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124節(jié)
從前是欠這人良多,但這一世他的心愿已了,她也就沒必要再摻和什么了。待他百年之后,她會再助他輪回成人,繼續(xù)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真絕情?!蔽鹤荧i垂眼,睫毛顫了顫。 如意擺手,送了他一程便與其做別,同沈岐遠慢悠悠地并騎往回走。 “你在想什么?”她瞥了旁側(cè)這人一眼。 沈岐遠輕輕一捶手心:“我明白了,你是怕他這一生再耽誤在你這兒,所以才這么做?” 如意聽得莫名其妙:“不是啊,他當初投成人,自己選的一生不涉情愛的命數(shù),有什么好耽誤不耽誤的?!?/br> “那你為什么突然對他這個態(tài)度?”他滿眼困惑。 長眼好笑地挑起,如意問:“我就不能是因為你?” 因為他?沈岐遠下意識搖頭。 就算是最喜歡他的時候,她也不曾因為他的在意而斷絕跟任何人的往來,用她先前的話來說,情愛從不是束縛,每個人都有與旁人來往的自由。 大抵也是因著她這話,這么多年他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她喜歡多少人,就算兩人在一起了,她也難免對面容俊朗的少年人吹個口哨什么的,天性嘛。 但現(xiàn)在,她好像變了。 沈岐遠有些怔忪,怔忪之后,喉嚨就有點發(fā)緊:“你以前,是騙我的?” 如意眨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企圖裝傻:“多久以前???” “還是同修的時候?!彼⑽⑻ь^,下頷繃緊,“你說人的天性里從來沒有忠誠這個東西,是后來被規(guī)矩強行套上的,所以我們不用遵守?!?/br> 提起這茬,如意輕哼了一聲:“你也不想想我是在什么情況下說的?!?/br> 便就是竹醉與她比試之后,他不來看她,反而去看了一眼竹醉的傷勢,這才氣得她找了幾個漂亮師弟來給自己上藥。 心里本就有氣,他回來瞧見還好意思垮臉,如意自然是要嗆他這幾句,反正這人當時不通情竅,聽著只會覺得有道理。 但她沒想到這人一記就是這么多年,甚至于現(xiàn)在與她在一起都還強壓著一些情緒,導致總是患得患失。 說來也算她的罪過。 輕嘆一聲,如意勾起了他的手指:“人的天性里就是沒有忠誠這個東西,但它也不是被規(guī)矩強行套上的,是由強烈的愛意而催生。怕傷害對方就會忠誠,想讓對方放心展露愛意也會忠誠?!?/br> 沈岐遠聽懂了,有些晦澀地垂眼,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像是想相信她,又像是還有些猶豫。 如意倒是不著急,他的心里沒底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可能在這三言兩語里就消弭于無形。 日子還長著呢。 第二年初春的時候,沈岐遠得了十日休沐,如意也終于將妖族的一堆雜事解決完了,兩人相約出游,又覺得一板一眼地共游沒意思。 于是如意道:“我心里想個地方,你心里也想個地方,我們從不同的方向出發(fā),看看最后要多久才能找到對方可好?” 沈岐遠有些猶豫,兩人雖然有千年的默契,卻是有兩千年的時間都不是在一起的,那些歲月里她經(jīng)歷過什么他都不知道,自然也無法猜中她想去哪里。 不過看她這興致勃勃的模樣,他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 春風起,兩道身影一南一北地消失在了天地間。 沈岐遠壓根無心看什么風景,他先去萬妖窟附近等了一天,沒等到她,反而是看見了一群遷徙的妖怪。 大夏和大乾休戰(zhàn)之后,大夏民間的香火開始慢慢多起來,稍稍有些妖力的妖怪都被安排去了各個廟宇里做工,比起從前隨時被道士斬殺的提心吊膽,它們更樂意去大夏完成一些人的愿望。 有嗅覺靈敏的妖怪發(fā)現(xiàn)了他,但沒做出什么警示,反而是嗅了嗅他身上的氣味,然后曖昧地笑了笑。 沈岐遠臉上有些掛不住,別開臉就繼續(xù)去下一個地方。 第194章 是年少慕艾,是克制的歡喜 他第二個去的是她母城的遺址。 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曾經(jīng)繁華的城池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偶爾還會在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邊找到幾塊房子上的磚石。 沈岐遠在這里等了兩日,沒有等到如意,倒是等來了太上真君。 “你叫我好找?!碧险婢凉值氐?,“難為我一得到些新鮮消息就眼巴巴地下來。” 眉梢微動,沈岐遠捂住了他還想說話的嘴。 “先別告訴我是什么事?!彼?,“待我找到如意,你再一起說?!?/br> 太上真君撥開他的手,納悶了:“你神識遍布大乾,還能有找不到的人?” 沈岐遠搖頭:“她修為又精進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神骨的緣故,這人除了吃香火,竟也能在這污濁的凡塵里吸收到天地精華,前些日子切磋,已經(jīng)隱隱有要壓過他的趨勢。 