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59節(jié)
他其實也知道陛下不會輕易松口,但總不能坐以待斃,萬一大夏真的打過來,他們難道又要將山河拱手相讓不成? 袖口上的孝白刺目,父親的尸骨未寒,他不能就這么看著。 深吸一口氣,魏子玦站了起來:“多謝姑娘,我還是要進宮一趟?!?/br> “哪怕下場是被打得血rou模糊扔出和寧門外?” “雖死無悔。” 他目光堅定地朝她拱手。 如意瞳孔微縮,睫毛又慢慢柔和地垂下來。 她嘆了口氣,拉住了他的衣袖:“別去宮里送死,我替你想想辦法?!?/br> 魏子玦不解,如此大的事,她一個姑娘能有什么辦法? 他搖頭,正想拒絕,如意卻就拉著他上了門外的馬。 “如果張氏的死被定為夫婿情殺,你就算在宮門口磕破了頭,也只會引起帝王猜忌罷了?!蹦笃痦\繩,她曼聲道,“大丈夫有勇,亦要有謀。” 張氏死訊傳出,意味著刑部司已經(jīng)定案,結(jié)案奏折應(yīng)該與撫恤的旨意一起正送往徽州。 魏子玦錯愕地看著如意迎風(fēng)策馬,在一片茫茫雪色里堅定地朝一個方向追去。 帶孝闖宮門只會挨板子,但半路截斷御旨是死罪,他完全無法理解柳如意為什么會一邊勸他惜命,一邊蒙面上前,一腳踢暈送旨的驛卒。 他干巴巴地看著她道:“天黑之前他若沒有到下一個驛站再返回,上一個驛站便會報于宮內(nèi),追剿所有經(jīng)過這條路線的人。” 如意點燃火折子,就地將圣旨和案卷焚毀,火光燃起來的時候,她無辜地眨眼:“誰告訴你我們經(jīng)過這條路了?” “從城門口到驛站,所過之處皆有登記。”魏子玦搖頭,“你方才還親筆寫了名字按了手印?!?/br> 灰燼被雪水浸濕,袖子一揮就化作了泥。如意翻身上馬,吊兒郎當?shù)氐溃骸笆菃?,我不記得了,他們?yīng)該也不記得了?!?/br> 哪會都不記得,魏子玦直搖頭。 可是,眨眼回到臨安城內(nèi),他突然也有些恍惚了。 這一來一回,尚是申時,方才他們真的出過城嗎? 前頭供神街的舞獅隊又在比試,他怔然地看著繡球從高桿上落下來,倏地閉上了眼。 -神仙保佑。 他雙手合十。 -希望柳姑娘不會被他連累,希望她可以安然脫身。 藍色獅頭銜住繡球,四下一片叫好聲,如意側(cè)頭看著旁邊這人,莞爾一笑。 -聽見了。 第88章 湖上雪景 云程的罪名下來得很快,短短幾日就定了刑期,按章程來說,帝王多半沒有告知宰相和樞密院,甚至連臺諫官那邊也沒有收到消息。 這很正常,畢竟按照沈岐遠定的罪名,云程是情急殺妻,可以歸作私宅之事,不用朝臣過問。 站在宗正大獄外的荒地里,如意是猶豫了一瞬的,但也只一瞬,便揚唇笑開。 她答應(yīng)了魏子玦的事,得做啊,就算這天地亂得翻過來,她也得先成全他。 宗正大獄守衛(wèi)極多,五步一人,執(zhí)戟挎刀,將內(nèi)外都守得滴水不漏。如意觀察了一個時辰,才尋著兩息的破綻,瞬身而入。 若是以前,她不用這么麻煩,隨意化身成誰便可以瞞天過海。但眼下寄身于人,她變不得形狀,只能以速取勝。 云程正坐在死牢里,滿臉絕望。 “我沒有殺她,沒有?!彼l(fā)絲凌亂,眼眶通紅,“陛下為何不肯信我?” “有什么話都下地府去跟閻王說吧?!豹z卒擺手。 他靠坐在柵欄邊,清淚從眼角劃出一條線:“仲安……” 四周安靜下來,云程呆呆地望著那一方小窗,耳邊仿佛響起了海晏的聲音:“功名利祿,當真比什么都重要嗎?!?/br> 不是的,不是的,他搖頭。 當年娶張氏,他也并非完全只為前程,她開朗大方,像東邊初升的太陽,照進仲安心里的同時,自然也照進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齷齪,嫉妒兄弟,趨炎附勢,邀寵獻媚,可正因如此,他也才更不愿意放開那么明亮的女子。 她是他的救贖,是他的寄托。他與她生兒育女,恩愛綿綿,本是可以這樣一直過一輩子的。 然而先打破這種美好的不是他,是她。 痛苦地捂住臉,云程覺得不甘心:“我沒有殺人,她就是自盡的?!?/br> “你有證據(jù)嗎?”牢房里陡然響起一個聲音。 云程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就見如意站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身,嫵媚的長眼似笑非笑地睨著他:“你還有證據(jù)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嗎,云大人?!?/br> “……”他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 背后的牢門鎖得死緊,遠處的獄卒還在巡邏,這人竟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身上甚至沒有一絲灰塵。 