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47節(jié)
行宮立于山北,巍峨幾十里,庭院錯落交疊,互不打擾。 她被抵在最隱秘的暖閣里,腰肢綿軟難立,脖頸間香汗淋漓。 “我錯了?!比缫庹\心誠意地給身后這人道歉,“下回不挑釁你了,我發(fā)誓?!?/br> 沈岐遠(yuǎn)沒有理會她這句話,只張口,輕輕咬住她的后頸:“你還記得你那位舊人的模樣嗎?” 雙眼迷蒙,如意遲緩不成句:“如何不記得呢,我還記得頭一回遇見的時候,天上下著雨,細(xì)細(xì)綿綿的,沾人衣?!?/br> 她回答得很老實(shí)很真誠,然而身后這人卻是突然生了氣,像要拉她下地獄似的狠起來。 “沈大人?!?/br> “沈岐遠(yuǎn)?!?/br> 她生氣地威脅,哀哀地求饒,都沒有用。 紅著眼尾回眸,她扁著嘴,終于是委屈地嬌嗔:“子晏,疼?!?/br> 沈岐遠(yuǎn)覺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口刀子劃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將她翻過來死死擁進(jìn)懷里。 真是冤孽。 “為何要在意這些呢。”她輕輕撫著他的墨發(fā),氣息溫?zé)岬貫⒃谒?,“我也記得與大人相遇時的場景,還記得大人的喜好,甚至記得大人睡覺的習(xí)慣?!?/br> 什么都記得,偏偏不記得他這個人。 沈岐遠(yuǎn)閉眼,泄憤似的在她側(cè)頸上又咬了一口。 如意倒吸涼氣,惱得想推開他,這人偏抵著她問:“你修妖途中,經(jīng)歷過什么?” 她不解挑眉:“怎么想起問這個?” “云程和海晏的事?!彼雌鹚豢|青絲,“你若是個一帆風(fēng)順的妖怪,就不該知道那么細(xì)膩的人性?!?/br> 原來是說這個。 如意淡笑,眼里滿是不在意:“這世上哪有一帆風(fēng)順的事?大人修神想必也坎坷良多,更何況是陰詭狡詐的妖呢?!?/br> 這世間妖怪和神仙都不是天生,都要從上古時期開始修煉,她原本也是要修神的,可惜出了意外。最信任的朋友打開了自己托付給她的城門,致使她族人被殺,滿城被屠,自己也被刺穿胸膛釘在城門上。 她當(dāng)時問了她一句為什么,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仰頭看著她,只說了一句:“我才該是無上的神?!?/br> 無上的神有什么好,比她喊了上千年的jiejie還好?比陪她一起熬過雷劫的她還好? 如意想不明白,到來這里之前也還是沒想明白。 但在云程和海晏的案件發(fā)生時,她突然就明白了。 本初都是人,誰都拋不開這一抹惡劣的人性。嫉妒攀比與友愛陪伴本就是同根而生的東西,割不開也斬不斷。 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么,她沒錯,錯的是心思歪了的人。 唇上突然一熱,如意止住了話頭。 她抬眼,正好看見沈岐遠(yuǎn)眼底的柔軟。 “我不會背叛你?!彼p聲與她道,“所以,你要不要選我?” 如意倏地笑了出來。 她摸著這人俊朗的臉側(cè),戲謔似的道:“卿卿,你雖是青神,但真論年歲,我怕是比你長些。” 年輕的小神仙,也想拿捏住她這個大妖怪嗎。 眼底的東西深邃了些,沈岐遠(yuǎn)抿唇,抵著她沙啞地應(yīng):“嗯?!?/br> 長些又如何,神妖殊途又如何,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東西可以攔得住他。 如意笑得滿不在意,沒有再多說什么,只將長發(fā)攏到一側(cè),露出自己白皙的鎖骨。 行宮之中,李照影正四處找著如意的去處。今日獵場上她與沈岐遠(yuǎn)在一處,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還是跟她回去住要周全些。 然而找了半晌,如意不止不在安排好的房間里,連花園里也沒有。 她正想喊人來一起找,就見周亭川和宋枕山在前頭說話。 腳下微僵,她轉(zhuǎn)頭剛想走,宋枕山卻開口了:“郡主。” 暗嘆一聲,照影尷尬地轉(zhuǎn)過背來:“好巧啊?!?/br> “不巧,在下正要去找郡主?!?/br> 周亭川見勢不對立馬就撤了,留下宋枕山一個人朝她走過來,氣質(zhì)清冷又有些壓迫。 照影下意識地將背抵上了后頭的石柱。 宋枕山在她面前站定,臉上沒什么表情,卻是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今日在正亭里所言,皆是真心,還請郡主認(rèn)真考慮。” 真心? 照影覺得不可思議:“你看起來像是非我不娶的模樣嗎?我與你,我與你只是小時候一起長過幾年罷了?!?/br> “郡主與沈大人更是不熟,緣何要說非他不嫁?!?/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四周的風(fēng)好像都更冷了些。 照影打了個寒戰(zhàn):“那,那是我愿意。” “這也是我愿意。”宋枕山沉聲道,“郡主身受皇恩,想必不會讓中宮和陛下為難?!?/br> “你若非要娶,我自然也是嫁的,但咱們先說好?!闭沼鞍櫭嫉?,“就算成親,也是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們互不干擾。” 宋枕山抿唇,袖中拳頭緊了又松:“好?!?