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一句話是對著謝喬喬說的，只可惜謝喬喬壓根沒有意識到，也沒有接話。見周不死確實是不打算繼續(xù)下棋了，謝喬喬也沒有絲毫留戀，迅速拋棄了自己剛剛建立起來的棋局，一言不發(fā)的站起身。

    周不死沒有得到回話，也不在意，繼續(xù)道：“你下棋特別像我的一個故人，溫和得很，連敵人棋子的命他都格外憐惜?？上?，真可惜?！?/br>
    謝喬喬愣了下，忽然意識到周不死是在和自己說話。她看了周不死一眼，覺得這個老頭有點眼熟——但是謝喬喬記不起來了。她皺眉，有些苦惱。

    此時周不死已經(jīng)迅速的收起棋盤，把自己坐的小馬扎往胳膊底下一夾，招呼對面老張：“走啦走啦！回家去了——今晚無月，倒是不適合喝酒?！?/br>
    老張：“你放屁！沒有月亮的夜晚才最適合喝酒！就沒有不適合喝酒的夜晚，那邊的后生，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忽然被點到名字的張雪霽摸了摸自己鼻尖，干笑：“我不喝酒啊?！?/br>
    老張轉(zhuǎn)過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沒出息，太沒出息了?！?/br>
    周不死大笑：“沒出息好啊——這世上若人人都有出息，那還得了？我就喜歡這種沒出息的后生，一顆心都熱乎乎的，多好。”

    這時候哪怕是遲鈍如午黎，也意識到這兩老頭不對勁了。他瞪大眼睛，正要說些什么，那兩老頭卻忽然消失在街巷之中！

    街上人來人往，那兩老頭卻如同從未存在過一樣。

    午黎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什么鬼？那些愚民的傳說居然是真的？等等，那也不對?。∥铱墒区P凰，什么妖怪惡鬼能騙過我的眼睛？！”

    謝喬喬完全不理他，只是看著張雪霽，道：“回客棧？”

    張雪霽點頭——午黎看看謝喬喬，又看看張雪霽：“你們怎么都不驚訝??？那兩個老頭！刷的一下！就這么，刷的一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們都沒點反應(yīng)的嗎？！”

    謝喬喬蹙眉，平靜中略帶一點疑惑的看著午黎：“修道者做到這種程度，不是很正常嗎？”

    午黎：“……你看出來了？！”

    謝喬喬：“第一眼就看出來了?！?/br>
    午黎不死心，輸給謝喬喬他無話可說，但張雪霽也沒有反應(yīng)就很過分了！他又直勾勾的看向張雪霽：“那你呢？我就不信你這個凡人也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張雪霽嘆了口氣，望向午黎的目光帶上了那么一絲絲的憐憫。

    張雪霽：“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道載學(xué)宮的弟子？”

    午黎茫然：“說倒是說過，但這和那兩個老頭有什么關(guān)系？”

    張雪霽指著自己，滿臉誠懇：“我爺爺是道載學(xué)宮的院長，我姓張，剛剛那個被叫做老張的老頭就是我爺爺，你明白了嗎？”

    能和道載學(xué)宮院長下棋的老頭，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是普通人。

    午黎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如果他此刻是妖身的話，估計全身的鳳凰毛都要炸了。他瞪著張雪霽，嘴巴張得老大：“你？爺爺是道載學(xué)宮院長？中洲那個道載學(xué)宮？”

    張雪霽憐愛的看著他，點頭以示肯定。

    午黎：“不可能！道載學(xué)宮的院長是圣人——圣人??！你明明是個凡人……這不可能……這要造多少孽才能生出你這樣的孫子……唉喲！”

    他的自言自語還沒有說完，忽然膝蓋又被謝喬喬踹了一腳。午黎立刻尖叫著抱住自己膝蓋，痛得撲倒在地滿地打滾。

    “謝喬喬！你這個瘋女人！神經(jīng)??！你干什么又踹我？我這次又沒有得罪你！”

    謝喬喬抱著兇劍，面無表情的從他身上跨過去。

    午黎繞了個圈，抱著自己膝蓋又滾到謝喬喬面前，忿忿不平：“你回答我??！你為什么又踹我？我這次可是什么都沒有干！”

    謝喬喬低頭，和小鳳凰氣鼓鼓的眉眼對上視線。她那雙清清冷冷的丹鳳眼微垂，道：“你說張雪霽壞話?！?/br>
    午黎：“……哈？”

    張雪霽拉住謝喬喬的手，虛情假意的勸：“雖然他背地里說我壞話，兇我，還罵我，但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每次踹他膝蓋還得抬腿，這多費勁?。肯麓尉椭苯影阉幜税?，聽說動物去勢之后性格都會變得溫順起來，這樣多省心啊?！?/br>
    謝喬喬目光微轉(zhuǎn)，落到張雪霽拉住她的手上——少年掌心很暖，握著她的手時，即使臉上擺著虛情假意的表情，但手上動作仍舊難掩開心的晃了好幾下。