臨死之人,膽子總是比常人大些,他沒有驚叫,只瞪大眼看著她:“你……是人是鬼?” “重要嗎?”她勾唇,“我可以救大人出去。” 出去?云程下意識地搖頭:“怎么可能,不說這宗正大獄守衛(wèi)極其森嚴,就說我出去,便成了逃犯,早死晚死,不都得死嗎?!?/br> “大人還有第三條路可選?!彼?,“從這里出去,直抵朝天門,敲天聽鼓?!?/br> 天聽鼓說是直達天聽,但擊鼓之人一般會先被帶到樞密院,錄下所告之事后呈報宰相與參知政事,再達御前。 云程的罪名雖是圣上定的,但門下各部都不知情,若有冤情,以當朝馮丞相那剛正不阿的性子,一定會在朝堂上公開,屆時圣上想再不過章程輕易定罪,便是不能了。 面前這人聽得直搖頭:“天聽鼓,敲者無論冤否,先便要受八十大板,那板子打下來我命也難保。” “放心?!比缫獾?,“那八十大板打下來,大人若有一絲疼痛,我便將會仙酒樓整個兒贈予大人幼子?!?/br> 云程狐疑地看著她:“你這是為何?” 分明與沈岐遠有私情,卻在這里攛掇他翻案?這案子一翻過來,沈岐遠也難免受牽連不是嗎。 如意有些不耐煩了:“你若不想,那便罷了,當我沒來過?!?/br>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面前就是一道風(fēng)拂過去。 門鎖響了一聲又歸于寂靜,牢房里眨眼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云程愕然地起身,上前翻看那鎖頭。 鎖得好好的,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想干什么?”獄卒一鞭子甩過來,正好打在他手指上,“都進了死牢了,還打這沒用的主意?仔細你的皮!” 云程吃痛跌坐回去,捂著手吸了半晌涼氣,終于是后悔了。 “我答應(yīng)你。”他對空中喊,“你回來,我答應(yīng)你!” 就算是沈岐遠又給他下了什么套,只要能出去,那便還有機會。陛下偏愛了他這么多年,一定只是被暫時蠱惑,只要他解釋清楚,只要他拿出證據(jù),他就能活下來。 空氣里沒有回應(yīng),人像是已經(jīng)走遠了。 云程懊惱地抓著柵欄,越想越悔。 如意走在荒地里,聽見了他的聲音也沒回頭。 悔恨這東西是會隨著時間越長越瘋的,且留他熬上兩日,她也需要時間準備。 回到會仙酒樓,一進房門如意耳尖就動了動。 扣上門轉(zhuǎn)身,她抬眼,果然看見了桌邊坐著的沈岐遠。 “去哪里了?!彼鏌o表情地問。 如意眨眼:“西郊有一座莊子,四五百畝地種的全是好米好菜好果子,我想買,便去瞧了瞧?!?/br> 瞥了一眼她鞋尖上的紅泥,的確是西郊那邊的,沈岐遠眉目松了些:“察覺到你的妖力,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 心里微微一跳,如意垂眼笑道:“能有什么事,莊子太大,我省一省腳力罷了?!?/br> 連她動用了妖力都能察覺,這人的神識怕是籠罩了整個大乾。 眼眸動了動,如意拉著他的手,摸了摸他拇指上戴著的扳指:“卿卿,西郊外有湖上雪景,你后日不是休沐嗎?隨我一起去可好?” 湖上雪景? 沈岐遠看著她被碧綠扳指襯得愈加白嫩的指尖,微微抿唇。 幾千年前,這人尚沒有如今的紈绔荒唐之氣,只一身清月艷色,斜倚欄桿,強自壓著忐忑問他:“岐斗山南麓下有湖,雪景甚是好看,你隨我一起去可好?” “雪景有什么好看,不就一片落白?!彼敃r答,“有這功夫,不如多修幾本神法?!?/br>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湖上雪景的確沒什么好看,她當時想看的也不是那一片落白。但羞怯和失望讓那時的她沒有再開口。 但如今面前這人,卻是拉著他的手又晃了晃:“好不好嘛?” 第89章 卿卿要長記性才是 “好。”他點頭,嗓音微微暗啞。 千年前的影子與面前這人重作一處,如意愉悅地笑開,眼里星光點點:“那可就說好了,后日只你和我,黃昏時分,鏡湖畫舫上見。” “嗯。”他應(yīng)下,卻又后知后覺想起來自己尚未消氣,想再板起臉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如意倒在他懷里,藕臂伸上來,反勾住他的脖頸:“大人有什么心愿嗎?” “沒有?!彼敛华q豫地答,眼皮甚至往下闔,睫毛微顫。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回憶。 “那可惜了?!彼共缓闷?,只笑,“我們妖怪也是知恩圖報的,大人對我這么好,可以拿一個不錯的愿望?!?/br> “不需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