少張麻將桌,不然今晚上可以多打幾圈,大家找找,家里有沒有撲克牌。” 盧正思順勢跟進了苗靖房間。 房間輕輕闔上,沒鎖,留著一條細細的縫,能聽見屋里一點聲音,涂莉笑眼看了又看,妖妖嬈嬈窩進陳異身上,捻起發(fā)尾挑逗他毫無表情的面龐,他眉蹙得越緊,卻絲毫沒有動作,耷著眉眼,一口口悶抽著煙。 “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涂莉噘著紅唇,媚眼眨了又眨,貼著他的耳朵,“我先去洗澡?” 他半瞇眼,嘴里吐出一口煙霧,冷冷勾著唇,權(quán)當回應(yīng)。 涂莉愉快進了浴室,還問苗靖借了卸妝乳和面霜,進了陳異房間,看他懶懶支著腿,靠在床頭抽煙,咯咯直笑,長發(fā)拂在陳異肩頭:“今晚上挺有意思的,苗靖拎著兩個杯子,一盒牛奶進房間,還問我要不要,哪有人這時候喝牛奶的?!?/br> 她兩只胳膊掛在陳異肩膀,細細密密親他,嗓音魅惑:“你不去洗洗?待會沒準浴室要排隊了?!?/br> 陳異眉眼冷硬,摁著打火機又點了支煙,嗓音嘶啞輕佻:“急什么,讓他們先洗不行?” 涂莉春意綿綿捏他的堅硬胸肌,突然咦了一聲,眼神閃爍興味:“隔壁是不是有聲音?” 老房子,兩個房間并排著,門靠著門,隔音并不算好。 “這是什么聲音?怎么慘叫起來了?!蓖坷蛭嬷娇┛┬?,“沒想到苗靖看起來秀氣文弱,還挺放得開的。你們兩個男人要不要比一比?看看誰厲害?不然這樣光聽著,多那個……” 他面上一股冷森狠戾的郁氣,卻僵著要鎮(zhèn)定自若,太陽xue一跳一跳,瞳眸陰沉,泛著點紅絲,梗著脖子,煙抽得越來越急,越來越亂,最后眉宇迸出幾分兇橫,把涂莉拎起來:“穿衣服。” “怎么了?”涂莉不解。 長腿邁下床,腳步有股肅殺之氣,開門去敲隔壁的房門,咚咚咚,屋里聲音停住,苗靖打開一條窄窄門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 他咬牙:“你出來。” “我換個衣服。” 她聲音懶懶啞啞,眉眼繾綣乏力,把門闔上。 針刺般的痛意從脊背彌散上來。 苗靖身上只穿了個薄薄的短睡裙,找了個長長的毛衣外套裹著,她抱手從房間出來,陳異在陽臺等著她。 他那雙眼睛熠亮驚人,也兇狠得嚇人,垂著頭,冷冷掀開眼簾,直勾勾盯著她一步一步邁過來。 風(fēng)拂動她的長發(fā),像湖底濃密的水草,那雙漂亮的眼睛柔軟沉靜,苗靖站在陽臺,把身后的門順手帶上,輕聲問:“怎么了?” 他咬牙,再咬牙,幾乎要后槽牙咬碎,話語冷硬低沉,一字一句,把她釘在原地:“我他媽不管你回來干嗎,不管你住哪里,做什么。我沒有點頭讓你帶男人回來睡覺,你他媽的,你要么給我搬走,要么去酒店開房?!?/br> 苗靖沉默了許久,最后幽幽垂眼,輕啟唇瓣:“那你呢?你房間也有人。” “我也一樣。”他恨聲道,“不帶女人回來過夜。” “好啊?!彼肓讼?,“但如果你不在家呢?” “不行??!” “沒問題?!彼龑λα诵?,那笑容有些狡黠和焉壞。 他看著她那副表情,面龐緊繃,冷硬如石,恨不得咬住她的喉嚨,讓她笑不出來的聽話。 苗靖回了房間,當著他的面打開了房間門——盧正思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屋里空無一人,她拿筆記本看了一集綜藝節(jié)目。 “晚安,我睡了?!?/br> 陳異腦子猛然嗡的一響,陰風(fēng)嗖嗖僵硬在地。 涂莉火冒三丈的被臉色鐵青的陳異送回家。 第16章 兩條小野狗,走呀走 陳異對這個地方熟門熟路, 從電纜里剝了一卷銅絲出來,又指使苗靖過來幫忙,廢機器里有滾軸鐵球, 只要她抱得動,想拿多少拿多少。 苗靖從心驚膽戰(zhàn)到六神無主, 大腦停機后重啟活動, 看陳異背對她蹲著, 動作熟練手指麻利,神色淡定專注,她也慢慢挪過去, 觸碰那些沾滿機油黑灰的機械, 往下?lián)溉魏文軒ё哔u錢的零部件。 最后兩人臟兮兮出來,陳異的外套裹了好大一包東西,他扛著, 帶著苗靖左右穿行在這座廢棄工廠里,她舉著兩只滿是黑油的手茫然跟他走著, 走出去, 上了摩托車,他帶她去廢品站, 賣了一百三十塊錢。 