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定藏著至少一個敵人。

    兩人繼續(xù)往通道深處走去的時候，齊安豫也看到了七零八落被丟在地上的幾根“蜘蛛腿”。燕行歸像是個撿破爛的一樣，仔細把每一根腿都收起來。然后，就在前方通道轉(zhuǎn)彎的地方，燈光照亮了一片衣角。

    那是地行機甲的主人，只是他此刻已經(jīng)無法對兩人構(gòu)成威脅了。

    一具套著機甲士制服的尸體躺在拐角處，它的皮膚發(fā)黑皺縮，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干尸。他身邊還散落著一些燕行歸不認(rèn)識的工具，看得出來死得很不安詳。

    齊安豫走了過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是……‘鴟梟’星盜團的標(biāo)識！這個人他是星盜！”

    “星盜？他是盜匪？”燕行歸的聲音冷了點。

    “不一定……我聽說過在星系的邊緣活躍著一些星盜團伙，新星盟剛成立的時候，他們干過一陣打劫星艦的事情，只不過后來一些星盜團伙轉(zhuǎn)了型，變成了類似探險團伙的群體，只是還沿用著原來的稱呼而已。到現(xiàn)在，除了一些小的星盜團之外，已經(jīng)沒什么人還做這種事了。因此新星盟政府才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后來轉(zhuǎn)型，”燕行歸輕聲說道，“就是說，這個人仍然有可能是盜匪了？”

    她站起來看了看周圍，對比了一下地行機甲的大小和洞壁上的人工痕跡，她確認(rèn)這條通道只有一小部分是地行機甲挖出來的。原有的通道非常堅固，而且……干燥。

    耀星氣候濕潤，可這深埋地底的通道卻讓一具百年前的尸體變成了干尸，這就很奇怪了。

    她眼睛微轉(zhuǎn)，繼續(xù)朝著通道深處走去，那里被挖掘的痕跡更多。她撥開剛才坍塌下來的浮土，然后就看到了可能是那具干尸來到這里的目標(biāo)。

    一道銀色的金屬邊，隨著燕行歸往下挖的動作，越來越多的金屬被挖了出來。那是個銀色的金屬箱子，不到一立方米大小，看起來像是當(dāng)時曾經(jīng)被挖出來又被埋進去的。箱子密封非常完好，燕行歸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找到開箱的辦法，旁邊的齊安豫突然說道：“我來試試吧?！?/br>
    “你知道怎么開？”

    “嗯，沒猜錯的話，這個應(yīng)該是科夏記憶合金。只有在特定的射線作用下才能改變形狀，無論遭受高溫還是腐蝕都不會損壞，是很好的保存物品的金屬。正好我?guī)Я四欠N射線發(fā)生儀，應(yīng)該可以打開它?！?/br>
    齊安豫也是不甘心的。

    說是來探礦，可沒有任何收獲不說，自從來到耀星上之后他還一直在闖禍犯蠢，給面前的人添了不少麻煩?？裳嘈袣w不但沒有嫌棄他，反倒是一次次對他出手相助。越是這樣，齊安豫就越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其實也是能幫到她的。

    他完全不會掩飾情緒，心里的想法幾乎完全展現(xiàn)在了臉上。燕行歸看著他像是毛都還絨絨的幼崽展示自己的小尖牙一樣，努力奓著毛表明自己已經(jīng)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從前的戰(zhàn)友里面，也是有這么一個人的。也是故作成熟的幼崽模樣，一直努力在成長，一直想要證明自己。

    ……也不對，在她死的時候，那人也已經(jīng)是個中年人了，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的他卻一直是當(dāng)初那個小孩子的樣子。

    他要比她更年輕，也更健康些，不知道他有沒有順利活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如果有的話，也許他能過上她夢想的退休生活了吧？

