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兩相伴 #8495;yцsнцц.ⅵ
自云州沿官道上行至益京大約要兩日的路程,若是馭馬疾行,更是半日能抵。 劉仲洋領著近百人押送沐殖庭至京衙,為免路程顛簸,他刻意放緩全員步速,隨馬車慢慢地走了兩天有余,直到第叁日方正式入城。 進了內城,隊末的馬車卻悄然拐了個方向,直駛往國師府去。 甫一下車,清淺的日光晃落,悠悠地鋪在趙清絃身上,他數日未眠,又因失血過多,此時臉色蒼白得厲害。沐攸寧從旁望去,竟生出了他被光穿透的錯覺,皮膚薄得能看清下方青紫的脈絡,就似顆脆弱易碎的琉璃珠,連靠近都要屏起呼吸,用最輕柔的力度去觸碰。 趙清絃牽起她滯在半空的手,雙雙走進府內。 偌大的國師府竟連門人都沒有,沐攸寧茫然四顧,只覺府中的空氣怪異得很,就像不再流淌的死水般沉寂,她愈漸感到呼吸不順,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仍揮不走壓在身上的窒息感。 趙清絃屈指在她鼻下一抹,那叫人不甚舒爽的感覺便隨即消散,沐攸寧有些訝異,趙清絃卻只是笑笑,道:“府內濁氣太重了。” “國師府怎會有如此濃厚的濁氣?我感覺……連雷娜島也比不上?!?/br> “這里的祭壇已歷數百年之久,又豈是區(qū)區(qū)雷娜島能比擬?!?/br> 聞言,沐攸寧再問出心中疑惑:“國師既沒帶護衛(wèi)追上你,為何府內竟空無一人?”pò⒅ⅵp.clòū?(po18vip.cloud) “是他留的后手?!壁w清絃的語氣稍淡了些,仍耐心解釋:“我本以為他借法只為確保能cao縱所有人偶兵,轉念一想,這前前后后有著太多的古怪,國師雖自傲,卻從來都會留一條退路,他獨身赴約本就是件奇事?!?/br> 他頓了頓,再說:“他從不掩飾盜我法力啟陣的意圖,但愈是坦然便愈顯突兀。只是時間太短,不足以讓我一一查明,為防有失,我殺了大祭司后便把陣眼移至身上,同時將法力去向轉至翊明?!?/br> 這幾乎是重新布陣了,沐攸寧聽得出神,難怪他當初說要好好利用周翊明,想來是要提升周翊明法力的同時替他辦事。她點頭以示明白,再問:“這般說,國師無論如何都不會成功借法?” “不錯,交手時他自有起疑,然人偶兵已毀,我也沒對他用什么咒式,他尋不到用法的機會自也沒那么輕易察出端倪。直到我布下殺陣方知太遲,一改初時不畏死的氣勢,步步退避,那時我便知曉他必需借我法力,以及趙家暗衛(wèi)不隨行的原因?!?/br> 跟著趙清絃也有一段日子了,個中規(guī)律雖懂得不多,然施術必需付出代價的道理她顯然印象深刻,腦中閃過望名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是靠趙清絃用咒生生將他吊著一口氣,縱在施術時人彘能用以抵命,可制作人彘并非易事,既國師把人留下只是為有路可退,那便不會魯莽地把心腹折去。 她思忖半響,問道:“奪舍重生?” 趙清絃贊許輕笑:“相差無幾。” 得到他的肯定,沐攸寧頓覺豁然開朗,一心只顧向他說出猜想,未有留意如今正往何處走去:“他把人拘在府中的陣法,命危時自有方法逃脫?!?/br> “不得咒言加持的人彘難以存活,而暗衛(wèi)皆是趙家人,多少與他有血親,將人拘在陣法中,陣法自會將最合適之人抽空魂魄,故國師才會選擇奪舍以得到最相合的軀體?!?/br> 趙清絃領著她走進南院,兩人穿梭在假山之中,繞過重重景石走進竹林,大抵是下人疏于打理,青竹枝葉繁盛,雜草及腰,讓人難辨方向。 沐攸寧隨他朝著深處走去,倏地風聲大作,劍氣籠罩竹林,吹得竹葉簌簌,得此掩護下的足音漸近,她摟著趙清絃一個旋身,翻掌疾推,好幾根粗壯的青竹受力倒下,來者哎唷幾聲,驟然攏起殺意,驚道:“我還沒出手,怎么就吐血了!” 