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綻花開
才剛開暗室的門,便見星羅棋布的黑衣人將二人包圍,個個殺氣極重,在后方的袁少永下了個指令,眾人便齊齊動手。 趙清絃錯步避開,好笑地道:“沐姑娘也太受歡迎了吧?” 沐攸寧出掌擊去襲向趙清絃的一名恒陽教弟子,那人正面吃她一招,頓時口噴鮮血,向后傾倒。 “莫不是在恭候小道長?”她附和道。 趙清絃展開骨扇抵擋迎面襲來的劍,彈開了軌道,沐攸寧雙手撐地,旋身踢向那人的肩膊,趙清絃趁他失衡,拽住他的手改掉方向,在頸側(cè)一抹,割破了喉嚨。 “都是男的,叫人高興不起來啊?!?/br> 沐攸寧被他逗笑了,手上使勁,掐碎了另一個人的咽喉。 或許是沒料到趙清絃有余力反抗,袁少永尚未反應(yīng)過來,呆立在原地好半晌,趙清絃見狀不再與棄卒多作糾纏,為防袁少永趁亂逃去,他果決出手,房里憑空攏起一堵寒氣,如急風(fēng)拂至,直往袁少永的頸脖纏去。 袁少永運勁掙扎,全身發(fā)力好讓肌rou鼓脹抗衡,然他愈是用力,只會令寒氣愈加收緊,如繩索束縛,纏得更深。 引風(fēng)來并以手訣cao控,化氣于有形,此道名為“朔”。不必有武器,算得上是便捷的招式,除卻落點需極其準(zhǔn)確外,最大的缺點便是所耗的法力難以估計。 這一動手,趙清絃又喘了幾分,制伏袁少永的手訣也松脫開來,他背靠著墻往下滑落,跌坐在地,趁法力未耗盡之時執(zhí)起骨扇,極快地在磚上畫陣。 外面極為嘈雜,叫喊聲未斷。 袁少永幾近窒息,驟然解除束縛,頓時倒地不起。他已是滿身大汗,迎來生機仍不敢松懈,匍匐爬向窗戶欲要逃走,身后教內(nèi)的弟子大約是殺得興起,竟無人伸手扶他。 趙清絃余光一瞥,這人宛如蟲蟻在地上蠕行,哪還有半點副教主的模樣?察出他破窗逃去的念頭未盡,更是狠狠咬牙抽出一旁尸身上的劍投擲過去。 雖世人傳他不通武藝,可小時候在祖屋刻苦練習(xí)的記憶猶在,不能運功,準(zhǔn)頭還是有的,只見那劍不偏不倚地刺穿袁少永的小腿,把兩腳串在一起,痛得他吼吼大叫,這才有人上前扶起他往外逃。 沐攸寧望向趙清絃,他單手抱訣朝她做了個口型,眼看趙清絃眼神堅決,她便也不再耽誤,邊擋住面前的攻勢邊朝袁少永離開的方向追去,抵不過黑衣人的數(shù)量太多,仍相差了一段距離。 趙清絃看著她的背影自嘲笑笑,他才用法幾度就已如同廢人,眼下連手都抬不高,既恒陽教的目標(biāo)是自己,便更要讓沐攸寧遠(yuǎn)離此地,護(hù)她安全了。 他這虛弱的樣子被幾個弟子看在眼內(nèi),頃刻連手合擊,擲出暗器并猛攻上前,動作流暢連貫,招招相接未停,趙清絃歪頭避過兩枚飛鏢,剩下一枚堪堪在臉頰擦過,立馬就見了血,他趕在黑衣人逼近前以指尖沾血,在陣?yán)锾砹藥坠P,按掌在上,左手握訣未放,輕聲道:“破?!?/br> 本欲乘勝追擊的那名弟子,擲鏢的手還定在半空,左腳踩進(jìn)了陣法的范圍,頓時被炸斷了腿,煞白一張臉。 黑衣人面面相覷,有些卻步,其中一名領(lǐng)袖望向窗外,知曉留下的時間不多,開口催促:“別退!忘了副教主說的嗎?他耗盡力氣就能隨我們擺布,誰能斷他手腳,賞黃金千兩,若能奪得暝煙記,直升長老之位!” 心中的恐懼頃刻被淹沒,房間內(nèi)氣氛沉重,有內(nèi)閧相殺,有嚎啕痛哭,卻無人能踏進(jìn)趙清絃的結(jié)界之內(nèi)。 