    她垂著眼：“隨你?！?/br>
    剛剛還躺在地上的午黎，瞬間單腳跳了起來！旁邊張雪霽看見了，立刻笑瞇瞇給他鼓掌：“醫(yī)學(xué)奇跡啊，這就能站起來了？看來你這高興的樣子，肯定也很期待我提出來的‘拆彈計劃’吧？”

    午黎怒吼：“期待個大頭鬼！張雪霽你有病吧？謝喬喬你有病吧？你們兩個都有病吧？我看你們兩簡直是一對豺狼虎豹，干脆在一起算了！不要出來禍害其他人！”

    張雪霽聞言，居然還點了點頭，道：“雖然知道你說的不是好話，但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挺開心的，嘿嘿——”

    “……”

    午黎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真情實感的覺得，人類真的都有病。

    謝喬喬無視了大吼大叫的午黎和旁邊陰陽怪氣快樂逗鳥的張雪霽，轉(zhuǎn)身隨便挑了個方向走。她剛走了第一步，張雪霽便伸出手攥住她手腕：“喬喬，走這邊才是回客棧?！?/br>
    謝喬喬：“……哦?！?/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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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改變

    謝喬喬被張雪霽拉著, 兩人換了個方向，變成張雪霽在前面帶路。后面午黎不情不愿的跟著，他雖然看這兩個人類頗不順眼, 但目前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更何況他身上還疊著張雪霽給他下的二十幾道拘束陣法，想跑也跑不掉。

    說到這個拘束陣法, 午黎就忍不住一陣郁悶。他盯著張雪霽的背影, 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出對方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但普通人能將仙家陣法化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就很離譜。

    午黎至今還未曾見過比張雪霽更擅長布陣之人。

    張雪霽：“你以前學(xué)過下棋？”

    謝喬喬搖頭。

    張雪霽詫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后面的午黎便嘴快的接了一句：“騙人的吧？你沒有學(xué)過下棋，居然和那個老頭子有來有回下了那么久？”

    謝喬喬：“覺得應(yīng)該那樣下, 所以就下了?！?/br>
    午黎不可置信：“所以你連圍棋的規(guī)則都不清楚？”

    謝喬喬坦然：“我從未學(xué)過下棋。”

    張雪霽對謝喬喬那近乎先知能力一般的第六感已經(jīng)快要免疫了。但午黎明顯還沒有張雪霽這么習(xí)慣，他愣愣的看著謝喬喬背影，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半天沒能說出什么話來。

    直到前面張雪霽和謝喬喬逐漸走遠。午黎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小跑追上他們。

    “喂！你們怎么一點也不等我??？”

    謝喬喬連頭都沒有回。張雪霽好歹還回頭和他搭話了，只是說出口的話仍舊不怎么中聽：“我在和喬喬商量，哪里的獸醫(yī)去勢功夫好?！?/br>
    午黎：“……你有病??？！”

    三人一同回到了客棧, 午黎自然不可能和謝喬喬他們一間屋, 自己另外租了一間空房；當(dāng)他得知謝喬喬和張雪霽是住同一個房間時，他看向二人的目光布滿了‘果然如此’的潛臺詞。

    回到房間里，謝喬喬先把大鵝被偷走的錢袋還給大鵝，伏泉明的錢袋則由張雪霽拿去交換。

    張雪霽離開后，屋子里便驀然安靜下來。大鵝和琵琶雖然會說話, 謝喬喬也偶爾會回應(yīng)他們, 但這些話語聲完全不會顯得屋子里有多熱鬧——在張雪霽離開謝喬喬身邊后, 卻好似帶走了她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人間煙火氣, 只留下一個冷漠沉郁的危險劍客。

    謝喬喬坐在床沿，閉目養(yǎng)神，靈力一如既往游遍周身經(jīng)脈，著重修復(fù)了胸口的傷痕。已經(jīng)好幾個月過去了，明明一直在用最好的靈藥，但謝喬喬心臟處的傷始終沒有好轉(zhuǎn)。她只需要一低頭就能看見那道猙獰的傷口，隨著血液流動而不斷跳動的心臟，和心臟深處那塊小小的粉色殘缺劍心。

    越靠近鳳凰圩，越能感覺到其余劍心的力量。體內(nèi)寥寥無幾的劍心碎片也越發(fā)躁動不安，連帶著謝喬喬這幾日的靈力也比平時更暴躁一些。

    忽然，她睜開雙眼，眉心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淡紅色印記閃現(xiàn)。大鵝第一時間察覺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獨屬于謝喬喬的強大劍意——它立刻伸長了脖子：“喬喬大人……”

    只是眨眼的功夫，大鵝甚至都沒有看清楚謝喬喬的動作，床沿上就已經(jīng)失去了人影，它耳邊只留下了謝喬喬的一句冷淡叮囑：“就在屋中等我，不要隨意走動。若是張雪霽回來問我下落，就說我出門散步去了，很快就回來?！?/br>
    大鵝睜大眼睛，呆呆的開口：“好……”

