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情難卻
沐攸寧嘗到甜頭,幾乎都要忘了肩上還負著傷,直至趙清絃被親得頸脖通紅,一副快憋得窒息的模樣映入眼簾,她才回過神來,想起屏風后還躺著一個大活人。 難怪他硬要將那些低吟吞進腹中。 沐攸寧一臉得意,卻也沒再亂撩撥,生怕最后受不住的人會成了自己,把他敞開的衣領(lǐng)隨手一攏,門也不走,翻窗逃去了。 被留下的趙清絃啞然失笑,回味半晌才慢悠悠地擦去嘴角水漬,整理好衣服步至澄流身旁。 他橫刀在手心一拖,瞬間有鮮血涌出,趙清絃當即握拳抵在澄流嘴邊,讓血慢慢流入他口中,同時低聲念咒。 澄流醒來的時候,腦袋嗡嗡作響,彷佛被什么東西鉆進腦中,在里面四處游走,片刻不得安寧,抬手一摸,手腕傳來刺痛,原是被割破了,看起來像被刀刃所傷。 “醒了就回自己房間?!?/br> 然未容他細細回想,就被趙清絃冷言打斷思緒,澄流才剛清醒,此際猶在夢中,只覺渾身酸痛,他拍了拍腦袋,語氣哀怨地問:“怎么多待一刻都礙著你似的?” 趙清絃垂手面向澄流,他的血能解毒,亦有可能衍生別的問題。方才喂了澄流半晌,唯恐生出意外,幾乎是剛移開拳頭就施用定身訣將他捆住,趕在他醒來的前一刻松開咒訣,裝作無事地罵了句:“蠢死了?!?/br> “我記得和他們分開后直接來找你,走到院門就——嘶?!背瘟鞒酝吹孛嗣^,臂間的酸楚愈發(fā)清晰,口中更是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陣甜膩,當中又夾雜了些許腥味,他百思不得其解,抬頭問:“我怎么了?” 確認過他是真沒記憶留下,趙清絃暗自松了口氣,謊話說得順溜:“誰知道你怎么了?沐姑娘來尋我時說院門躺了只黑熊,走近才看清是你?!?/br> “——什么黑熊!” 澄流急得破口大罵,他修習的劍術(shù)講求一擊必中,故身形并不魁梧,若著冬衣,看上去更是和瘦削的趙清絃相仿,如今被他這般調(diào)侃,澄流幾近崩潰,顧不上回想,嚷道:“好你個趙清絃,你不是許諾身量高者為尊嗎?來看看,如今應當我高出……” 他捏著手指在兩人頭頂亂比一通,朗聲道:“高出一個指頭!算起來你這是大不敬!” 趙清絃余光瞥過他額角已淡去的黑點,披著外衣上前揉了他頭發(fā)一把,笑得不懷好意:“不敬?先不論你才高那么丁點,道出事實又有何不敬的?” 澄流故作痛心道:“趙清絃,你答應過的,出爾反爾實在要不得?!?/br> “少時戲語早不該作算,你偏要記住這些不中用的,現(xiàn)下還想拿來壓我?”趙清絃掩唇咳嗽,指向他松散的發(fā)冠,戲笑道:“澄流,沒你這么不要臉的?!?/br> 澄流剩下的斥駁全被堵在喉嚨里,他下意識望向銅鏡,沒有面具的遮擋,鏡中人扭曲的表情一覽無遺,配上滿頭亂糟糟的模樣惹得趙清絃笑意更深。 銅鏡的人怔然愣住,澄流望著鏡內(nèi)的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輕聲開口:“趙清絃,我愈發(fā)記不清小時候的事了?!?/br> 澄流站在桌子的另一側(cè),直視趙清絃:“許多都模糊得僅余輪廓,連父母的樣子……都記不清了?!?/br> “那……”趙清絃輕喚,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小時候偷溜進房里的那只花貓呢?” 澄流稍頓,劍法的心訣如古書的字跡般剝落,雙親的臉龐亦被時間沖刷變淡,唯獨那只突闖的貓,竟叫他記得真切。 原該不受拘束的野花貓,在二人面前卻異常地乖巧,不值一提的幾頓喂食,在她眼中卻成了足以性命相護的好,甚至成了一道催命符——最后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澄流覺得,他是知道趙清絃的心思。 “你可真是一朝被蛇咬?!?/br> 趙清絃聞言抬頭,故作鎮(zhèn)定地倒了杯茶。 澄流難得加重了語氣,話有訓斥之意:“人和動物又怎能相提并論呢?你知道她沒那么脆弱的?!?/br> 趙清絃罕有地露出一副受訓的模樣,盯著浮在茶面的葉梗,輕聲應道:“我知道?!?/br> 他無非就是怕重蹈覆轍。 那段連他都刻意忘記的回憶像被破除封印,零散的碎片憑空相接,正無情地映出他心底最不愿直面的結(jié)果。 那年的兩人滿九歲,尚在無風無浪之時。 *** 趙氏祖屋。 九歲的澄流迷糊地睜開雙目,帶著暖意的金光晃得他再又閉上眼睛,清晨第一束陽光推窗而入,耳邊不合時地響起咣當聲,彷佛一只花貓帶著春意冒失撞進房間。 花貓? “趙、趙清絃!”趙澄流一個鯉魚打挺站在床上,一臉錯愕地把身邊的趙清絃拍醒,吃吃地道:“那是、那是花、花花花——花貓?” 趙清絃翻身看去,神色嫌棄,絲毫不想給予反應,冷聲道:“不然呢?瞎子。” 言畢,他便以被子蒙頭,不再理會。 趙澄流猶在夢中,躡手躡腳地把硯臺扶好,緩緩伸手湊向突闖而來的野貓,自以為動作極微地在貓背上摸了一把——毛被太陽照得暖哄哄的,或許尋常有人喂食,也或許牠狩獵技巧好,反正那身皮毛油亮亮的,手感柔軟順滑,實在叫人流連忘反。 “流連忘反……不是這么用的?!壁w清絃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終是選擇起床梳洗準備晨練。 “隨便啦,你趕快來摸一摸,牠不怕人的!” “不要?!壁w清絃正在縛頭繩,望著他僵硬的雙手笑了笑,嚴詞拒絕:“我不喜歡動物,臟。” 趙澄流看著外面天色漸亮,明知道快沒時間了,卻根本舍不得松手:“趙清絃,牠真的好軟啊。” “別胡鬧了,要是喜歡就別拘著牠,你忘了趙洛衡養(yǎng)的鳥被師父發(fā)現(xiàn)那回嗎?”趙清絃低頭與貓對上了眼,心中涌現(xiàn)的竟是一陣難言的不安,他皺起眉頭,還用手勢輔助:“啾啾的兩下,鳥和暗器一起叫,晚上還被廚娘烤了吃?!?/br> “別提那恐怖的事啦!那是他不小心,只要我們謹慎點不被發(fā)現(xiàn)就好了?!?/br> “牠這么軟,就叫團子吧!”趙澄流跑到柜子換了套衣服,想起二人習武時間偶有錯開,便擅自決定:“說好了,誰下課早些誰就回來喂團子,啊,我還是抱牠去花園那邊算了,牠也能曬曬太陽……欸欸你怎么就先走了?等我一起去啊——” 雖然趙清絃再叁拒絕,可每逢趙澄流被事情耽擱,他都會在午飯悄然藏起吃食,及后避開人群繞到花叢投喂那只猛地打破他平靜生活的貓兒。 說來也怪,小動物向來好動,趙清絃本以為牠會就此逃掉,然這只貓晨間被抱到花叢,午時來投放一次食物,到傍晚時不過輕喚一聲,牠便敏捷地自草堆鉆出,乖巧地躍到他們身上,像在指揮二人快快將牠領(lǐng)回房里。 兩人武藝不俗,要在偌大的后院里斂起行蹤并非難事,而這只貓也似通人性,不吵不鬧,更未曾踏出花園半步,如此竟讓他們順利地隱瞞了近一年的時間。 又是一陣暖風刮來,樹杈上貓步疾行,所過之處花葉輕顫,嫩黃的杏葉隨牠一同躍到趙清絃肩上。 陽光下貓瞳成了一道窄長的金線,兩眼依舊瞪得又大又圓,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手——趙清絃正蹲在地上逗貓,一手捏著葉梗,另一手將半顆饅頭遞了過去。 杏葉掃過牠的脖頸,趙清絃趁機伸出食指撓了撓牠的臉,莞爾道:“成天吃這些東西,會長不大的?!?/br> 偏牠卻是吃得津津有味,把殘羹冷飯吃出佳肴的樣子,趙清絃干脆扔掉杏葉,直接在牠背上揉了一把:“都快一年了,還不愿走,你就這么喜歡澄流嗎?” 團子舔了舔手,一爪拍在他鞋面:“喵嗚?!?/br> “不可能是喜歡我吧?因為我——” “趙清絃?!?/br> “師父?!壁w清絃騰地站起,近一年的安逸叫他放松了防備,未有細心留意周遭動靜,連腳步聲都被忽視了。