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么對她這般客氣？她如今不過是庶人，為著她不肯換裝，伺候的太監(jiān)們怕有個損傷到時候說不清楚，才允許她身著妃位服制走到冷宮去的。”冬雪替自己娘娘不值。

    “畢竟是曾經(jīng)的寵妃?！碧K梨末著重說了寵妃二字。

    多少人為著寵妃二字失了分寸，失著失著逐漸就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妄想不該妄想的東西，利益也好，欲望也罷，最后只能是皇權(quán)的犧牲品。

    爭寵、奪嫡，向來是催命符。

    *

    乾隆在養(yǎng)心殿對著孝賢皇后的畫像說了會兒話坐了個把時辰。下午，看到小合子回來御前伺候，讓把永珹和永璇在春熙宮門口的事情，一五一十如數(shù)講給他聽。

    聽完，乾隆沉默了半晌。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曾經(jīng)他最期盼的也不過是這些。然而年少時候，想得到的一直沒得到，等長大成人過了需要這些的時候，皇阿瑪再同他講父慈子孝，仿佛是個笑話。

    如今，他的兒子，最期盼的也是這些，同他當(dāng)日并無半分區(qū)別。他這個做皇阿瑪?shù)模幌胫氐府?dāng)年覆轍。

    “擺駕阿哥所，去看看永珹和永璇?！鼻≌f道，坐著轎攆去了阿哥所。

    永珹正坐在書桌旁看著案幾上的三字經(jīng)，半晌沒翻一頁，永璇在他的床榻上已經(jīng)哭睡著了。

    看到這一幕，乾隆走上前來，聲音溫和了不少，“看的什么書？”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xué)，斷機(jī)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yáng)。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永珹說著哽咽了。

    乾隆摟住永珹的肩膀拍了拍……

    *

    一連半月，乾隆每兩三天都會去上書房考較諸位阿哥和伴讀們的功課。

    五阿哥永琪雖然進(jìn)上書房的時日短，但是在功課學(xué)業(yè)上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了過人的天分，學(xué)習(xí)進(jìn)度快。

    福隆安是一眾親貴子侄里面最有材料的，頗得贊譽(yù)，但是自從進(jìn)了上書房見了五阿哥永琪才知道師傅說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意思，自此越發(fā)的謙遜，同五阿哥一起虛心功課做學(xué)問。

    永璋進(jìn)度趕不上永珹，但是每日里按照自己的進(jìn)度認(rèn)真學(xué)習(xí)，雖說慢一點，但是穩(wěn)扎穩(wěn)打，也能時時溫故而知新，經(jīng)史子集也掌握了不少。并不因自己進(jìn)度慢而只顧敢進(jìn)度，不把知識吃透徹。

    “永琪進(jìn)度不錯，繼續(xù)這樣下去再有一兩年的功夫怕是要趕上永璋了?！鼻∨牧伺挠犁鞯募绨?qū)χ黎罢f道。

    “貪多嚼不爛，兒臣先把學(xué)過的掌握了……況且?guī)煾狄舱f過，學(xué)海無涯，活到老學(xué)到老?！庇黎靶χ鴵蠐项^說道。其實，這些話不是師傅說得，是她額娘說的。

    第95章

    “大伙兒聽聽, 這是拿師傅來堵朕的嘴。不過此話在理，又不要你去考狀元，為的人修身養(yǎng)性,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活到老學(xué)到老?！鼻∵€是頗能摸到兒子們的秉性, 永璋魁梧健壯一桿紅纓木倉耍的虎虎生威，槍法教一遍就能打個七七八八出來, 但是一篇文章, 別人誦讀七八遍就能大致背出來, 他就是花兩個時辰去死記硬背也只是囫圇吞棗，解說起來更是詞不達(dá)意。

    “永珹的字已經(jīng)頗工整，假以時日想必能成器, 這是兩本新字帖，你拿回去好好臨摹，改日朕要看?！鼻≌f著拿過李玉手里的字帖遞給了永珹。

    原本，永珹以為自己功課背的好，皇阿瑪聽了只是點點頭再沒有其他, 沒想到和眾兄弟說完之后，專門又同他說話，還觀察到了他的字, 尋了好字帖來給他練。

    永珹起身雙手恭敬的接過字帖。

    這些日子原本他還擔(dān)憂皇阿瑪和兄弟們會對他有微詞，沒想到皇阿瑪不僅來阿哥所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兄弟們同他也和往日無分別，甚至更為親厚了。永珹略敏感的心思也因著兄弟們的親厚而逐漸放松了。

