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異火焚
劉仲洋來了,趙清絃也不急住離開,與他并坐。 自恒陽教明面上倒臺后,劉仲洋曾到東風道觀與張道長細談,可任劉仲洋如何試探,張道長都是一副專心修練,隔絕凡塵的模樣,他便沒再費心監(jiān)視。 而且,那時趙清絃還提供了幾個方向讓他徹查,忙得要命。恒陽教余孽憑空消失,沒留下丁點證據(jù),這段日子看似平靜,誰都知曉他們會卷土重來。 正當劉仲洋頭緒全無的時候,如有天意相助,發(fā)生了一件令人發(fā)指的慘案。 他看了眼沐殖庭,此事重大,然他對沐瑤宮的人依舊無甚好感,囁嚅難言,不知應否開口。 趙清絃垂首盯著暗室的機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動靜,便抬頭問劉仲洋:“不是有事?” 劉仲洋猶豫片刻,訥訥地道:“昨夜,云河城外北郊赫潛村遭了大火屠村,暫無人生還?!?/br> 該村已歷數(shù)朝,彎曲的山體上被開鑿出一層又一層的平臺,依次在上建起房屋,村內(nèi)的石屋彼此相連,不遠處便是梯田,而供行走的石梯旁側(cè)是一條引山水而下的小流,并在每個階臺都開了口井,水源充足。 雖石屋相連,可每級石階又離得不近,按理說,就是大火蔓延,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個時辰將全村數(shù)十余座的小院一下吞沒。 “更讓人費解的是,這村里本應只剩下老人,較年青的多在早年被官府協(xié)助遷居至內(nèi)城,縱有年青不愿外遷,人數(shù)也不過二十,這些都是衙門有記載的。” 沐殖庭問:“是遇害的人數(shù)有異?” 劉仲洋想起清晨看到的場景,頓覺一陣心寒:“約莫四十,我來的時候還有些尸首埋在殘礫下?!?/br> 他頓了頓,補充道:“全是男子。” 沐殖庭一臉慍色,而趙清絃的神情同樣不太對勁。 澄流是最先發(fā)現(xiàn)這件事,聽到劉仲洋前來的通報,在驚訝過后,他很快想起趙清絃推敲過幾個可能被恒陽教盯上的地方,其一便是北郊的赫潛村。 “我怕恒陽教死心不息,派了不少人到附近村落探查。赫潛村的人數(shù)確實只有十來個,與記載相符,這幾日因為別處有異動,我只好先把人撤回來,各村留下一個人守著,他……” 劉仲洋一心想著要告知他們詳情,沒留意到幾人的不妥,想起無辜的百姓喪命,更是講得哽咽:“他應是也葬身于該處,無法告知有關人數(shù)的異況?!?/br> 趙清絃周遭的空氣彷佛驟然冷卻,掀起一陣寒意。 澄流跑到他面前半跪下來,雙手扶住他肩膊用力晃動:“冷靜!” 趙清絃直盯著一處,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眼神森然,明顯被激起心中怒意,卻不知是哪一句話,竟叫他無法冷靜自恃。 那股寒意來得又急又猛,像冬風掠過,幽幽地往眾人身上卷去,輕巧地在皮膚覆住一層看不見的薄霧,緩緩上攀,至頸脖處聚合,然后…… 澄流學著記憶中的畫面,十指僵硬地相抵,繼而大喊:“去尋沐姑娘,快!” 他只能牽制片刻,過往趙清絃起了殺意,多半是因為對方行事失德,晃到他跟前,看不爽便殺了,反正他根本不在意別人眼光,被說成濫殺無辜也罷。 澄流知他非嗜殺之人,從未加以阻止。 如今在場的并非什么窮兇極惡之輩,單憑對話也未覺有冒犯之意,他竟就壓制不住殺意,催動術法,若有誰因而受傷就頭大了! 道童反應過來,當即跑了出去找人。 沐殖庭往暗室的方向望去,五指緊抓住椅子上的扶手,因用力太過,被他摳出了一點木屑。 澄流凝神掐訣,生怕一分心就制不住趙清絃,釀成血禍。 說實話,他知道沐攸寧對趙清絃很重要,可實際在他心底占去多大的席位,除了那兩人,無人知曉。 *** 稍早之前,東風道觀偏殿暗室內(nèi)。 說是暗室,其實看起來更像是簡陋的客房。 “嗯?!?/br> 袁少永得到首肯,緩緩抬頭看向白衣男子,他眉眼清秀,溫潤而澤,可袁少永每回見到他,都只覺他周身散著疏淡,一副白衣卿相,叫人望而生畏。 白衣男子身后站著兩人,袁少永站了起來,略有疑惑,自他當上這副教主后,幾乎沒試過有這四人同場的情況,莫不是今日有何要事? “董長老和岳長老都在?”袁少永問。 白衣男子輕敲桌面,語氣不容置喙地說:“坐下?!?/br> 他瞥了幾人一眼,才開口道:“趙清絃……應該知道我身份了?!?/br> 不待幾人驚訝,他又問:“武林大會在臘月舉行,岳平,我們的人還剩多少?” 岳平并非武夫,鮮少出在浮石塔,他長居于益京與國師聯(lián)系,主責傳遞消息。