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75節(jié)
沈岐遠松了口氣。 追兵仍在附近,三人也沒有久留,沈岐遠徑直去了御史臺,將趙宅發(fā)生之事如數(shù)稟呈。 于是帝王午覺剛醒,就被架在了御書房,接受宰相、御史大夫以及各言官的輪番轟炸。 散騎常侍養(yǎng)上百精銳,還敢囚禁一品大員,若無人撐腰,他怎么敢? 帝王臉色如同十年沒洗的硯臺底。 他將沈岐遠單獨留在了御書房。 “沈宗正覺得,是誰在給趙散騎撐腰?”他沉聲問。 沈岐遠上前,將一封信函奉上:“請陛下閱覽?!?/br> 那信函熟悉得很,不用看也知道里頭寫的是什么。 帝王氣笑了。他敲了敲桌沿:“愛卿現(xiàn)在是想將孤押在大堂上候?qū)弳???/br> “此信出自劉太師之手,臣并無指責圣上之意?!?/br> “劉太師是孤的恩師!他的意思便就是孤的意思!”桌上奏折陡然被掃落,帝王暴怒而起,“孤寵信你十余年,是要你今日來下孤臉面的嗎!” 沈岐遠一頓,緩緩抬頭。 面前的帝王已經(jīng)四十余歲,胡須黑白交雜,身體也寬胖,與當年只是皇子的他已經(jīng)判若兩人。 他指著自己,手指都發(fā)顫:“你也知大乾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家國安定、休養(yǎng)生息,平北軍卻氣焰囂張,拉驚鴻的虎皮做大旗,硬是想渡九河。他們是想收復河山還是謀朝篡位,孤心里難道不清楚嗎?” “你為著兒時情誼要保驚鴻一命,孤只當你重義氣,不會問罪于你。但你硬要查這樁案子,冥頑不靈地查到孤跟前來!你要孤怎么說?跪去平北王靈前認錯嗎!啊!” 胸口起伏,他說完就咳嗽起來,頭上龍冠搖搖欲墜。 沈岐遠看著他,卻沒什么情緒波動。 “十三年前,若不是平北王一力扶持,陛下恐怕無法入主東宮?!?/br> “兩年前若不是驚鴻郡主帶著平北軍一路護送,陛下也無法安然南渡?!?/br> “平北王父女,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民,一生忠于陛下和社稷——還請陛下三思?!?/br> 他說得越平靜,帝王就越是臊得坐立不安。 “沈岐遠,沈子晏,你往常是最懂孤的?!彼麘嵟羞€有些委屈,“如今你這是要做什么呀,你想看這天下傾覆,萬民遭難嗎!” “平北軍不會讓萬民遭難,但陛下無端的防備卻是會讓忠臣離心?!鄙蜥h拱手,“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 “只要驚鴻郡主性命無虞?!彼J真地抬眼,“臣愿許諾陛下,大乾十年之內(nèi)絕不會有戰(zhàn)事?!?/br> 帝王憤怒地摔了桌上的茶盞。 如意坐在窗邊等啊等,眼瞧著月下梢頭了,沈岐遠也還沒有來。 “小荷葉說今日沈大人要在宮里過夜。”賀汀蘭抱了厚被子來給她,順帶傳消息,“說是圣恩賜酒又賜宴,將大人喝醉了?!?/br> 圣恩? 如意哼笑。 大乾這個帝王小心眼極了,沈岐遠今日所為,絕得不了他的歡心,與其說是圣恩,不如說故意將沈岐遠留在宮里,想挫一挫他的銳氣。 她倒也心疼那細皮嫩rou的小郎君,但有些事是他自己選的,她總不能連宮門也闖。 送走賀汀蘭,如意正打算關窗,就見一只云雀從窗戶的縫隙擠了進來。 “大師姐。”云雀開口說話了。 如意一愣,往四周瞥了一眼,便將她接到自己的手指上:“外頭這么多符咒,你也敢一個人出來?” 云雀扇了扇翅膀,老實地站在她食指間:“那位老人家讓我來的,他說有些消息凡間信件傳得太慢,不如差我告訴你,也好讓你早做準備?!?/br> 如意挑眉,示意她說。 云雀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道:“花拂滿和趙燕寧已經(jīng)抵達了徽州,按照先前的安排,我們的人會把一些證據(jù)交給他們,他們拿到之后,應該會立馬返回臨安。但以他們的身份,是無法見到大乾皇帝的,所以還得大師姐去借一借沈岐遠的力?!?/br> 如意聽著就松手將她抖下去:“我是來人間避難的,不是來當差役的?!?/br> 云雀跌了個雙爪朝天,又連忙蹦起來跳到她的膝蓋上:“事關我們妖族百年的人間供奉,大師姐總不能坐視不管?!?/br> 每個國度都有自己的信仰,大乾請神驅(qū)妖,大夏便是奉妖為神,若妖族支持的皇子能登大夏東宮之位,他們妖族便可以安享百年香火供奉,只有妖力強盛不輸神族,他們才不會被殘殺驅(qū)逐。 這事很重要,重要到師父都親自出了萬妖窟。 想起古宅里那雙幽深的眼,如意心里嘆了口氣。 但她還是道:“大夏與大乾打起來是遲早的事,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師父也能得償所愿?!?/br> “師姐該不會是不想利用沈岐遠吧?”