    每日里同兄弟們在一處學(xué)習(xí)，演武場上練習(xí)弓馬騎射, 倒也得了自在。

    *

    自從令嬪得了蘇梨末的指點, 親自把近些日子皇上做的悼念孝賢皇后的詩詞抄錄整理成冊遍發(fā)宮中一同悼念, 皇上知道后，讓李玉去內(nèi)務(wù)府挑了上好的彩緞和首飾送去了延禧宮，并留宿延禧宮。

    令嬪的日子舒服了，但是并未忘了每日要做的功課。每日晨起都會拜在御賜的經(jīng)書前跪誦，祈求大清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祈求皇上太后身體安康等，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為此，乾隆對令嬪也頗為上心，每月總會去看她幾次，也會留宿兩三次。

    皇貴妃忙著六宮事宜，把一切都處理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空閑在慈寧宮伺候太后，因著景順也養(yǎng)在慈寧宮里，時時見著皇貴妃，同皇貴妃也親熱了起來，經(jīng)常會喚一聲額娘。

    期初，景順對蘇梨末讓她喚皇貴妃額娘很是不理解，問道：“景順有額娘，為什么要叫皇貴妃娘娘額娘呀？”

    “因著在孝賢皇后的喪期里，皇貴妃暫時還不能繼立為皇后，日后會繼位為皇后，到時候你還要喚她一聲皇額娘，就和當(dāng)初喚孝賢皇后皇額娘是一樣。以后皇貴妃是你的嫡母，明白嗎？額娘要你好好孝順皇貴妃娘娘，況且平時皇貴妃也非常疼愛你，你最喜歡的那塊荷花白玉壁就是皇貴妃送的，所以，日后你都要叫皇貴妃為額娘，明白嗎？”蘇梨末蹲下同景順仔細(xì)的說道。已經(jīng)快三歲的女娃娃了，自然是什么都聽得懂的，與其誆騙，還不如說明白。況且當(dāng)初皇貴妃也是認(rèn)了景順做義女的，如今叫一聲額娘也不為過，來日則叫皇額娘。

    只要是好好同景順說明白其中的緣由，有商有量的，小奶包都能聽懂并且照著做，還能更進(jìn)一步同皇貴妃貼貼面頰，表示親熱。小孩子其實是很敏感的，真心對她好的人，她是能分辨出來的。

    景順實在可人疼，皇貴妃對她也頗為疼愛。

    如此，蘇梨末再沒有不舒心的了。

    *

    十月二十日，初雪，一夜北風(fēng)緊，開門雪尚飄。

    睡到了三竿，被窩里實在暖和的很，前些日子新?lián)Q的雜了蠶絲的云錦被，輕軟柔和，蘇梨末再不想挪窩，也只能披了小襖起身，任由三千青絲披散著，懶洋洋坐在妝臺前，就著霜降端來的熱水凈手潔面再用溫鹽水擦洗漱口，復(fù)又飲了一盞溫蜂蜜水，人才清醒了些。

    寢殿內(nèi)攏了一個炭盆，正殿內(nèi)攏了一個炭盆，頂好的銀絲雪花炭，燒的通紅嗶嗶屢屢旺的很。

    “今兒又不出門，隨手挽個髻，沒得沉甸甸戴一頭，累贅?！碧K梨末說著打了個哈欠眨巴了幾下眼睛。

    “哎，曉得?！彼敌χ闷鹎读思t珊瑚的雙股釵繞了幾圈挽了個光溜溜的小髻垂著作罷，又去挑了家常穿的衣裳，服侍貴妃娘娘換上。

    雪天路不好走，冬雪帶了兩個小宮女兒去提早膳，比往常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回來，站在廊下跺腳踩了踩地墊，去除了腳上的雪水，這才拎著接過小宮女手里的食盒提到了殿內(nèi)，看內(nèi)殿貴妃娘娘也快收拾停當(dāng)了，這才取出膳食逐一擺在桌子上。

    昨兒晚膳用的少，此刻聞著香味兒，蘇梨末倒覺得餓了，走到圓桌旁坐了。

    “膳房的人倒是乖覺，自從皇上吩咐了每隔三日給添一碗豆腐腦，他們守著規(guī)矩分毫不差。今兒還專門炸了娘娘愛吃的蔥油餅子配咸豆腐腦。這四樣小醬菜，說是昨兒新供的皇上吃了說不錯，讓今兒專門給娘娘備一些。太后那里也得了。其余娘娘那里沒有?！倍┌言谟欧康玫南⒅鹨晦D(zhuǎn)達(dá)給蘇梨末。