陳異接過那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咧嘴對苗靖笑, 幽黑眼神得意又狷狂:“走吧?!?/br> 帶她去吃飯。 苗靖這一頓折騰,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 滿眼冒金星,跟著陳異進了一家路邊的小飯館, 他花四十塊錢點了兩個葷菜, 小炒rou和紅燒雞塊, 一大桶米飯,香氣猛烈,是能讓苗靖眼眶脹痛的氣味。 陳異把剩余那幾十塊錢都給了她,他身上臟透,沒骨頭似的懶坐著,看著面前緊緊抿唇的苗靖,接了個電話,跟她說有事先走了,讓她自己吃。 那是苗靖此生難忘的一頓飯。此后無論吃過多少美味珍肴,再也沒有能超越那家蒼蠅小館的味道。 她頭發(fā)凌亂,臉上還有兩抹灰,一雙眼睛卻格外平和靜澈,摸著沉甸甸的胃,走了很久才覺得肚子舒服點,最后走回家。 家里有燈,電視亮著屏幕,陳異洗完澡,四仰八叉躺在房間的床上睡覺,老式空調(diào)嗡嗡響,電扇也對著他吹,苗靖默不作聲去洗澡,看見一旁還擱著他的臟衣服,把兩人衣服都搓洗干凈,路過冰箱,聽見冰箱有重啟后的電流異響,打開一開,里頭塞滿了雞蛋牛奶。 她的心微微痙攣了下。 此后陳異時不時也回來,會帶她去各種地方。 去過食品廠,那兒有固定日子會處理邊角料或者不合格產(chǎn)品,有很多都還能吃,一點點錢就足夠。 去郊區(qū),那邊有水庫和農(nóng)田,那邊有不少釣友會送魚,村子里的菜價也很低,魚養(yǎng)在水桶里可以吃很久,鴨rou比雞rou便宜,只要想想辦法,總是有rou可以吃。 去的最多的,還是各種各樣的廢品站,那幾年藤城拆遷很多,到處都是工地和空樓,陳異一般周末傍晚帶她出去,其實還有更容易的賺錢辦法,但苗靖每天都忙著上課,臉皮又薄,不愿被人看見,她更愿意這樣,兩人默默穿行在被遺棄的居民樓,在雜亂破碎的拆遷工地,在廢棄荒蕪的工廠,帶些東西回來換錢。 陳異話不多說,但會告訴她關(guān)竅,看見錢包和抽屜一定要打開,會有被主人遺忘的貴重物品——苗靖真的在爛錢包里翻到過幾十塊零錢,同樣也翻到過被遺棄的照片和各種各樣的故事。 “這種地方不要一個人來,這里都是流浪漢,地痞流氓,亂七八糟的人?!彼掷锾嶂L長的鋼筋,“你要是被任何一個人看見,盯上?!被仡^正色警告她,目光冷刺,“他們會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苗靖裹在灰撲撲的外套里,戴著棉線手套和口罩,鎮(zhèn)定點點頭。 “找最值錢的,銅絲,電機,電子芯片,能用能賣錢的舊貨,?!?/br> “走路看路要小心,要是被釘子扎到,被東西砸到,不小心掉下去,可能沒命?!?/br> 陳異眼尖,腦子活絡(luò),力氣大,總能找到些不一樣的,苗靖只要乖乖跟著,幫他搭把手。 “你以前也這樣嗎?”她跟在他身后,輕聲發(fā)問,“經(jīng)常來這種地方?!?/br> 他低頭擰一把鐵絲塞進麻袋,眉頜線條英挺,聲音挺平靜:“小學(xué)初中那會吧,那時候總餓著,想吃東西。” 苗靖恍然回想,也忘記了,他那時候過的是什么日子,只是記得他不回家,每天都在外頭玩,家里也沒人管他,也沒人在乎他是不是吃過了。 她和陳異一前一后走在荒棄的空樓里,眼前所有東西都是臟的,被遺棄被損壞得支離破碎,她跟著他的腳印走,拖著個巨大的麻袋,她身上同樣臟兮兮灰撲撲的,他也是,兩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漆黑又伶俜,記得那時候的夜色很薄,眼前總是灰朦朦黑撲撲的,不知道為什么,永遠是殘缺的月亮掛在某個灰暗沉寂的角落,她一直沒有等到回眸撞見一輪清亮皎潔的圓月,聽到穿梭在空間里回蕩的孤獨風(fēng)聲,遠處零星幾聲狗吠和陳異起起落落的口哨聲,她看著他的高大背影,再看看自己,覺得像兩條游蕩在曠野、耷拉著尾巴的野狗,步伐顛顛尋找食物,在孤獨和荒蕪中尋覓著生機和零星的快樂。 苗靖花錢不多,每個月只有生活用品和食物開銷,還有學(xué)校零零碎碎的繳費,也不算多,賣廢品的錢都在她手里,完全足夠她自己生活——陳異還是不?;丶?,也不吃她的東西。 