趙清絃低垂著頭,盯著旁邊那截血rou模糊的斷腿,咧嘴輕笑,臉上的傷口被扯動,血流得更快,看起來滲人得很。 他艱難抬頭,看著那群黑衣人為千兩黃金爭先恐后地前來送死,刀劍錚鳴,墨黑的衣衫被鮮血染得更加暗沉,完好的身軀在眼前炸成無數(shù)塊艷紅的煙火,四肢橫飛,有序地落到地板,敲出哀怨之音,彷佛在舉辦一場盛大的葬禮。 趙清絃笑得愈加開懷,嗓音嘶啞地嘆道:“花開了啊……” *** 劉仲洋領(lǐng)兵而至,密密麻麻的官兵將浮石塔牢牢包抄,并細(xì)分成小隊進(jìn)入塔內(nèi)抓人,不放過任何一個恒陽教弟子。 浮石塔內(nèi)人滿為患,原已經(jīng)亂成一遍,不少人想在官兵到來前撤離,如今官兵已至,愈趨逼近,塔內(nèi)又無處可逃,頓時釀成大亂。 袁少永被兩名弟子帶走,他腿腳有傷,行動不便,幾乎是被抬走逃跑,叁人倉惶逃至廊下,但見沐攸寧緊追不舍,前方又有官兵,心中更是焦慮萬分。 他忍痛邁步,額冒冷汗,沒想過趙清絃準(zhǔn)頭那么好,一劍刺在他小腿,躲避之際,劍尖竟不偏不倚地捅在另一只腳的足踝,只覺每步都有著撕心之痛,他悔恨道:“可惡!按理還要兩個時辰才會醒,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袁少永擠在人群中與沐攸寧拉開距離,她眼看幾番伸手捉人未果,咬牙一躍,使輕功在人群上飛身而過,大喊道:“別再跑了!你逃不掉的!” 沐攸寧準(zhǔn)確無誤地踹在袁少永的頭頂,扶著他的兩名恒陽教弟子不敢松手,硬生生將他拽起,同時揮劍,沐攸寧原地后翻躲去,挺直身子在地上一撐,雙腳左右岔開蹬去,饒是這般混亂的場面,那兩聲碎骨之音都能清晰聽見。 她反扣住袁少永的手,不讓他掙脫,可梯道狹窄,沒多久又被擠得水泄不通,帶著個不合作的成年男子更是難以施力,無法像剛才以輕功避開。 “丫頭!” 沐攸寧應(yīng)聲望去,身后的黑衣人像被什么撞飛似的,一個個往左右倒去,只見沐蝶飛在前開路,后方跟著劉仲洋,還有個披面具的黑衣人,她頓時松了一口氣,向幾人招手。 沐蝶飛武功高強,應(yīng)澄流要求正負(fù)責(zé)鎮(zhèn)壓恒陽教的人。多虧塔內(nèi)里外不透風(fēng)的設(shè)計,盡管有些人想要在半道逃去,在這昏暗無窗的樓梯里也無計可施。 方才光線不足,距離又遠(yuǎn),沐攸寧這才留意到澄流身后跟著的官兵一整個大戰(zhàn)后的模樣,想來下方已被懾住了,她把袁少永塞給劉仲洋,問澄流:“你怎么搞得這么亂?” 這場面明顯不是澄流想看到的,他胡亂抓了把頭發(fā),氣道:“好意思問我呢!不是說了以花為暗號,兩個時辰后再動手嗎?” “是兩個時辰啊!”沐攸寧也覺得奇怪。 沐蝶飛掐住一個人的脖子,搭話道:“那小子今早從祭壇回來,沒多久就說要動手了?!?/br> “什么!?”沐攸寧和澄流同時大喊。 最后是澄流反應(yīng)更快,問:“他今日有用過法嗎?” 未待她回應(yīng),沐攸寧又問:“他今日有吐血嗎?” 沐蝶飛思考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道:“……沒有吧?” “有。” 