    聽著冬雪的話，蘇梨末一口豆腐腦一口小油餅吃的歡。御膳房賣這些消息給冬雪，無非是想討她的好兒。旁人聽了這些可不樂得沒邊兒，內(nèi)心就一個想法‘滿后宮，皇上獨寵我一人兒’，可惜這些在蘇梨末看著就是糖衣炮彈。

    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明兒再去膳房，拿二兩銀子打點一下?！?/br>
    “哎，奴婢曉得。另外御膳房的人還問，往年初雪天兒娘娘都是要添鍋子的，不知道今兒添不添？想吃些什么鍋子？”冬雪詢問道。

    昨兒半夜才開始下，若不是今兒霜降過來叫起，蘇梨末還不知道初雪了。

    “既然他們費心想著，你叫個小太監(jiān)過去傳話，中午煮一鍋牛油辣火鍋，再煮一鍋番茄鍋，牛油的少放些辣子，料碟備個八人份吧?！碧K梨末尋思著說道。

    “八人份？”冬雪疑惑問道。

    “火鍋就是要人多一起吃熱鬧，等下你帶兩個小宮女去約上愉妃、令嬪、慶嬪、舒嬪、陳貴人，讓她們得閑兒了一起來熱鬧熱鬧，吃完也好一同打馬吊，樂上一天?！碧K梨末吩咐道。

    難得貴妃娘娘有這樣的興致，冬雪自然是高興的，也顧不上伺候膳食了，麻溜的拿著打傘叫上白露小滿同她一起去約各位娘娘。

    蘇梨末這邊吃完早膳，同霜降去小廚房準(zhǔn)備了一些糕點，又挑撿了些梨子放了少許的川貝，燉個冰糖雪梨。

    剛忙完，就看到冬雪撐著傘回來了，鞋襪和褲管子濕了一片，“趕緊先去換了鞋襪衣衫再來正殿暖和暖和。”蘇梨末指著冬雪道。

    “其他幾位娘娘午膳時分就來，不過令嬪娘娘說身上有些不痛快，今兒就不來了，改日約娘娘去延禧宮喝茶?！倍Q了衣衫鞋襪這才進(jìn)正殿伺候。

    “往日里令嬪娘娘最愛湊熱鬧，怎的今兒不出門了？也是奇怪。不過奴婢去邀約的時候，看到令嬪娘娘歪在錦榻上，蓋了一床被子，明明殿內(nèi)燒著炭盆暖和的很，那般捂法怕不是要熱出汗來?！倍┱f著笑了。

    聞言，蘇梨末沉默了，略思忖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并未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偏殿收拾妥當(dāng)了？”

    “都知道娘娘愛吃鍋子，早些天兒偏殿就預(yù)備下了，日日去清洗打掃，剛還供了兩盆水仙花過去，炭盆也燒上了，保準(zhǔn)中午暖暖和和的好吃火鍋?！倍┦挚炷_快做事情也快。

    蘇梨末歪在錦榻上，透過紗窗往外看去漫天的雪花洋洋灑灑，可惜院內(nèi)沒栽些紅梅花了，想到紅梅花，阿哥所小跨院倒是有一樹，怕是要糟了永瑢的毒手，開不了幾日就滿院亂飄。

    霜降裁剪了一塊上好的鹿皮給四公主縫制小靴子，下雪天或是化雪天，穿上這鹿皮小靴子也就不怕濕了鞋襪。

    冬雪則拿了前幾日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兩張皮子，放在繡架上裁剪，一張給貴妃娘娘裁制圍脖和披風(fēng)，一張給四公主裁制新襖。

    “今年皇上倒是想的周到，直接送來了兩張頂好的皮子，怕不是想著若只送一張娘娘未必上得了身?！倍┳鲋钣嬓Φ馈?/br>
    “仔細(xì)著，剪壞了可沒有第三張給你造?！彼祿u搖頭道，“再有，這些話殿內(nèi)說說就算了，出了這個殿可不許多嘴?！?/br>
    蘇梨末聽著二人說話，正想開口，透過明紗看到舒嬪和慶嬪結(jié)伴而來已經(jīng)到了廊下。