/br> 長長地舒了口氣,她這才笑了:“早這么說我也不會這么緊張嘛,大家有事好商量。那什么,你看見如意了嗎?就今日在岐遠(yuǎn)哥哥身邊的那個女子。” “郡主不討厭她?”宋枕山抬眼。 “我為什么要討厭她?”照影叉腰,“如意jiejie人很好的,今日不是她,我小命都沒了?!?/br> 眉目柔緩下來,宋枕山點(diǎn)頭:“那郡主不用找了,她去了沈大人那邊?!?/br> 照影:? 不可能啊,岐遠(yuǎn)哥哥怎么可能讓人黃昏時分進(jìn)他房間,他那個人,滿口都是規(guī)矩的。 可宋枕山說得很篤定,甚至還將她拉向另一邊:“別去打擾他們?!?/br> 照影張大了嘴。 山尖吞沒了最后一絲霞光,行宮里暗下來,沈岐遠(yuǎn)的房里卻沒有點(diǎn)燈。 幽暗的光線襯得這人的肌膚更加雪白,他伸手禁錮,極盡所能地將她困在這一場情愛里。 如意意識模糊間,覺得這人好像也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清冷干凈,黑暗里倒像一頭野獸,想將她吞噬永占。 但對上他清可見底的眼眸,她又覺得自己多想了,沈岐遠(yuǎn)畢竟是青神,能成神的人,肯定是正直又善良的。 第70章 誰不愿意負(fù)責(zé) 正直又善良的沈岐遠(yuǎn)在秋獵的第二日救了圣駕。 獵場里多數(shù)獵物都是專人提前放入林中的,挑的基本是溫馴的鹿兔豚一類,也不知從哪兒突然躥出來一頭天竺狻猊,張著血盆大口就沖進(jìn)了儀仗隊。護(hù)衛(wèi)有兩個被當(dāng)場生咬下頭顱,其余人嚇得紛紛逃竄,竟就留了圣上一個人在原地。 千鈞一發(fā)間,沈岐遠(yuǎn)策馬而來,百步穿楊,一箭了結(jié)了狻猊性命,又踏著血泊上前,親自將圣駕背回了十里風(fēng)亭。 在沈岐遠(yuǎn)背上的那半個時辰里,圣上沒有再想宗正司失職之事,他滿腦子都是當(dāng)初天師的斷言,以及這些年來沈岐遠(yuǎn)為他做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于是還不等回宮,沈岐遠(yuǎn)就受賞黃金千兩,升一品官銜,連帶其生母禾陽長公主也追封廣德慈仁大長公主。 李照影一邊說一邊唏噓:“大家都以為岐遠(yuǎn)哥哥強(qiáng)查柳太師一案會失圣心,誰料這就峰回路轉(zhuǎn)了?!?/br> 如意翻著手里的烤簽,給乳鴿刷了層油:“他運(yùn)氣不錯?!?/br> “是運(yùn)氣也是本事,那么大的狻猊,我看他們抬回來的尸體都害怕,也就岐遠(yuǎn)哥哥敢迎上去,他應(yīng)得這賞賜。”照影撫掌,滿眼敬佩。 烤鴿子的香氣慢慢濃厚,李照影吸了吸鼻尖,好奇地探頭:“jiejie怎么親自動手烤這些,交給內(nèi)侍們就是了呀?!?/br> “他們烤的細(xì)致,少了些自在滋味兒。”如意撒上一把西域香料,又落上小撮蔥花,便將鴿子一分為二,遞了給她。 照影有些猶豫,她沒吃過這么粗蠻大塊的食物,但瞧著如意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的聲音,她咽了口唾沫,還是接了過來。 “東家?!壁w燕寧從外頭回來,臉色有些不好看,“柳太師不肯認(rèn)罪畫押,同行眾多老臣也一直為他求情?!?/br> 如意順手掰給他一只鴿子腿,不慌不忙地道:“沈大人只是陳罪,卻并未定他的罪,那么多細(xì)節(jié)沒有查明,他自然不會輕易畫押?!?/br> 趙燕寧接過來,捏緊了拳頭:“可是再這樣下去,我怕圣心有變?!?/br> 圣上處置柳太師本就是不情不愿,若那么多罪名都沒能壓死他,那之后就更難了。 “柳太師在潛邸就開始教授課業(yè),與咱們圣上相識也有十來年了,圣上不舍得他死是人之常情,但有文閣老以及一眾言官在,圣上再不舍得,也饒不了他?!?/br> “那若再加上一個惠太妃呢?”趙燕寧問。 惠太妃在圣上不得勢的時候就對他們母子照拂有加,圣上對其十分敬重,眼下太妃就住在慧明山南麓的道觀里,她若得了消息出面,圣上至少都會保住柳太師的性命。 如意哼笑:“沈大人做事你還不放心?他不會讓這個消息走漏半分?!?/br> “柳府隨侍的人確實(shí)是都押了,但我方才去看,柳太師鎮(zhèn)定自若地坐著,說已經(jīng)放了信鴿出去。”趙燕寧直搖頭,“終究是百密一疏?!?/br> 如意嘆了口氣,笑得慵懶:“年輕人,不要這么急躁,來,嘗嘗我的手藝。” 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還嘗什么? 趙燕寧順手就想把手里那指頭大的rou給扔了。 但要扔前的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低頭。 小小的鴿子腿在他手里,rou很新鮮,烤得很香。 再抬頭,如意眼尾掛著些揶揄:“晌午剛在行宮上空抓到的,一共兩只,我給沈大人留了一只,你就只能吃個腿兒了?!?/br> 緊皺著的眉頭驟然松開,趙燕寧哭笑不得,抬手將腿兒扔進(jìn)嘴里嚼了,深深朝如意一拱手。 “行了?!彼龜[手,“真要謝啊,等回城之后幫沈大人往殮房跑幾趟吧,七八條人命叫他一個人查,我怕是要兩個月都見不著他?!?/br> “好。”趙燕寧痛快地應(yīng)下。 李照影聽到這里才算聽懂幾個字,忍不住挑眉:“我倒是還沒問,你昨日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