    琵琶提醒它：“喬喬大人已經(jīng)走了?！?/br>
    大鵝反應(yīng)過來，立刻撲到窗戶旁邊，探頭往外看。窗外只能看見黝黑一片的港口，以及港口處高高掛起的明燈，在海風(fēng)中搖晃?？蜅４皯魟偤脤χa頭，但是看不見附近的鎮(zhèn)子，所以大鵝也只能看見一片水光粼粼的海面。

    它兩手撐著窗戶，有些懊惱：“唉。”

    謝喬喬出了客棧，她獨身一人時便不必再將就任何人的速度，轉(zhuǎn)眼間便從碼頭來到外海；海面水波起伏，星星點點的幽綠色眼珠如同螢火，隨著水波晃動。

    海風(fēng)里混雜了血液的味道，并不好聞，甚至還有點臭。

    謝喬喬面無表情的看向前方，被更多海妖虎視眈眈盯著的老爺爺——對方左手捧棋碗，右手執(zhí)棋子，白子在他手指間玉白瑩潤，微微泛著光。

    對方手中白子落下，狂風(fēng)席卷的海面驟然平靜，縱橫線交錯的十九條長線在這片海域之上組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棋盤，將所有的海妖都圈/禁其中。那些海妖霎時意識到了什么，尖叫怒吼，試圖用rou/體力量蠻橫的突破‘棋盤’。

    但即使是以身體力量出名的海妖，在這方棋盤上亦只有做棋盤底色的命運。一朵朵血花混合著海水，在棋盤方格間盛開。而此時，周不死緩緩從棋碗中捻起第二顆棋子。

    依舊是白子。

    依舊是玉白瑩潤的光。

    棋盤上殘余的海妖感受到巨大的威脅，它們終于意識到面前人類的強大，不得不收斂獠牙大聲求饒起來。雖然還要一組與人類語言不通，但從對方的肢體動作上不難看出它們確實在努力的博取周不死的同情。

    這可惜這招對周不死沒有用。他就像在街頭和老友對弈一般，捻著棋子思索片刻，隨即毫不猶豫的彎彎眼眸，將白子摁下。

    剎那間，血花開得越加艷麗，直至將整片海域都染成近黑的紅色。海妖的尸體落入深海，血腥味又引來更多其他兇殘的海獸爭奪。偶爾也有膽大包天的，目光投向站在海面上的謝喬喬——但不等它們靠近謝喬喬，就會立刻被謝喬喬周身凌厲的劍氣撕得粉碎！

    這嬌小的人類少女，纖瘦如一桿挺直的青竹，細長挺拔，似乎風(fēng)大一點就能折斷她的脊背。但實際上……她兇得很。

    既兇惡又沉默。

    周不死終于轉(zhuǎn)身，單手捧著棋碗，笑瞇瞇看向謝喬喬：“好久不見了，小友。”

    謝喬喬沉靜的看著他，并不答話。周不死捻了捻自己的胡須，嘆氣：“我猜你肯定是把我忘了。不過倒也正常，你那時候還小得很……你應(yīng)該還有印象吧？你老師帶你一起去過的一方酆都山谷，里面有個五子山，山上有五個小仙子……”

    提到五個小仙子，謝喬喬立刻就有印象了。但她只記得那五個趴在花瓣上打滾的漂亮小人，對面前這個老人毫無印象。

    所以謝喬喬依舊沒有搭話，只是用那雙沉郁的黑色眸子盯著周不死。她的眼瞳顏色很深，是非常純粹的黑色——這使得她的眼瞳看起來似乎要比常人更大一些，面無表情不說話時，也顯得越發(fā)陰沉冷漠，極具有壓迫感。

    周不死見謝喬喬還是不肯說話，有點無奈。他手腕一轉(zhuǎn)，將自己左手上拖著的棋碗收起，道：“看來你記得小仙子，卻不記得我這個老頭子……好吧，這倒也沒有關(guān)系。你既然已經(jīng)獨自出來游歷，想必你老師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吧？”

    他提到謝喬喬的老師時，謝喬喬一直面無表情的臉，才終于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但她的那點變化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懷念或者輕松，她變得比剛才更緊張，氣勢也更冷漠兇惡，濃黑色的眼瞳微微集中盯著周不死。

    周不死瞬間感覺四周的空氣都變重了！

    這可不是錯覺，因為他已經(jīng)能看見以謝喬喬為中心的大片海域，海面變得如同死水一般平靜，沒有一絲的風(fēng)可以吹進來。四面八方趕來分食海妖尸體的海獸們也不亂跑亂動了，個個斂聲屏氣沉在海底，只敢小幅度滑動自己的魚鰭。

    以周不死的年紀與閱歷，也感覺自己后背略微有些冒汗。他不禁在自己心中苦笑：這算怎么回事呢？自己幾百歲的人了，被一個后輩嚇出冷汗來。

    可這也不能怪他?。?/br>
    天道都承認的劍道魁首，三千世界只有這一個。

    “我不想和你打架，也不是借著你老師的名頭來和你談條件的，你倒不必這般警惕我。”周不死緩和了神色，努力讓自己顯得更加親切一些，“只是這鳳凰圩，你非要去嗎？”

    謝喬喬頷首，沒有絲毫猶豫：“非去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