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73節(jié)
瞥一眼旁邊的大夫,他不愿在這里多說,只拉了如意就走。 如意難得地想跟他撒撒嬌,一坐上馬車就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委屈巴巴地道:“疼。” 沈岐遠(yuǎn)握住她的手腕,表情十分凝重:“抱歉?!?/br> 他太嚴(yán)肅了,嚴(yán)肅得如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傷口只是有些紅腫,連皮都沒破。 她不由地摸了摸他的指節(jié):“倒也沒疼得太厲害,你……” “我未曾想過,眼下的身份會連累到你。”他倒也沒躲她,只聲音低沉萬分,“是我欠了考慮,以后不會再如此?!?/br> 墨瞳低垂,手指微顫,真真是在懊悔。 如意心里軟了軟。 她勾起他的下頷,眼波瀲滟:“我難道真會傷著不成?” 他微微抿唇。 在人間便要行人間的事,若她只是凡人,今日便要因他遭罪,豈能不懊悔。況且她重傷未愈,若是那兩人再蠻橫些,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岐遠(yuǎn)不喜歡這種連累她的感覺。他希望她安穩(wěn)、周全。 翻手想用自己的法力償給她,這人卻抽回了手。 “沈岐遠(yuǎn)?!彼N著腿晃著腳尖,似笑非笑,“你我不是在做生意。” 雖說人與人之間最好是不虧不欠,方?jīng)]有那么多糾葛,可兩人要在一起,便就是要糾葛多了才好,誰要與他算這么清楚吶。 他怔然看著她,似乎不太明白。 如意無奈地笑了:“不急,我慢慢教你?!?/br> 不通情事的小神君,雖然稚嫩,但實在可愛。 “首先?!彼c了點自己的臉側(cè),“親這里?!?/br> 沈岐遠(yuǎn)皺眉,想拒絕,但考慮到自己理虧,于是還是僵硬地靠過去,在她臉側(cè)啄了一口。 如意滿意地點頭:“然后跟我念:卿卿莫慌,有我在。” “有我在?!彼J(rèn)真地重復(fù)。 “不對?!彼龂K了一聲。 他抿唇,重新道:“莫慌,有我在?!?/br> “故意的是不是?”她鼓起腮幫子,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卿卿都不會叫?” 他嘴唇閉緊,深深地回視她,卻就是不開口。 如意長嘆一聲:“現(xiàn)在的小孩兒怎么都這么不好騙。” “我與你同年出生?!鄙蜥h(yuǎn)認(rèn)真地道,“甚至長你半個月?!?/br> 那又如何?她哼笑?,F(xiàn)在不還是個只有一千年閱歷的小孩兒。 馬車經(jīng)過一處古宅,如意突然側(cè)了側(cè)眼眸。 “怎么?”沈岐遠(yuǎn)敏銳地問,“有妖怪?” “沒有?!彼Φ溃拔抑皇怯X得那屋檐修得好看。” 沈岐遠(yuǎn)從窗戶看出去,果然見飛檐高翹,上面還立著石雕的神獸。整座宅院干干凈凈,沒有任何妖氣。 他放下戒備,低聲道:“平北王府命案牽扯的人太多,我近日不能總?cè)ツ隳莾?。?/br> 如意挑眉:“大人這要我主動去找您?” “沒有。”他嘴硬。 她失笑,拇指摩挲著他的手背:“我又不會笑話你,做什么不肯承認(rèn)?!?/br> “只不過……”回頭又看了那古宅一眼,如意嘆息,“怎么辦,我最近也挺忙,恐怕去不了沈府。” “去不了就罷了。”他故作不在意,眼神卻是黯了黯。 如意看見了,但她沒有說話。 現(xiàn)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兩人在會仙酒樓門口做別,沈岐遠(yuǎn)繼續(xù)回了宮里,如意目送他遠(yuǎn)去之后,卻是原路返回到那座古宅之外。 分明沒有門童,那厚重的大門卻在她到來的瞬間吱呀開啟。 如意掃了兩眼,眼底透出了然,然后就大方地斂裙,踩著滿地的花瓣跨進(jìn)門檻。 斑駁的大門自她身后緩緩合攏。 冬日將盡,臨安城卻下了一場無比寒冷的大雪,雪風(fēng)呼嘯,凍得賀汀蘭直哆嗦。 她往爐子里加了幾塊銀碳,納悶地問軟榻上的人:“東家最近怎么愈發(fā)不想動了?” 如意裹著厚厚的氈子,翻身過來嘟囔道:“這么冷的天,換做以前我是要睡上幾個月的,如今倒好,還要顧著酒樓進(jìn)食材的事兒?!?/br> “這不趙燕寧和拂滿都不在,只能您辛苦些。”她笑。 如意噘嘴:“我倆換一換吧,我去前頭招呼客人,你去后院監(jiān)督他們搬貨?!?/br> 賀汀蘭眼神閃了閃:“前頭最近亂得很,總遇見尋釁滋事的,以東家您這脾氣,少不了要得罪人,還是我守著前頭吧?!?/br> 如意睨著她,覺得不太對勁。 這幾日賀汀蘭總不讓她去大堂,就算是路過也催著她快走,可大堂里明明好好的,不見爭執(zhí)也不見打斗。 