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26節(jié)
如意垂眸,長睫顫了顫。 風(fēng)從窗口拂進(jìn)來,拂過她鬢邊的碎發(fā),輕輕搖了搖她髻上的黃玉鵲釵。 沈岐遠(yuǎn)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打擾。 快到新村落的時候,她突然開口道:“沈大人,你今日讓我來,不會是想教我學(xué)會憐憫吧?” “那你學(xué)會了嗎?”他不答反問。 如意抬起下巴,恢復(fù)了先前的矜傲和慵懶:“開什么玩笑,憐憫蒼生是神的事,神都不會憐憫,我又學(xué)來做什么?!?/br> 她說著,又惡劣地掐了掐手指:“下一次再有那樣的事,我依舊會那樣做,大人等著吧?!?/br> 沈岐遠(yuǎn)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點(diǎn)頭:“好,我等著?!?/br> 小姑娘聽不懂他們說話,吃飽了肚子就又昏昏欲睡,腦袋一晃一晃的,眼瞧著就要磕在桌角上。 如意飛快伸手,將那尖銳的桌角捏在手里。小姑娘額頭抵在她手背上,吧砸著嘴蹭了蹭,就這么睡了過去。 對面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柳如意將她拎起來扔進(jìn)被褥里,沒好氣地看向笑的人:“大人和小孩子總不能相提并論。” “嗯,我知道,你別著急?!?/br> “我沒著急!” “好,沒著急,先別掐我?!?/br> 如意氣得咬牙。 馬車抵達(dá)了另一個兵孤村,她跳下車就朝周亭川走:“小大人,帶我一個?!?/br> 周亭川抱著一個籮筐,艱難回頭:“柳姑娘,這地上的泥又多又深,你就別下來了?!?/br> “無妨?!彼锨叭?,輕松地接過他懷里的籮筐,施施然舉上頭頂。 周亭川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如意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姑娘真是好大的力氣?!?/br> 意識到自己忘記偽裝了,如意勉強(qiáng)找補(bǔ):“也挺重的?!?/br> 完全沒看出來重的意思??! 周亭川滿眼崇拜:“姑娘什么時候能教我兩招就好了。” 如意睨他一眼,勾唇:“小大人粉雕玉琢一般,練得五大三粗的多可惜?!?/br> 后頭慢悠悠跟上來的沈大人步子一僵。 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結(jié)實(shí)的胳膊,不悅地抿唇。 什么五大三粗,這分明是孔武有力。換做周亭川,別說扛她下樓了,手腕都掰不過她,要來有什么用。 “亭川?!?/br> “哎,大人?” 沈岐遠(yuǎn)單手將一個籮筐遞給他,又拿了旁邊紫帽懷里的籮筐一并塞他懷里,頷首鼓勵:“你一并搬過去吧?!?/br> 第37章 她喜歡弱的 周亭川要哭了。 往常來村里發(fā)東西,他都只用記一記賬目,輕松得很。誰料這一趟來,腿快走斷了不說,胳膊也累得抬不起來了。 回去的路上,他就躺在如意身邊直哼哼:“活不了啦,唉喲,活不了啦。” 如意被他逗得直笑:“小大人,荷葉還看著你呢?!?/br> 荷葉正用指尖沾著水跟沈岐遠(yuǎn)學(xué)寫字,看他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可思議——都多大人了,還能打滾撒嬌的? 周亭川氣得直瞪眼:“小丫頭,方才你吃的饃還是我去買的。” 縮了縮腦袋,荷葉看向沈岐遠(yuǎn)。 沈岐遠(yuǎn)坐在旁側(cè),神色正經(jīng)地與她道:“待你長成,若要覓夫婿,切不可覓這種弱不禁風(fēng)的,萬一遇著什么事,他只會往你身后躲?!?/br> 荷葉聽不懂,卻還是點(diǎn)了頭。 周亭川一個打挺坐起來,耷拉著眉毛扯了扯如意的袖口:“柳姑娘,我當(dāng)真那般不堪嗎?” 如意側(cè)過臉來,勾唇托腮,略帶邪氣地道:“怎么會呢,我便喜歡小大人往我身后躲的樣子?!?/br> 怯怯諾諾,看著就柔軟可口。 沈岐遠(yuǎn)眼皮跳了跳。 周亭川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但他知道,這人是認(rèn)真的,她真就喜歡人與她撒嬌服軟,最好那人還單純可愛,任她戲弄把玩。 此時這人看著周亭川的眼神,就帶著獵鷹捉兔一般的興奮。 周亭川恍然不覺,還笑著道:“柳姑娘最好了?!?/br> 沈岐遠(yuǎn)沉默半晌,突然就悶哼了一聲。 如意抬眼看了過來:“大人的肩還疼呢?方才不是敷了些鄉(xiāng)野藥草了?” “大人受傷了?”周亭川也看過來,覺得很稀奇,“以往您傷著,不是好得挺快的嗎?!?/br> 沈岐遠(yuǎn)沒回話,但嘴唇是一眼看得見的蒼白,頭輕輕抵在窗沿邊,下頷弧度明晰如刻。秋陽從窗外照進(jìn)來,他整個人都透明得像是要羽化去了一般。 