若不是恒陽教元氣大傷,不得不保下袁少永,又無可信之人能趕在劉仲洋之前把信使攔下,眼睜睜看著所有證據(jù)隨監(jiān)州快馬急行送進京城,逼使國師出手相救,兩方人的關系也不至于這么早浮面。 “若不把早年投到各門派的人算進來,尚有五十余人,而當中過半是國師找來,約十來個是他們趙氏的旁支,眼下正在幫大祭司施法。”岳平答道。 恒陽教的人手本就不多,煉制童子多是為收攬沐瑤宮的人,好叫他們?yōu)楹汴柦藤u命,如今兩敗俱傷,沒必要再為他們提供童子了。 白衣男子頜首:“童子沒用了,讓他們繼續(xù)煉人偶?!?/br> “已全部吩咐好了?!痹榔焦Ь磫柕溃骸敖讨鳎O(jiān)州放了權給劉仲洋,眼下我們好幾個據(jù)點都被盯得緊,煉人偶的進度怕是會延誤?!?/br> 大祭司怕施法被趙清絃識破,故而向國師求助,最終挑了好幾處遠離云河城的村落供術者藏身。 董倬行對大祭司向來沒什么好印象,每回提及他都嗤之以鼻,此時得知他沒骨氣地向國師彎腰,更是連對術者的最后半分尊敬都消失了:“廢物,就他還想把國師拉下臺?!?/br> 白衣男子眉頭輕皺,似在苦惱。 他又何嘗不想助大祭司一把,好讓其頂替國師的位置呢?只是這事談何容易,自將大祭司拉攏至恒陽教,他已給予最大的幫助,除卻煉制人偶一事略有成果,大祭司能做到的總不及國師一半,甚至當下仍要向他求助,擔不起重任。 “一個月。”白衣男子默了默,道:“大祭司將近完成時,且助他一把?!?/br> 他心中雖有不快,可愈是接近武林大會,兩方就更不能鬧翻,否則他多年來的籌備就廢了。 袁少永問:“教主的意思是?” “聲東擊西?!?/br> 白衣男子看他茫然,接著解釋:“教內(nèi)不是還有國師的人?混在其中用火燒了,讓官府不能抽身插手武林大會的事?!?/br> “國師說過這東風道觀由他親身監(jiān)建,浮石塔的密室也有他的手筆,里頭的奇門陣法隱秘難尋,偏殿又并非日常行走必經(jīng)之途……” 他頓了頓,向袁少永下達指令:“你暫且留在觀內(nèi)把人手集合,待行動之時方可現(xiàn)身。饒是趙清絃學得再好,國師既有這番自信,應當不會讓他輕易察覺得到,能讓你安全待上一段日子?!?/br> 董倬行掃了袁少永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浮石塔的暗道迂回,又得國師指點才改建,怎會被那小子叁兩下就破了?莫不是被誰泄露了此等大事吧?” 袁少永憤憤咬牙,董倬行在外一副紈绔相,實際上脾氣倔強如牛,說話又常帶譏諷,一時之間腦子沒拐過彎,自以為抓到他痛腳,反駁道:“總好過某些人,送到嘴邊的羊都能讓她逃掉?!?/br> 董倬行引出想聽的話,笑得陰險,瞥見白衣男子的表情頓時暗了下來,更是樂了,笑問:“你是不知道那姑娘對教主而言是多重要吧?” 袁少永愣了愣,卻是不知他意。 所以他是刻意放走沐攸寧,而非背叛恒陽教? 也是,他們幾個都是恒陽教的元老,跟著教主走到如今的地位,縱被視作隨手可棄的棋子也絕不會生出叛心。他們要的是撥亂反正后的名聲、權勢、財富以及地位。 在座幾人愿認他為主,而他亦許諾幾人所求的事能成真,那么,即使教主是個冷血之人又何妨? 而且現(xiàn)與恒陽教定下死契的僅剩下二十來人,但通通都已盜了童子的功力,可謂以一敵十,接下來只要像當年國師那樣把人全安插到武林大會,他們的目的就能達成。 可是,他實在想不通這向來面冷心硬的人,為何要會對沐攸寧處處容忍? 一直沉默的岳平出言阻止:“董長老,話太多了。” 董倬行聳聳肩,住了嘴。 白衣男子被壞了心情,站起來就要離開,走及門前,又想起袁少永這人腦子一條筋,不太會變通,生怕有什么出錯,冷聲道:“北郊有二村,讓國師的人到郝泚村置下,縱火時別留下把柄,偽裝成意外叫國師捉不出痛腳。” 袁少永不敢多言,訥訥應是,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問:“我們要怎么處置左懷天?” 岳平見白衣男子皺著眉,知曉他是厭煩了,代為答道:“自是在武林大會用以威脅左門主?!?/br> 董倬行:“要把人一并帶出去嗎?他在暗室鬧得很厲害,我怕下一次劉仲洋來了就藏不住?!?/br> 白衣男子略一沉吟:“行,帶去郝泚村。” “這火愈遲放愈好,尤在國師來后為佳,否則這也意味我們損失大量戰(zhàn)力?!彼允遣环判模^續(xù)補充,臨走前還指了指袁少永,向董倬行吩咐道:“你在外接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