    那孩子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叫冉……

    “冉星河？！”齊安豫驚呼道。

    ……哈？！

    他難道有讀心術(shù)嗎？為什么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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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燕行歸剛才走神的功夫，齊安豫已經(jīng)把箱子打開了。

    箱子里被同樣材質(zhì)的記憶金屬分隔成幾部分，最左邊的是占據(jù)了半個箱子的摞得整整齊齊的靛藍色金屬錠。右邊則被平均分成了三部分，分別放著紙質(zhì)版書籍、黃金、還有一疊黑膠唱片。

    所有東西保存得都非常完好，就像它們剛被放進去一樣。齊安豫沒動那些金屬錠和黃金，只是好奇地拿起一本書翻了翻。書很新，上面的內(nèi)容是二代機甲的一些詳細資料和設(shè)計案例，內(nèi)容之全面簡直可以靠看書就做到從零開始造機甲。雖然這些都是早就老掉牙的知識，齊安豫還是很感興趣地翻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他看到了空白頁上的一行小字。

    “愿軍團長jiejie英魂長在。”

    “冉星河敬上?！?/br>
    那個名字如同一道閃電一樣，劈得齊安豫震在當(dāng)場，好幾秒后才失聲驚呼。

    “你說……誰？”旁邊的女人也顫聲問道，看起來和他一樣激動。

    “是冉星河?。。。　饼R安豫聲音都在發(fā)抖，“當(dāng)年真正的第六軍團長，七次打退了蟲族進攻的軍神，新星盟的主要締造者之一！天啊——這是冉軍團長留下的東西嗎？！”

    “……不可能吧？”冉星河，那個小屁孩，居然有這么牛逼嗎？！

    “怎么不可能？我在博物館里看過冉軍團長留下的手書，這上面的字跡和那時候的一模一樣！”齊安豫激動得拍大腿，“而且！據(jù)說冉軍團長一百五十歲退休后，就駕駛著星艦在宇宙中一個人到處探索，耀星也正好在后來專家復(fù)原的他的活動軌跡上！”

    說到這里，他又有些疑惑起來：“只不過……這個‘軍團長jiejie’指的是誰？難道說的是當(dāng)時的第七軍團長溫莎艾迪嗎？啊——我感覺我發(fā)現(xiàn)了野史里都沒有描寫的地方，不行，我一定要馬上通知學(xué)校，這可是冉軍團長留下的遺跡！”

    燕行歸：“……”

    如果這東西真的是冉星河留下來的話，那個羞恥的軍團長jiejie，應(yīng)該指的是她。

    燕行歸記憶中的冉星河和齊安豫口中那個牛叉哄哄的大人物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第一次見到冉星河時她十九歲，還是個正在開著地面戰(zhàn)車耀武揚威的中二少年，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在徐嘉榮的教（辱）育（罵）下開著車出門打蟲族，路過一片已經(jīng)成了廢墟的建筑時，就看到了一個孩子。

    他旁邊是一對成年男女的尸體，已經(jīng)被蟲族撕咬得不成樣子，而他自己也正被一只螳螂模樣的蟲子抓著，眼看就要命殞當(dāng)場。

    這孩子的樣子很奇怪，他不掙扎不哭喊，看起來像是嚇傻了一樣，漠然地接受了自己即將被殺死的命運。

    燕行歸救下了那孩子，并且把那孩子帶回了基地里——他們第六軍團都喜歡撿東西回來，她當(dāng)年就是被徐嘉榮撿回來的，她的橘貓咪咪也是撿回來的，現(xiàn)在再撿回來一個人類孩子也不稀奇。

    燕行歸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甚至沒顧得上再看那孩子一眼，就被封宙航抓了壯丁，又去第九區(qū)迎接蟲族進攻了，足足半個月以后才筋疲力竭地回到基地。然后她就在徐嘉榮辦公室里看到了那個已經(jīng)洗得白白凈凈的小男孩。