扇骨未除,趙清絃本就處于劇痛之中,幸虧這幾天在馬車休養(yǎng)得宜,這才能勉強走動,如今卻因躲避而牽動到傷口,他痛得脫力,大半個人掛在沐攸寧身上,右手發(fā)了狠地抓在心胸處,直呼來者:“趙洛衡……” 來者正是趙洛衡,乃暗衛(wèi)首領,趙岷的心腹,眼看趙清絃毫無警戒的意思,沐攸寧才松了一口氣,扶著趙清絃原地歇下。 趙洛衡湊近兩人,捏著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嫌棄道:“怎成了這副鬼樣子?” 趙清絃一言不發(fā)地別開了臉,可趙洛衡似乎很習慣他這性子,望著沐攸寧自顧自地說話:“唉!若不是叫人生厭的眼神沒變,這瘦骨嶙峋的哪認得出來??!” 趙洛衡一張嘴說個不停,直叫趙清絃聽得耳鳴,他深知趙洛衡說起閑話便難停下,于是便抬起頭打斷對方:“陣眼毀了?” “毀了。”趙洛衡答得不以為意,聳聳肩道:“可我又沒法力,便是按照你信上去做也無法破壞整個陣?!?/br> 趙清絃有些意外,再問:“其他人呢?” “那可是趙岷啊,狗東西城府可深了,怎可能讓能用法的人保持清醒?” 聞言,趙清絃神色凝重地望向遠方,難怪趙洛衡毀陣后府內邪氣不減反增,眾人被束在破碎的陣法之內,難免會有性命之憂,看來是不得再耽擱了。 “先去解陣?!?/br> 痛意漸緩,趙清絃捏了捏眉心,撐起身就要往南院趕,沐攸寧看出他擔憂,連忙扶著他一同步去。 空蕩蕩的國師府內盡是趙洛衡的聲音,他一路上絮絮不休,不消一會兒,沐攸寧就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年趙清絃帶澄流離開國師府時已初有計策,只中間有太多變數,又怕被國師發(fā)現端倪,才未有與趙洛衡保持聯系。 直到武林大會開始前,他和澄流兩人日夜奔走,一切細節(jié)皆已敲定,這才去信趙洛衡要他在府內相助。 也是趙洛衡有能耐,短短幾年就在趙岷手下混了個暗衛(wèi)頭領,辦起事來自是無甚阻礙,眼下讓他懊惱的僅余陣法一事。 雖來時趙清絃已向沐攸寧解釋一切,可時間有限,除卻牽連到武林大會的幾件大事,二人只能東拉西扯地閑聊著。 知曉他在暗室過了幾年,沐攸寧便纏著他說了好些與之有關的事,趙清絃并無不耐,皆娓娓道來,例如身體好的時候那盞長明燈總會亮得他無法入睡,又例如久居無聊之時會自行造些紙人傀儡伴他下棋等等。 彷佛那一身少年氣的趙清絃就站在了她跟前,會和她說在暗室也不是很無趣,待她笑吟吟地問出那你為何不讓我走的時候,才別扭地松開她袖子,小聲反駁說我又沒趕你走。 小時候的趙清絃過得苦,只隱約知曉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真情實意,那種弱點被誰人捉住的情況定然叫他不安至極,卻沒料到有著這原因,他仍會下意識地將最脆弱的一面展示予她。 沐攸寧悄悄彎了唇,心想,這人實在是可憐又可愛。 故在趙清絃第七回勸她折返時,她不再出言拒絕,反之極為耐心地安撫對方,自前額到鎖骨,從側腰至下腹,在他眼眸迷離之際將話拋了回去:“我是為什么才陪你來呀?” 國師府確是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可亦是趙清絃長大的地方。 于是她湊近趙清絃稍顯呆滯的臉,在唇上淺淺親了一下:“傻子?!?/br> 不得不說,便是這般沒頭沒尾的一句,也足以安撫趙清絃的愁腸百結。 更何況她還留下許多許多的暖意。 *** 南院里的陣法能讓身懷法力者昏睡不醒,縱趙清絃早料到陣法被改動,也猜不出趙岷竟連一個會法的都不留下來,想來是對這陣自信得很。 他沉吟片刻,這陣也確實值得趙岷自信,即使被毀了陣眼,仍能感受到法陣運作的氣息,趙洛衡端視二人許久,終是問了出口:“趙清絃,你劍呢?” “埋了?!?/br> “什么?你從前可是劍不離手,怎么就埋了?” 趙清絃走近法陣,先是白了他一眼,繼而向毀掉的陣眼注入法力修好,道:“拿不動的東西留下何用?” 趙洛衡不無可惜地嘆了口氣:“還想和你打一場啊?!?