如意下意識就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側(cè)眼看她,眼里浮光粼粼,含著些嗔怨,又有一抹縹緲的眷戀之意。 這眼神配著這張臉,誰看了不得頰上飛霞怦然心動?就連如意也差點(diǎn)沒把持住。 雖說小大人也鮮嫩可口,但沈岐遠(yuǎn)真真是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在這般絕對的姿容傾軋面前,柔軟不柔軟的,就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然而片刻之后,她還是冷靜了下來。 沈岐遠(yuǎn)若是個普通人,她二話不說也會搶了他回去,但這人分明是人間青神,不老不死不傷不滅,卻在這兒給她扮柔弱使美人計? 有陰謀。 手上力道加重,她瞇了瞇眼:“燕寧的醫(yī)術(shù)挺不錯的,待會兒回酒樓,大人一定要好生診一診?!?/br> 他垂眼,略顯失落地掙開她:“知道了。” 這還委屈上了? 如意打量他這神態(tài),哼笑一聲,干脆讓荷葉端著小桌去與周亭川坐,自個兒換到他身邊,然后一把將他拉到懷里。 小荷葉和周亭川齊齊吸了口氣。 發(fā)梢在空中揚(yáng)起又落下,沈岐遠(yuǎn)怔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腦袋已經(jīng)抵在了她肩上,她一腿曲著,手腕輕搭在膝蓋上,一手半抱著他,跟個山大王似的輕捻他的下巴。 臉黑了大半,沈岐遠(yuǎn)推開她坐起了身。 如意挑眉:“這就不疼了?” 他咬著牙道:“你簡直在帶壞后生。” 誰家女子像她這般做派,萬一荷葉學(xué)去了該怎么是好。 她倒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只覷著他笑:“旁的東西都是柔弱動人,大人倒是這副死犟的模樣更加有趣些?!?/br> “柳如意。” “哎,別生氣,隨口說說,他們又不會出去嚼舌根?!比缫鉄o辜地眨眼,“我聽大人的話乖乖走了十幾個村落發(fā)放東西,大人總不能一點(diǎn)好處也不給我?!?/br> 好處難道就是調(diào)戲他? 沈岐遠(yuǎn)氣得窩火,又不想她再與周亭川坐一塊兒去,干脆閉嘴不再說話。 周亭川哪見過大人這副模樣啊,臨安城里的姑娘誰見了他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含羞帶怯的,也就柳姑娘能反過來讓他惱羞成怒了。 大人喜歡柳姑娘嗎?他想了想,覺得不可能,大人就不是個喜歡女色的人。 那柳姑娘喜歡大人嗎?他想了想,也覺得不太可能,柳姑娘對他都比對大人更溫柔。 所以這兩人應(yīng)該就是鬧著好玩。 拳頭輕捶掌心,周亭川覺得自己悟了。 馬車帶著后頭幾輛空蕩蕩的車一起回城,快到城門口的時候,沈岐遠(yuǎn)停在路邊等了片刻。 “大人?!庇凶厦比缂s而至,“這兩日卑職一直在太師府附近,將府中人的進(jìn)出做了筆錄,請大人過目?!?/br> 沈岐遠(yuǎn)頷首接過那兩張紙,略略一看就搖頭:“真是疑心過重?!?/br> 柳如意從府里跑了,他派人多找?guī)滋觳痪秃昧?,臨安城就這么大,十天半個月下來總能找著人影,可柳太師下意識就覺得是寧遠(yuǎn)侯在與他作對,故而只派人找了一天,找不到就收斂了動作準(zhǔn)備后招。 甚至都沒有派人去柳如意的鋪?zhàn)痈浇资亍?/br> 如意瞧見他那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多半是成了,不由地笑道:“大人以為這世間人都如你一般陰詭狡詐?” “?”他轉(zhuǎn)頭看向她。 “我是說,足智多謀?!彼笆终已a(bǔ)。 柳太師是個剛愎自用又十分謹(jǐn)慎的性子,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他就不會愿意做無用功。眼下只怕是開始找寧遠(yuǎn)侯的麻煩,想先逼他上門主動說出自己的條件。 而一無所知的寧遠(yuǎn)侯,只會覺得柳太師在平白針對他罷了,有被刺殺的事在先,他如今絕不會再主動去太師府。 兩人針尖麥芒,一定是兩敗俱傷。但這點(diǎn)程度還不太夠。 如意半闔著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小荷葉被安頓去了會仙酒樓,周亭川回刑部司復(fù)命去了。 沈岐遠(yuǎn)站在巷子口,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你我如今也算是相識,再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訴我一聲?!?/br> 如意與他并肩而立,看著天邊的晚霞,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好呀。” 第38章 干壞事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