他望向女子持刀之姿,下意識把貓擋在身后,忽然頓悟——哪里是他沒察覺,她是特意斂起氣息,打算像往日一般除去后患。 “讓開?!迸勇曇衾淠?,幾乎是在說話的同時舉刀橫劈,趙清絃悚然大驚,生生吃下一刀,強忍著喉間腥氣站得筆直,果斷踹到花貓身上,只見牠在地上滾了幾圈,崴著腳往遠處逃去。 趙清絃深吸一口氣,眸中染上戾色,抬頭直視女子道:“我討厭動物?!?/br> 女子長刀未收,居高臨下地看他耍的小把戲,刀鋒一偏,點在他肩上,趙清絃不由一抖,順勢跪在地上,試圖將這事蒙混過去:“徒兒愿去領(lǐng)罰?!?/br> 她冷眼瞥看地上沾滿泥巴的饅頭,語氣亦是強硬:“浪費糧食,兩倍?!?/br> *** 趙清絃收回思緒,將那缺了角的面具扔了回去,并未打算繼續(xù)這個話題。 那段看似平靜的時光里,總會有一只花貓出現(xiàn),他拼命抹去有牠的回憶,卻會在每段記憶看見牠的身影。 他逃避似地不去回想,話鋒一轉(zhuǎn):“幫我找沐姑娘回來,記得先去換個面具?!?/br> 澄流嘴上不滿,卻是誠實地往外走,最后在廚房尋到沐攸寧。幾人借住在劉仲洋的宅邸,對吃食不太講究,都按照他尋常的喜好來安排,沒有特意點菜。 沐攸寧與趙清絃交戰(zhàn)半晌,回到房間后便脫去衣服,對著鏡臺自行處理傷口,卻忍不住邊包扎邊想,日后摸到這道傷疤,只怕會滿腦子是趙清絃哭得顫抖的模樣了。 這個念頭似乎有些糟糕,沐攸寧極快地把衣服穿好,又溜出房間逛了一圈,然飯點未到,劉宅除下人外就數(shù)她最清閑,眼下無人作陪,她興味索然地伏在院中石桌,聽見樹上傳來鳥鳴,終于尋到能做的事。 雖知吃食對相助趙清絃回復法力一事上幫助不大,既生而為人,終歸離不開膳食,于是她匆匆出門,趕在日落之前去尋了只山雞回來燉湯。 往日沐云生的吃食都是沐殖庭負責,唯有湯水交了給她,卻不是她做得多好,而是做飯步驟繁瑣,沐攸寧都總會弄錯材料,又或記錯份量,獨獨湯水費時熬煮,只需備好料全倒進去,依時調(diào)好火的力度就能成功。 如今趙清絃身體與沐云生一般差勁,沐攸寧自覺不得在吃食方面虧了他,主動攬起這職責,順道消磨時間,不讓自己有乘人之危的舉動。 聽見腳步聲,沐攸寧扭頭看向身后,笑問:“你醒啦?” 澄流有點尷尬,趙清絃向來不喜住的地方有太多人守著,且現(xiàn)在身體虛弱,定不夠力氣移動他,想了想,只可能是沐攸寧把他搬進房里的。 “辛苦沐姑娘了。”他拘謹?shù)刈饕局轮x。 沐攸寧古怪地看向澄流,眼神頗有幾分看傻子的疑慮,不懂他在客氣什么,最后只是體諒地眨了眨眼,掠過此事,另起一個話頭:“小道長尋常吃得很少,我都不太清楚他喜好,你能告訴我嗎?” 澄流答得很快:“他不吃羊,其他都可以?!?/br> “難怪只吃了幾口豆花?!?/br> 澄流也才意識到這事,枉他還與攤主寒喧幾句,得了別人的秘方,竟粗心地忽略了趙清絃總嫌羊味膻臊。 “也好也好,看來這碗雞湯不會浪費。” 湯燉了許久,香氣濃郁,難得趙清絃沒因豆花的事而怪怨他,澄流自不會上趕著挨揍。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不禁咽了下口水,歡快道:“其實,他不吃的我都喜歡吃!” 沐攸寧長長地喔了一聲,戲謔笑笑:“澄流,你好貪吃?。 ?/br> “此言差矣,是節(jié)儉的美德!” 沐攸寧舀湯的手頓時一抖,猛地被澄流的話勾回未平的心思。憶起方才兩人竟就在澄流面前親得火熱,放肆如斯,不由得疑心澄流是否早已醒了過來,整個過程被他聽了去。 她悄然瞄了澄流幾眼,但見對方動作自然,這才如釋重負,權(quán)當是碰巧,忙與他笑鬧幾句就扯開了話題,把湯端到趙清絃那處,與廚房做好的飯菜一起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