    他叫冉星河，今年十歲，父母被蟲族殺死而成了孤兒?？赡苁悄菚r候受了驚嚇，他非常沉默寡言而且黏人，徐嘉榮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見了人也不怎么說話，只是用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看著你。

    徐嘉榮當(dāng)時剛剛升任第六軍團長，每天忙著接手工作忙著安排戰(zhàn)局部署，根本沒空養(yǎng)孩子，就把冉星河丟給了燕行歸——他絲毫沒覺得讓一個十九歲而且性格猶如脫韁野馬一般的脫線少女養(yǎng)娃有什么不對的。

    那時候正是人類和蟲族戰(zhàn)爭最困難的階段。蟲族在進化，而人類的生產(chǎn)和科技已經(jīng)基本停滯，如同暴風(fēng)雨中海上的小舟，隨時都可能傾覆。年輕力壯耐cao的燕行歸一邊忙著出征一邊把冉星河和橘貓咪咪一起養(yǎng)，漸漸地，橘貓咪咪長大老死，冉星河也從那個沉默寡言的自閉孩子變成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

    兩個人都是徐嘉榮收養(yǎng)的娃，冉星河就叫她jiejie。后來，當(dāng)徐嘉榮去世，燕行歸被定為第六軍團長預(yù)備役，那時候已經(jīng)以穩(wěn)重可靠聞名的男人沉默良久，小聲喊道：“軍團長jiejie？”

    燕行歸看著面前年近三十的高大男人：“……”

    這是什么新型的羞恥play嗎？

    她曾經(jīng)想過要好好改改這臭小子喊她的方式，只是后來沒多久她就參加了比鄰星戰(zhàn)役，然后就再也沒回去。改稱呼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她是萬萬沒想到，冉星河居然一直活到了戰(zhàn)后，還活了那么久，還……還把那個羞恥稱呼一直延續(xù)了下來。

    和遺臭萬年不能說完全相同，只能說是一模一樣了。

    因此面對齊安豫的疑問，她只能也露出虛偽的疑惑：“誰知道呢？也許是他的某個親戚吧?！?/br>
    “她一定對冉軍團長非常重要?！饼R安豫非常感慨地說道，“重要到他一直記著她的存在，一直到他卸任軍團長，還在宇宙中漂流著，想要用最珍貴的東西紀(jì)念她?！?/br>
    燕行歸又發(fā)現(xiàn)了華點。

    “這些東西……很珍貴嗎？”

    “很珍貴。你看這些書，都是二代機甲的詳細資料。當(dāng)時正是二代機甲剛剛出現(xiàn)的時候，這些資料算是當(dāng)時最全面先進的。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br>
    燕行歸心跳得有點快。

    然而齊安豫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代機甲的時代了，這些資料也都成了普通市民圖書館就能查到的基礎(chǔ)知識了?！?/br>
    ……哦。

    齊安豫又指向那一堆金屬錠：“還有這藍金。也是二代機甲機械骨骼中極重要的金屬，在當(dāng)時可謂有價無市。只不過，這些年來新星盟已經(jīng)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多顆富含藍金礦的星球，現(xiàn)在的藍金價格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

    “還有黃金，曾經(jīng)是藍星時代人類的通用貨幣，現(xiàn)在……”

    燕行歸面無表情地看著冉星河給她留下的東西，就像當(dāng)年看著咪咪從外面叼老鼠回來和她分享的時候一樣的表情。

    “那我們走吧，反正這里也沒什么看的了。”燕行歸說道。

    “怎么可能？”齊安豫驚訝地看她一眼，“這里可是……可是比蟲晶礦還要寶貴的財富！”

    “且不說這些紙質(zhì)書籍和黑膠唱片在現(xiàn)在是多么珍貴的古董，僅僅是這里是冉軍團長留下的遺跡就已經(jīng)足夠珍貴了！要知道，當(dāng)年冉軍團長孤身在宇宙中漂流，沒有人知道他最后死在了哪里！這是作為他足跡證明的重要遺跡，我一定要馬上上報學(xué)校！”