太上真君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小聲嘀咕:“我就說么,那小丫頭一看就不是池中物?!?/br> 沈岐遠點頭,帶他一起繼續(xù)去下一個地方。 會仙酒樓沒有,枯骨樓也沒有,眼瞧著十日將盡,沈岐遠突然一震。 他飛快動身,如風一般奔向一個地方。太上真君有些追不上他,累得氣喘吁吁地喊:“慢點兒?!?/br> 他自是沒有聽的,反而讓四周景象倒退得更快。 春雨如酥,細細朦朦地籠罩著整個岐斗山,湖光共山色,白云蒸晚霞,有人穿著一身修神輕紗袍,站在九百九十九階石梯的最底下。 沈岐遠看見了,眼里的光霎時柔和下來。 他翩然落地,身上的衣袍也化成了那身修神輕紗,錦帶墨發(fā),寬袖窄腰,自臺階之上遙遙地看下去。 人都永遠會記得自己第一眼就心動的人,哪怕后來遇見再好的人,都會一直記得與他初遇時的情景。 如意抬眸,也終于看清了那人眼里的情緒。 不是悲憫,是好奇。 是年少慕艾,是克制的歡喜。 “猜對了?!彼p輕合掌,笑著道。 沈岐遠可不敢告訴她中途自己走錯了多少地方,只問:“你一直在這里?” “沒有,剛到?!遍L眼瀲滟,她一步步拾階而上,“你我還當真是心有靈犀?!?/br> 舊時山門仍在,岐斗山這三個字沒有因為普華的齷齪而坍塌,反而是因為前赴后繼的修神者而愈加金光閃閃。 眼看著她踏過了長長的臺階,終于要與他雙手交疊。 旁邊驟然響起個聲音:“哎,都說了讓你慢點,我老胳膊老腿的,哪經(jīng)得住這么趕路呀?!?/br> 極其煞風景的小老頭從兩人中間冒了出來。 如意看他一眼,沒好氣地收回手:“你怎么來了?” “我來報信?!碧险婢龕赖枚迥_,“你們聽完非得給我擺上一桌醬肘子不可?!?/br> 意識到了什么,如意嚴肅了神色。沈岐遠繞過太上真君站到她身邊來,輕輕捏了捏她的肩。 太上真君一揮手就起出一片白霧,霧里是普華在天雷臺上受刑的畫面。原本就重傷未愈,這一道道天雷下來,他更是連個人形也無,旁邊的九頭蛇與他一起受刑,許是妖怪耐不住天上那濃厚仙氣的緣故,九頭蛇已是快化成一灘血水了。 兩人冷靜地看著,同時問:“天帝給他定了什么罪?” 太上真君小聲道:“天上辦事慢你們是知道的,所以我先拿偷聽的消息來安安你二位的心——天帝定了他屠戮人命、毀人神骨、冒名頂替神籍、挑起無端禍事等多重罪名,奪了他的神位,讓他先受百年雷刑,再墮入畜生道輪回十世,世世機關(guān)算盡但不得善終?!?/br> 如意神色松了些,卻還是挖了挖耳朵:“當畜生還能機關(guān)算盡?” “天帝說了,他那樣的性子,不管變成什么都會繼續(xù)算計,便讓他做畜生,費盡心思求生求食然后皆竹籃打水?!?/br> 這可以說是天道存在以來對神君最重的責罰了。 沈岐遠垂眼:“待他輪回完這十世,勞真君知會我們一聲。” “好。”太上真君點頭,又笑,“天帝這是鐵了心要整肅風氣,等你再上來的時候,必定已經(jīng)天朗氣清?!?/br> 沈岐遠下意識地看了如意一眼,沒有答。 一看他這表情太上真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沒好氣地一甩拂塵:“你身邊這位厲害著呢,仔細著別被她扔下吧,哪還用想不能扔下她?!?/br> 如意踹了他一腳:“都說寧拆一座廟也不毀一樁婚,你這老頭兒怎么回事,還挑撥起來了?” “這是挑撥嗎?!彼匚嫱忍_,“你若真沒野心,如何會在大夏塑起金身?” 神明才能塑金身,但妖王若是被當做神供奉久了,焉知會不會與天齊平? 察覺到沈岐遠也看了過來,如意很是無辜地扶了扶頭上的簪子:“我沒有,你別聽他胡說,大夏那金身是我有求必應(yīng)換來的,人家百姓想塑,我還能攔著不成嗎?” 沈岐遠的眼眸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沒有誰規(guī)定神明必須通過修煉才能成。 面前的人還在跟太上真君吵嘴,他心里卻覺得無比的踏實。 她不會再放棄他了,不管未來會如何,他都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 “愣著做什么,走呀?!比缫夂傲怂宦?,“去給這可惡的小老頭兒買肘子吃?!?/br> 沈岐遠回神,笑著抬步下階,追上前頭那兩人,與他們一起繼續(xù)往下行。 背后的山門高聳巍峨,岐斗山三個字在緩緩后移的視線里依舊金光奪目。 要論什么地方東西好吃,太上真君毫不猶豫地就選了臨安城。會仙酒樓雖然關(guān)了,但還有別的地方么。侯潮門街邊賣的肘子看起來就很好吃,一口氣買上五個,再去隔壁茶攤要三杯茶,他們就能坐下來美美地吃一頓。 許是收回了北邊的城池,臨安的繁華比往常更盛不少,香氣和蒸騰的霧氣之間路人的笑聲連綿不斷,就連賣茶的攤主話也格外地多。 “幾位打哪兒來???來臨安可要尋什么出路?我看這位郎君的身姿就是個練家子,還隨身帶著佩劍,莫不是來尋仇的?” 如意是懶得理會的,偏遇上太上真君這個一根筋的,一一就回答了去,末了還說:“能跟誰尋仇啊,這城里就沒人是他的對手?!?/br> 第195章 久別重逢日 話剛落音,這攤主就吹了一聲響哨,接著四周就突然冒出來好幾個衙差,舉著刀將他們團團圍住。 沈岐遠下意識地將如意護在身后,太上真君看得直吹胡子:“你護她做什么,她還用護?好歹也是該護一護我這個老人家!” 沈岐遠沒理他,只皺眉看著這些衙差:“我三人途徑臨安,路引憑證齊全,你們圍我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