/br> 他語帶遺憾,卻叫沐攸寧聽得心中惴惴,她悄悄往趙清絃的方向靠近了些,待陣眼修好時便牢牢把他牽緊,生怕會丟了似的。 趙洛衡飛快地瞥了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道:“大陣覆蓋了整個南院?!?/br> 趙清絃當然知道,他只是不想來,故才會把破陣的方法教予趙洛衡,否則如當下親身施法,也不過是抬手眨眼的事,簡單得很。 他抿了抿唇,隨趙洛衡移步至下人房,為防有失,更是謹慎地讓沐攸寧在院外候著,不讓她踏入陣法半步。 沐攸寧自是好奇,可在術法上,她從來都惜命得很,哪會不聽趙清絃的叮囑。 下人房多是大通鋪,趙清絃推門而入,約莫估算過陣法的大小后便要退出,怎料一旁的趙洛衡已掐住他頸脖,倏地把人往上一提,趙清絃腳尖堪堪踮地,偶爾又被提起懸空,橫在心胸的扇骨被周邊的肌rou壓迫,只消一動,就迎來強烈的痛意。 趙洛衡試探地伸手戳在他胸口附近,見他吃痛,更是放肆地戳在血流之處,扇骨繼而在趙清絃體內埋得更深,染得前胸后背一片血紅。 趙清絃緊揪著他衣襟,艱難發(fā)聲:“陣法、未解……” 趙洛衡咧嘴一笑,用力將他按在門上,在背心突出半分的扇骨末端猛地被推送,趙清絃痛得低哼一聲,卻又聽對方道:“是啊,陣法未解,可我現在就想殺了你這吸人血rou的怪物,怎樣?” 南院并不算大,兩人鬧起來的動靜更是不小,沐攸寧自是聽了個全部,她神色一凜,摸了摸腕間的護身符,頓時把趙清絃的囑咐拋諸腦后。 陽光驀地闖入房中,大門敞開,來者身法靈巧,不過瞬息便將局面扭轉,沐攸寧才進屋就朝趙洛衡背后纏去,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同時五指一扣,臂彎一收,就這樣以身拑住那比她高出叁尺的男子。 趙清絃顯然不愿她插手此事,卻也無法否認她的張揚自信、恣情灑脫,總會叫他看得入神,為之著迷。 “沐姑娘。”趙清絃氣息極弱,嗓音啞得像被沙石揉搓過,他背向日光,直面驕陽:“這是我的因果?!?/br> 沐攸寧稍愣,身下的趙洛衡徑直把話搶了過去:“劍術半途而廢,道者拿來哄騙人的話倒學得精湛?!?/br> 末了,他手一松,趙清絃猝不及防被摔在地上,后腦重重撞至門坎,一聲痛苦的慘叫傳開,只見趙洛衡左手脫力垂下,竟是被沐攸寧卸了肩骨,而少女聲線如風爽利,又如刀刃在耳畔點出威脅:“傷了小道長,這也是你的因果。” 趙洛衡雖進過不少險境,到底不似趙清絃那么能忍,現下痛得冷汗直冒,那吊兒郎當的語氣仍是不變:“好一個郎情妾意?!?/br> 沐攸寧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趙清絃法力極盛,他若真有意反抗,總不會連個定身訣都施展不開,左右是心中有愧,無法狠心罷了。 她大方點頭,反正這口氣也出了,便松開手,慢慢把趙清絃扶起靠坐門邊,掌心覆在他胸膛,緩緩渡去真氣:“就當你是在夸贊了?!?/br> 因經脈異常,旁人渡來的真氣無法順利融進趙清絃體內,故一路上他都明言拒卻,不愿她耗神在此。然真氣再是雞肋,助他平息解痛也比丹藥好上百十倍,誠如他能吸取靈氣以補全法力,真氣亦能靠調息回復,沐攸寧望著他那副虛弱相,怎么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面對趙清絃的推辭,起時她還會敷衍應諾沒有下次,后來見對方根本無力反抗,更是視作耳邊風般直接上手渡氣,如此數回,趙清絃也只好閉目接受。 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蓬勃的真氣帶動血液在體內游走,渾身上下盡是她的氣息,趙清絃急喘不已,貪婪地吸食她渡來的真氣,僅僅一刻,那青紫的唇瓣便重現血色。 那邊的趙洛衡已咬著布自行駁上肩骨,眼看沐攸寧釋出殺氣,像極了一只炸了毛的小獸,趙清絃不由失笑,咳了幾聲,按住她躁動不已的手,阻止道:“他不殺趙氏同族。” 趙洛衡呸了一聲:“自不像你無恥,屠遍族人還有臉茍活至今?!?