眼眸動了動,如意懶洋洋地道:“好,那你先下去,我待會兒從側(cè)邊的樓梯直接去后院?!?/br> 賀汀蘭應(yīng)了,替她將斗篷拿出來放著,然后才下了大堂去。 如意跟在她身后起來,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大堂和二樓的樓梯轉(zhuǎn)角上。 第109章 人心復(fù)雜 今日生意平平,一樓大堂里只坐了三桌客人,瞧著并無異常,但他們都在激烈地談?wù)撝裁础?/br> 如意微微側(cè)耳。 “最近也忒嚇人了些,瞧著那么厲害的幾個大人,說入獄就入獄?!?/br> “聽說都是宗正司沈大人的手筆,他為官清正我是認(rèn)的,但也太不給人顏面了,連雍王的堂親都沒放過?!?/br> “不是我說,你們瞧著吧,這位宗正大人是要吃苦頭的。官場之中以和為貴,他這般大開殺戒,必遭反噬?!?/br> 瞧著都是些儒生學(xué)子,議論的自然也都是朝堂中事,越說越起勁,還拿梅花作賭,賭沈岐遠(yuǎn)幾時遭難。 民間雅致,一梅花代一貫錢。幾個儒生正費勁撥弄著窗外的梅樹,倏地一陣風(fēng)吹過來,那花便如雨似的飄過窗臺,落滿了他們的桌面。 這場景有些奇異,幾人都驚嘆了一聲,然后想去攏。 一只柔嫩素手從旁邊伸過來,溫柔地按住了他們的手臂:“這是我下的注?!?/br> 幾個儒生回頭,就見一妙齡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旁側(cè),雪肌如玉,妍麗妖嬈。 被她按著的儒生有些臉紅,吞吞吐吐地道:“姑娘,姑娘要賭什么?” “就賭你們方才說的。”她掃了一眼桌面上沾水畫的賭盤,盈盈一笑,將那滿桌的梅花都攏到了最后一欄里。 賭沈岐遠(yuǎn)能全身而退? 儒生直搖頭:“群蟻尚可勝象,況那滿堂文武乎?” “都說這世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沈大人既只在做分內(nèi)之事,我不信他會招致歹運?!比缫馕⑽⒉[眼,“若真如此,這天下還有甚公理可言。” 賀汀蘭剛將新賬本從后堂拿過來,就聽見她這么一段話。 臉色微變,她連忙上前將如意拉回來:“東家,您先去后頭吧?今日的鮮貨也快送到了。” 如意跟著她走到柜臺邊,卻沒有再往前邁步。 她敲了敲臺面,認(rèn)真地問:“沈岐遠(yuǎn)出什么事了?” 賀汀蘭神色有些復(fù)雜:“朝堂上的東西,豈是我等百姓左右得了的?沈大人有他的想法,東家不必太掛心?!?/br> 如意盯著她,長眼一眨也不眨。 “罷了?!辟R汀蘭有些頂不住,嘆氣道,“大人五日前傳信來與我,叫我替他瞞一瞞,莫要讓你插手——北平王府的命案,似乎牽扯到了兩個散騎常侍?!?/br> 散騎常侍是陛下身邊最為親近的官員,入則規(guī)諫朝事,出則散騎伴駕,說是陛下的左右手也不為過。 所以當(dāng)有證據(jù)指向他們的時候,沈岐遠(yuǎn)就該停手的,他是個聰明人,一向知道要明哲保身。 但也不知是失憶的影響還是什么,這回沈大人不但繼續(xù)往下查,還在朝堂之上直言兩位常侍心懷不軌,帝王的臉色當(dāng)即就沉了,沒聽他把話說完就散了朝,文武百官議論紛紛,沈大人更是被叫去御書房,兩個時辰之后方出。 “他們的猜測不無道理,不然大人也不會在百忙之中給我傳信?!辟R汀蘭抿唇,“還望東家體諒大人一片苦心,莫要管這件事。” 如意倚在柜臺邊,一邊聽一邊把玩腰間玉佩上的絲絳。 她神色懶散,看起來并未上心,只玩味地道:“塵世里多年閱歷教會他的圓滑,竟被他統(tǒng)統(tǒng)還回去了。” 三千歲的沈岐遠(yuǎn)不會與帝王這么硬碰硬,但一千歲的沈岐遠(yuǎn)心里只有對錯,沒有人情。 所以現(xiàn)在是要把他當(dāng)年初入世的苦再吃一遍嗎。 如意忍不住瞥了一眼外頭的天。 修神時師父告訴他們,天理昭昭,自有其因果報應(yīng),人心要向善,才能有百世延綿。沈岐遠(yuǎn)是他最倚重的弟子,自然是信這話最深的人。 所以,即便雍王親自站在他面前,他也只道:“依律,兩人都要流徙千里之外。” 雍王有些急了:“你已失圣心,難道連人心也不想要了?這案子查下去對你有什么好處?” “國有沉疴,不除不足以安天下?!鄙蜥h(yuǎn)正色道。 “好,好?!庇和鯕饧?,“我倒要看看,你手里這絕不徇私的鐵鏈,能不能套在那金龍的五爪上!” 說罷,拂袖而去。 李照影從屏風(fēng)后出來,臉色慘白。她看了沈岐遠(yuǎn)一眼,低聲道:“岐遠(yuǎn)哥哥。” 她不敢相信,一向疼愛自己的帝王,難道真的會想要自己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