    實習(xí)生情緒激昂地拿出了通訊器，一邊撥號一邊朝著燕行歸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燕行歸，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的幫助上報學(xué)校的！這里會成為新的旅游景點，耀星也會迎來大批的考古隊伍！到時候你一定會獲得新星盟的獎金的！”

    我不想要星盟獎金。我只想要我家崽送我的禮物。

    燕行歸面無表情地想。

    誰不知道新星盟以摳門出名，他們的獎金別說幫她還房貸了，估計連齊安豫的全副身家都抵不過。

    所以冉星河這倒霉孩子到底為什么還要署名？！

    看來這趟探礦之行她的收獲，應(yīng)該就只有這臺七零八落的地行機甲以及里面已經(jīng)用了一百年的蟲晶了。

    燕行歸憂郁地擺弄著剛被自己收起來的地行主體，一只手這里動一下那里動一下，已經(jīng)把金屬外骨骼拆開，露出了里面的能量轉(zhuǎn)換裝置。從透視窗上看，淺綠色的晶體已經(jīng)非常暗了。這也正常，失去了機甲士的cao控，這臺機甲在地下漫無目的地兜了一百年的圈子，這時候仍然能動彈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

    就在她的手碰到蟲晶的剎那，燕行歸突然聽到了意識中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

    “……”燕行歸飛快地看了一眼齊安豫，青年正對著通訊器激動地說話，應(yīng)該早就忘了她的存在。燕行歸悄悄爬到了地面上，找了個僻靜的位置，迫不及待進入意識空間的值班室里。

    值班室的桌子上，那臺電話果然還在響著。燕行歸走到旁邊接起電話，不由自主呼吸有些急促：“喂？”

    電話那邊響起的卻并不是封宙航的聲音。

    這個聲音要更蒼老、也更加威嚴(yán)一些，它屬于一個近六十歲的老人，燕行歸已經(jīng)有幾年沒有聽到過它了，可這聲音熟悉得卻好像昨天還在耳邊罵過她。

    她的眼眶突然變得有些濕潤，只是聲音卻依然保持著穩(wěn)定：“是班頭嗎？”

    那邊也停頓了一下，徐嘉榮的聲音有些激動：“燕子，是燕子……不對平行時空的燕子嗎？燕子你還活著嗎？”

    “我還活著，我……我好想你……”

    作者有話說：

    燕小六：明明是送給我的東西為什么我不能拿！摔！

    第8章

    燕行歸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的孤兒生涯是什么樣的了。

    仿佛是自她有記憶開始就跟著徐嘉榮。三十多歲的單身漢，又是個經(jīng)常外出打仗的糙漢子，自然不可能很精細地養(yǎng)女孩子。他對待燕行歸的方式和燕行歸對待咪咪差不多——自己吃什么，也跟著喂一口小女孩。心情好的時候開著地面戰(zhàn)車載著女孩出去兜風(fēng)，心情不好的時候把女孩放在一邊看他在戰(zhàn)車上一炮炮打蟲族。

    就這么一口口喂著，燕行歸居然也健康長大了。

    她從小聽到的是炮火的聲音，看到的是蟲族的尸體，她周圍是一起cao練比賽的糙漢子，性格自然不會多文雅柔軟。她有了基本判斷能力后，能看出來徐嘉榮教育孩子的手法有多粗糙，可是她也能看出來，這個男人是真的愛著她的。

    他最開始只是個班長，津貼極其有限，卻依然盡力從里面擠出錢給她買營養(yǎng)品和學(xué)習(xí)用品。后來他升了職，也更忙了，但他每次出門，也都會拜托親近的女性戰(zhàn)友照顧她。

    徐嘉榮終生未婚，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人類，以及那些代表著人類未來的孩子們。

    “燕子，你那邊是……”徐嘉榮想要問什么，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閉了嘴，問道，“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