因為沒有錢,苗靖極少和同學(xué)往來,避免不必要的消費,也避免同學(xué)看出她的處境和窘迫,她原本性子就文靜,初三這年還是畢業(yè)季,班里小集體里活動不少,苗靖概不參加,她就是高冷和孤僻,游離在班集體之外。 其實一個人在家的花銷很小,她每天早上出門,會用保溫飯盒帶一份午飯去學(xué)校,晚上吃點雞蛋和碎面包,下晚自習(xí)回家再煮點宵夜,洗澡睡覺,一天天就這么過去了。 一個人住害怕嗎?魏明珍走后,苗靖對未來恐懼過一段時間,后來什么都不怕了——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但附近鄰居的竊竊私語愈演愈烈,陳禮彬這么一死,陳家靜悄悄的,魏明珍沒過幾個月就不見了蹤影,隱約聽說是跟男人跑了,后來陳異也不見,這家里仿佛空下來,但后來居然看見苗靖還在進進出出,陳異偶爾也回來打個照面,這又算是怎么回事?魏明珍把女兒扔下不管了? 一直有人來找苗靖搭訕,問她魏明珍的去向,看她吃穿都很寒酸,問她陳家的錢,再問陳異怎么樣,苗靖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一句話都不答,旁人看她如此,風(fēng)言風(fēng)語甚囂塵上。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流言,說陳禮彬生前積蓄加上死后撫恤金保險金好幾百萬,錢到哪兒去了?被魏明珍拿走了,還是這家人分了?家里就住了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是不是還有點錢? 開始有人打苗靖主意,拉著她寒暄親熱,送點東西上門,要照顧她,要進家里坐坐瞧瞧,也有附近不著調(diào)的二流子直接半路攔著她不讓走,或者晚上總有人敲門,扒著門縫往里看。 陳異翻窗回家,發(fā)現(xiàn)陽臺窗戶推不開,被鎖得嚴嚴實實,窗縫里還用木條墊死,他繞到房間窗下,直接跑酷上來,哐哐敲苗靖房間的窗戶,屋里慢騰騰亮了燈,卻還是一絲動靜都沒有,陳異罵罵咧咧掉下去,撿小石子砸她窗戶,半個小時候窗簾小心翼翼拉開,露出苗靖一張泫然欲泣、慘白恐懼的臉。 看見是陳異,她才徹底松了口氣。 陳異悶著口惡氣進家門,看家里每個窗戶都被她堵死,窗下撒了鐵釘,每扇房門都用東西頂死,那扇大門擺得跟個機關(guān)陷阱似的,眉頭一蹙,叉腰罵她:“你他媽搞什么?” 苗靖眼里淚光流轉(zhuǎn),指指大門口,有人用黑筆做了一排標記,陳異眼神瞬間陰沉,濃眉緊皺,面色狠厲:“什么時候的事?” 她說這些日子陸陸續(xù)續(xù)遇上的事情,說有人纏著她,晚上有人敲門□□,門口有煙頭,那群找她的人越來越頻繁,愈演愈烈。 “明天你跟著我出門?!彼樕蠏熘湫?,“敢惹老子頭上,夠有種?!?/br> 第二天,陳異從房間出來,直接拎著把寒光雪亮的尖刀在手,拽著瞳孔震驚的苗靖出門。 一家家敲門做客,陳異直接拿刀敲門,咚咚咚敲得震天響,英俊容貌上掛著猙獰微笑,語氣格外客氣,聽說阿姨您對我家的事特別感興趣,今兒正好我在家,要不要上門坐坐? 家里頭一看他那陣仗,已經(jīng)嚇得屁滾尿流,顫聲說不出話來。 陳異摸著銀色刀刃,懶散靠著門,眼神陰鷙:“您看我這刀是不是挺鋒利?派出所的電話也挺容易記對吧,我在這片從小住到大,小時候還承蒙叔叔您照顧,對您家里頭也挺熟的,以后還要多多往來?!?/br> 一家家拜訪過,最后大馬金刀站在樓下人堆里,都是老鄰居了,也都是看著陳異從小長大的,看他笑嘻嘻摸著刀,手搭在臉色木然的苗靖肩頭,請大家?guī)兔髟?,說要是有人敢打聽他家的事情,敢打他家里人的主意,他保管得償所愿,讓人賺得盆滿缽滿。 再找人過來打架,陳異一口氣喊了十幾個人,黃毛綠怪各種不良青年,叼著香煙騎著摩托車,黑壓壓一片,一個個網(wǎng)吧游戲廳麻將館找人,那些在苗靖面前露過面的小混混,都被狠狠敲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