    慶嬪身著緋紅大氅一團(tuán)喜氣，映著白雪倒是好看，舒嬪天水碧半新不舊的大氅，風(fēng)毛出的倒是比慶嬪身上的好些，想來是在太后那兒得的。

    蘇梨末穿上平底絨鞋坐了起來，受了二人的禮，含笑道：“快脫了斗篷過來暖和暖和?！?/br>
    伺候二人的宮女脫去斗篷站在外間候著。

    “小夏，把送給娘娘的紅梅拿進(jìn)來?！睉c嬪說完，一個小宮女懷抱了一簇紅梅進(jìn)來，霜降去接了，遞到了蘇梨末面前。

    “我正想著呢，景仁宮幾樹梨花倒好，沒栽種個紅梅什么的，到了冬天光禿禿的。有了這紅梅也能熱鬧些。”蘇梨末看了這斜逸橫出的紅梅，只覺得殿內(nèi)陡然亮了起來，大片的雪花到了殿內(nèi)轉(zhuǎn)瞬就融成了水珠兒，香氣輕輕淺淺的。

    “剛才路過梅園，有幾樹開得早，想著jiejie的景仁宮離梅園遠(yuǎn)一些，雪天路滑不好賞玩，挑了這幾支好的拿來?！睉c嬪為人爽朗一團(tuán)和氣。

    “含苞待放的，插在瓶子里有幾日的開頭?！笔鎷遄阱\榻上端起熱茶喝了兩口暖了暖指尖，接著道：“昨兒我去太后宮里，見太后宮里也插了一支，說是四公主帶人去折的，哄得太后吃完午飯，又多吃了一盅雪蛤燕窩呢。就連皇貴妃都說，太后的起色比之往年好了不少，可不是四公主的功勞?！?/br>
    “將三歲的女娃最是淘氣，在我跟前兒養(yǎng)著生怕寵壞了，經(jīng)太后手調(diào)理一下，日后也好學(xué)些個規(guī)矩?！碧K梨末客氣的寒暄了一句。景順越是被疼愛，日后的前程也會更順?biāo)煲恍?。前些日子聽永璋說，皇上不住口的贊過福隆安兩次，說是個規(guī)矩有禮的孩子，聰穎好學(xué)，勤奮刻苦，再過幾年看看，若是一如既往，回頭就把親事敲定下來，也免得夜長夢多。誰知道會不會哪里冒出來一個什么部落，什么蒙古貴族要和親……

    如今可不正打著大小金川之戰(zhàn)……

    聽說皇上為了禮遇各蒙古王爺貴族的，前朝已經(jīng)再商議接兩位格格年后入宮之事。

    “皇上駕到。”

    聽到外間通傳，蘇梨末一愣神和舒嬪慶嬪對視了一眼趕緊起身迎駕。

    “參見皇上?！?/br>
    “起來吧，你這里倒是熱鬧。”乾隆說著脫去了玄狐大氅，站在炭盆前搓著手烤了烤這才坐在了錦榻上。

    霜降又搬了兩個錦凳過來給舒嬪慶嬪坐，蘇梨末親自倒了一盞茶水遞給乾隆這才坐在了錦榻上。

    “初雪天，想著叫meimei們一起過來吃火鍋，比臣妾一個人吃著熱鬧些。”蘇梨末溫柔和順的笑道。

    “……”聞言，乾隆覺得手中的雪頂寒翠茶水它不香了。

    看乾隆喝茶的手一頓放下了杯子，蘇梨末知道這廝在鬧什么小情緒，含笑道：“這幾日皇上忙著朝政，臣妾也不敢打擾。所以并未讓人去養(yǎng)心殿請皇上?！弊钪匾氖牵銇砹?，我們還怎么自自在在的吃啊！玩兒?。?/br>
    蘇梨末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間通傳“愉妃到?！?/br>
    愉妃頭次接到蘇梨末的邀請來景仁宮吃鍋子，自然是要來的，只是沒想到皇上也在，走到院里看到了李玉等人伺候在廊下，想要回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走進(jìn)殿來，請安說了第一句話“給皇上請安，給純貴妃娘娘娘請安?！苯又芰耸鎷搴蛻c嬪的禮，坐在下首的錦凳上，再也沒有第二句話。

    乾隆看看錦榻上笑得一臉溫柔和順的蘇梨末，再看看下首坐著三個妃嬪，一時間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兒。就連三句話愉妃都邀請了……

    愉妃剛坐下，外間又通傳道“陳貴人到。”

    第96章

    看到陳貴人進(jìn)來脫了半新不舊的斗篷上前請安, 乾隆的臉再也繃不住了，比飄雪的天兒還陰沉。

    感情這貓兒狗兒都邀請了……若不是他惦著初雪天兒，她愛吃鍋子專門過來陪她吃, 還不知道她在后宮的人緣兒這般好。

    起身請安又鬧騰了一會兒諸人終于坐定了。

    蘇梨末偷瞄了兩眼, 見乾隆臉色不好, 再看看下首坐著的四個妃嬪，花兒朵兒般的嬌俏, 一時間也不好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