云雀咂舌,撲扇著翅膀道,“那可是個神仙啊,道貌岸然的神仙!他就算一時與你好,也不會真的接受你的!” 眼眸微瞇,如意一把捏住她,手指微微用力。 “啊!我錯了!我錯了!師姐饒命!”云雀嘰哩哇啦地求饒,又圓又黑的小眼睛里滿是無辜。 拿只鳥撒氣有什么用,人家只不過說了實話。 她驟然松開了手。 云雀掙扎著躲去旁邊的燈臺后頭,小心翼翼地伸出腦袋來打量她。 大師姐看起來有些發(fā)愁,但只一瞬,她就恢復了正常。 “誰都可能不接受我,他不可能?!毖劾镏匦氯旧闲σ猓缫馓鹣掳万湴恋氐?,“你以為我為何能來人間避難?” 第112章 在他看來她哪里都好 若是現(xiàn)下還有尾巴,如意一定會翹去房梁上。 沈岐遠是神仙怎么了,為了讓她來人間,他也得頗費一番周折呀。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怪,她是他心尖尖上的妖怪。 “大師姐?!痹迫钢眹@氣,“師父說過,神妖相戀自古就沒有好下場,不然上天也不會加以天罰強行阻止。你是要繼位妖王的人,怎么能深陷其中呢?!?/br> “你哪只眼睛看我深陷其中?”她不滿地戳了戳她的小腦袋,“男人么,可有可無的東西,我也不過是看在他一片情深的份上與他多玩玩罷了?!?/br> “玩玩?”云雀質(zhì)疑地揚眉。 “玩玩?!比缫夂V定地點頭。 以她荒唐的過去來看,這話還是勉強可信的。云雀松下了戒備。 可是,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就驅(qū)車去了朝天門,也不管這一路上冰雪未化,冬靄沉沉。 她撐著下巴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官道上進出的人,眉目懨懨,頗為不耐。但沈岐遠的身影出現(xiàn)的時候,云雀就見她眼底如同繁星漫城,點點連成璀璨的一片。 “你怎么在這里?”沈岐遠大步走了過來。 如意坐在車轅上,笑盈盈地與他道:“早起去東市買一些酒樓要用的食材,順道就來看看能不能碰著你?!?/br> 伸手撫了撫他冰冷的臉側(cè),她意味深長地道:“我運氣真好?!?/br> 云雀不敢靠近,只在遠處圍觀,也覺得完蛋了。 大師姐這模樣,哪里只像是隨便玩玩?便只說這眼神,就與她從前看那些男寵時完全不同,漣漣泛光,恍若朝霞。 她擔憂地撲了撲翅膀。 遠處的沈大人突然回頭,目光凌厲地朝她這邊看過來。殺氣如同有形的刀刃,霎時橫在了她的脖頸間。 云雀嚇得往后一坐,差點摔下樹枝。 “看那邊做什么?”大師姐及時將他的下頷捏住拉回去,傲慢又嬌俏地道,“看我?!?/br> 沈岐遠回神,微微抿唇:“最近外頭不安全,你也多些小心?!?/br> 持續(xù)了半個月的請神驅(qū)妖,不少蟄伏的大妖被驚醒,臨安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妖怪傷人的案子。 他是有些懊惱的,自己若是已經(jīng)成神就好了,修為強大到足夠察覺所有的妖氣動靜,就能守護好所有百姓??伤F(xiàn)在還只是修神者,只能在案發(fā)之后趕到。 “先上車吧?!比缫鈱⑺蟻恚鏖_他肩上的雪,“我送你回沈府?!?/br> 沈岐遠點頭,側(cè)眼看向窗外,眸里的郁色卻更深。 他既然來人間歷練,便該守護好這目之所及的蒼生,誰料到現(xiàn)在城中的難民數(shù)量都未曾減少。雖然已經(jīng)求得了恩令,能以國庫陳糧賑災,但毀壞的田地房屋始終是難以救回。 大乾到底為何會受這么重的災呢。 車輪緩緩碾過一處神廟,里頭高大的青神石像前香火鼎盛。 沈岐遠突然覺得頭痛。 …… “吾以千年苦修之往起誓,既成青神,必履其責。” “聆蒼生所愿,鎮(zhèn)一方妖魔,不偏不倚,公道大明。” …… 外頭的風雪突然大了起來,吹得馬車都停滯不前。如意嘖了一聲,剛想轉(zhuǎn)頭與他說話,就見旁邊這人臉色慘白,恍恍如同被魘住。 她皺眉,翻手點住他眉心。 沈岐遠睜開了眼,眼里滿是茫然:“我睡著了?” 意識一點點回籠,他松了口氣:“真可怕,我夢見我成了青神,失職于天。” 如意半垂下眼,哼笑道:“你這人就是心太正,失職于天又如何,他們還享著人間香火,只要你不把天下人屠盡,他們都不會下來管你?!?/br> 沈岐遠很是意外地看著她:“你怎么會這么想?” 同是修神者,當知天命之重,他們?nèi)舳枷麡O瀆職,這天下該成什么樣子? 她雙手舉高,認得倒是快:“我錯了?!?/br> 態(tài)度誠懇,叫他想再說都沒理。 沈岐遠無奈地搖頭。 兩人很快到了沈府門口。 “你最近若是有空,可否幫我個忙?”沈岐遠招來管事,遞給她一匣子銀票,“天太冷了,城中難民缺衣少被,恐怕熬不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