說話的是為趙清絃領(lǐng)路那名弟子,他受控成為傀儡,然趙清絃看出對方并非忠于恒陽教,很快幫他解了咒,只寥寥幾句就使其倒戈相向,為澄流帶路。 幾人將目光紛紛投向他,又聽他道:“他喝的那杯水染了血?!?/br> 沐攸寧心慌不已,再顧不上旁事,拔腿就跑,澄流見她焦急,也知大事不好,緊隨在后頭。 哪怕這事再亂也算了,趙清絃這傻子向來就愛逞強,肯定認(rèn)為自己熬不了兩個時辰那么久,才刻意誘使兩方人提早動手。 沐攸寧暗自懊悔,澄流和師叔都在,明明就不會讓袁少永逃掉,她還用得著追上去嗎?而且趙清絃早就不太對勁了,在密室說話遲緩,甚至拋開正事不提只黏著自己,就是因為病迷糊在強撐意識啊!她是瞎了眼才選擇把趙清絃丟在狼群里,任他自生自滅! 房門未關(guān),對比方才而言卻是寬敞得多。 再無為取趙清絃性命的黑衣殺手?jǐn)D得密密麻麻,只剩下叁兩個搖搖欲墜,一碰就倒的敵人,在沐攸寧踏進(jìn)房內(nèi)的瞬間,依次倒下。 尸山血海,血rou橫飛。 暗室入口半躺著一個血人。 “小道長……” 趙清絃待她極好,她是知道的。 什么護(hù)衛(wèi)男寵不過是兩人為掩飾的說辭,她不確定趙清絃要隱瞞什么,至少在想利用咒禁師的身份這點,她絕不會否認(rèn)。 縱她好奇心不重,然而在沐瑤宮與世隔絕多年,看到遠(yuǎn)方的白云流動、高山的飛鳥離去,怎可能仍甘心守在一方小島? 沐攸寧偶爾會躲著師父和師兄悄悄下山,搖船至不遠(yuǎn)處的島上游玩?zhèn)€半天,偷來半日閑。 那里并不繁榮,然人心叵測之事不局限于地域。 沐攸寧年歲不大,容貌姣好,饒是那樣的無名小島,也遇過不少覬覦她皮相而動了壞心思,或打算拐賣她賺錢的人。她不欲生事,多半閉上嘴巴輕輕一笑,順著對方心意裝得乖順,趁防備疏忽時便能糊弄過去,甚或能誘使他們?yōu)槿瓜轮?,利用人性的貪婪讓歹人自食惡果?/br> 世人大多膚淺,輕易被美色騙去。 她難得下山,便是想與過去脫離關(guān)系,可在沐瑤宮的幾年仍發(fā)現(xiàn)一些不得不去面對的事,為此她必需尋求真相,至少要讓沐云生得知一切,以報他救命之恩。 她知曉世上有恩義,于她而言,服侍沐云生是為恩;敬重沐殖庭是為義,而情愛就是一個利字,各取所需,甚或不惜把對方算進(jìn)局中,反正鬧得再狠,最后也會在床上掰著指頭細(xì)數(shù)利益,選擇言和或分開。 情之一字,至今仍懵懂不明。 趙清絃不曾言明心跡,對她的好卻從未加以掩飾,甚至讓她多番懷疑,世上,當(dāng)真會有人能不圖回報地對另一個人好嗎? 他明明知道她的目的不純,與他上路不過為了更靠近真相,然而…… 沐攸寧怔忪望著趙清絃,手用力地按在胸前,想要把心底的異樣強壓下去。這詭異的感覺并非初次涌現(xiàn),在望名侯府,趙清絃倒下的一刻,雖僅有剎那,可這感覺,她當(dāng)真是體會過。 那不是什么難以忍受的感覺,非要形容,更像橫在心間的一根枯枝,浸泡在血液中,隨時間的流動被慢慢侵蝕,周遭的rou也隨之腐爛。 它來得突然,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狠狠鉆進(jìn)了心中,在某個瞬間,卻在心頭悄然開出一朵花。 干涸了的樹枝,還能結(jié)出春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