/br> 趙清絃一臉沉靜,彷佛沒聽到似的,他想,此時才讓沐攸寧遠離陣法顯然太遲了些,便也不再避忌,沾了血就直接在原地施法。 氣氛又回到方才的平和。 這個陣確不復雜,昏去的人很快會醒來,趙清絃捏著訣把手搭在趙洛衡肩上,他也不閃躲,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問道:“趙清絃,你成親了?” 趙清絃聞聲抬眸,語帶笑意: “哪來這么好的福份。” 趙洛衡聽罷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扶住肩頭活動手臂,冷不防換了個問題:“你何時去暗室?” 藏于暗室的祭壇已建數百年之久,原僅是維持暝煙記的結界,后來府內增添了更多的陣法和咒術,竟改由族中有法力者輪流放血以供養(yǎng)祭壇,直到每代咒禁師出現,方取一人之血。 不久后,族中又在暗室內建了一道金門,以活生生的人制出一具又一具的人彘,試圖用黑暗藏起他們的私欲。 種種惡濁之氣交錯,自然令周遭氣息渾濁不堪,趙洛衡曾偷偷溜進暗室,即便離金門尚有幾步的距離,那幾近窒息的感覺仍叫他難以忘懷。 趙洛衡從未放棄安葬金門內的人彘這念頭,他想,趙清絃已經活得比他們任何一人要好,無論落得何等下場都不該有怨言。 他故意用除去國師一事為籌碼要挾對方,即便自己也是趙氏族人,殺了國師只會迎來最好的結果,他依然以此逼使趙清絃答應將金門內的人彘超渡。 人彘魂魄均有缺失,兩人皆知重入輪回的機會極低,所謂超渡無異于白耗法力,可當聽到這個要求后,趙清絃竟是欣然同意。 趙洛衡覺得他為達到目的,從來都是不擇手段。 正如他當年成了咒禁師后,為活下去能昧著良心殺害族人;如今起了手刃國師的念頭,自也不會去想法力散盡的結果。 他看著眼前的趙清絃,那個劍不離手的少年倏忽變成叁步一喘氣的病秧子,那一聲活該就直直罵了出口。 這世間哪有什么命定之說,種種際遇皆為因果。 用最烈的手段把身體反復摧殘,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不都是趙清絃自己的選擇嗎? 所以他不會關心法力盡耗后的趙清絃會變成什么樣,更不愿問他為何是一身傷地來到國師府。 趙洛衡尚猜不出趙清絃那身傷的來歷,沐攸寧卻對此了然于心。 酒的“毒性”已深入趙清絃骨髓,法力將源源不絕地闖進他體內,強行撐開全身經脈直至碎裂,再無法留住半點法力為止。 趙清絃自知一旦停止釋法,經脈無法撐得太久,這才會把身體改成陣眼,將過盛的法力渡給周翊明,同時以扇骨穩(wěn)住大陣,確保法陣不會因法力的波動崩坍。 若說咒禁師法力耗盡后會連魂魄都消失殆盡,那么他賭的正是法力散盡后的結果,在經脈破開剎那釋出體內所有法力,做回最平凡的趙清絃。 一個沒有法力,能如常人那般留下全尸,落入輪回的平凡人。 “還疼?”趙清絃不答反問。 趙洛衡搖首,心不在焉地把問題再問了遍。 趙清絃瞥了他一眼,暗衛(wèi)里好些人的親友都被他制成了人彘,倘使醒來就見到他,大概會氣得不輕。趙洛衡如此焦急地將他趕走當有這原因存在,便頜首道:“現在去?!?/br> 沐攸寧抬腳跟上,趙洛衡在原地望著他們背影逐漸遠去,不由想起幼時習武時,趙清絃身邊也總有一道身影緊緊追隨。 時移世易,澄流不知去向,然趙清絃身旁依舊有人相陪。 他討厭趙清絃不假,與此同時,卻又不期然地為此感到高興。 趙洛衡把目光落在二人相牽的手,在他們快將離開視線時大聲問道:“你為何要隨他而來?” 兩人已走至院門,沐攸寧聞言回頭,視線不過短暫相接,僅一剎那,他竟詭異地理解對方的未盡之言。 她朝趙洛衡粲然一笑,彷佛在說—— “他來時有人作伴,如今要走,我怎舍得讓他孤獨離去?” 【絃鳴息?完】 /正文終/ 感情線至此完整,感覺作為言情文停在這處最好,其余會于下章倉促交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