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13節(jié)
如意扶了他一把,動作十分自然。 然而,她這一扶,青衣竟就恢復(fù)了精神,跪直身子,如大夢初醒。 “陛下,草民鄭氏,可證方才證人所言非虛,另還有幾份口供與證物呈上?!彼殿^道,“只請陛下看在老母年邁的份上,恩恕草民死罪!” 徐厚德終于是白了臉色。 “不,不可能?!彼?,“這絕對不可能。” 一個人醒來有可能是意外,但兩個人中毒之后都清醒了,如何解釋得通? 他心里盤了一遍又一遍,確認自己沒有任何錯漏,目光便死死落在了前頭的柳氏身上。 “她有問題?!?/br> 徐厚德看向君主:“陛下,她有問題!她一定不是常人,說不定是什么妖孽!” 君主看完青衣呈上來的口供和印鑒,并著沈岐遠搜集到的各項鐵證,看向他的目光也就失望起來:“事到如今,你怎么還敢狡辯?!?/br> “不,罪名卑職可以認,但此事蹊蹺啊陛下。”徐厚德指向柳如意,“此女身中猝麻草,卻絲毫不受影響,rou體凡胎怎么可能呢,陛下是知道猝麻草的厲害的!” “大膽!”君主沉怒。 徐厚德連忙匍匐在地:“卑職失言,但卑職是為圣體安??紤],請陛下先查此女?!?/br> 自星官言中他的帝王之命后,君主就極信鬼神之說。這世上既然有神,那自然也會有妖魔鬼怪。 君主的目光不由地遲疑起來。 沈岐遠眉心微斂:“陛下閱人無數(shù),難道還信此開脫之言?” “開不開脫的一查便知,沈大人心虛什么?!毙旌竦路创较嘧I。 沈岐遠收攏了手,面色不虞。 大乾請神驅(qū)鬼之道十分興盛,有些符咒對妖怪是當(dāng)真靈驗的。 余光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這人古靈精怪,機敏非常,或許…… 然而,視線里的如意臉色蒼白,眼眸左右晃動,似是慌了神。 是了,重臣宗室皆在列,她能有什么辦法。 沈岐遠下頷緊繃起來。 “來人?!本鹘K于開口,“帶這兩個人證過一道水門?!?/br> 水門是寶殿外廣場上的兩根雕龍柱,蓄水涌符而出,妖觸之則必顯。 如意側(cè)頭,哀哀地看向沈岐遠。 就這么看著她去??? 理智告訴她,沈岐遠只能看著她去,畢竟就算他再厲害,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動手也是后患無窮,并且以他所受之天命,只庇蒼生,不庇jian邪。 但她還是眨了眨眼,可憐又委屈。 替你來作證你難道不護著我? 面前這人似是在猶豫,垂下來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然而,她從他面前被帶走,衣裙掃過他絳紫色的官袍,跨過門檻、走下臺階、跪在了青石板鋪成的廣場上、被帶著符咒的水濺上了衣裙。 他都仍舊沒有動。 第18章 哦豁,惹毛了 其實不動才是沈岐遠,他若真動了,如意才要懷疑他是不是被什么東西附了體。 但,水淋上來的時候,她還是生氣了。 濕噠噠的符咒掛在她的發(fā)髻上,水珠順著她的衣襟落進去,在這燦燦秋陽之下也是涼得滲人。 那群人就在大殿門口看著,議論紛紛。 “這怎么能是妖孽呢,符水也無甚動靜。” “可她行止確實古怪,大乾女子多含蓄膽怯,哪有她這般敢上金殿當(dāng)人證的。” “聽說她名聲不甚好,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驗一驗也無妨。” 如意長眼冰寒,嘴角耷拉著往下抿。 倒不是氣這些惡言,反正早司空見慣,她是突然明白了,沈岐遠在臨安衙門偏袒她,不是因為怕她坐牢受刑,而是覺得她坐了牢就沒人來給他作證。 還真以為天上漏了縫,神仙動了心呢,不曾想倒是她看走了眼。 將一張要飛出去的符咒拉了回來,如意冷哼一聲。 雕蟲小技。 沈岐遠垂著眼,等了片刻便朝君主拱手:“是非曲直已經(jīng)明辨,徐大人不思悔改,反而自認向證人下猝麻草,請圣上裁斷?!?/br> 君主甚怒:“徐厚德辜負圣恩,置禁宮于險境,陷中宮于不義,著,抄沒家財,流徙雷州。” 他說完,又疲憊地補充了一句:“中宮有恙,莫去驚擾?!?/br> 瞧瞧,冷酷如帝王,心里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但他旁邊站著的沈岐遠卻是芒寒色正,一身清霜,看也不看她一眼。 “鄭氏身上還有罪名未清,要隨幾位刑部的大人回衙門?!钡颀堉系乃A?,小黃門上來低聲道,“這位姑娘已經(jīng)無別事,可隨小的去旁邊的朝露閣更衣?!?/br> “不必了?!比缫馄鹕?,拖著一身濕噠噠的裙子,冷臉道,“放我出宮便是?!?/br> 她本就瘦弱,衣裳被淋濕貼在身上更顯單薄,白得晶瑩的脖頸在秋風(fēng)里起了一層顫栗,背脊也微微發(fā)顫。 周亭川快步走了過來,焦急地道:“姑娘還是先更衣吧,這樣會著涼?!?/br> 如意望著他,譏誚地道:“我不過就是你們大人帶來宮里的一件證據(jù)而已,隨手用了隨手扔,管什么著不著涼?!?/br> 說罷撞開他的肩,跟著小黃門繼續(xù)往外走。 徐厚德的同黨們還要一一定罪,沈岐遠并不能離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東便門外。 如意沒回宗正別苑,大案已破,鋪子也回到了她手里,她徑直就去了供神街。 司商衙門的文書還沒到,會仙酒樓大門上依舊貼著封條,她瞥了一眼,一巴掌將門拍開。 濕噠噠的裙擺掃過門檻,眨眼就恢復(fù)如初,狼狽盡消。如意扶了扶髻上金釵,慢搖搖地走進去。 守店的小二張大了嘴:“東,東家?” 還沒解封就開門,是要獲罪的! 她姿態(tài)疏懶,不甚在意:“接下來幾日,想是有許多貴客到訪,你給我尋一間上好的客房,再拿些下酒菜來?!?/br> 小二還沒從她破門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只呆呆地點了點頭。 如意順手勾了一壇酒,漫步上樓。 “子晏,子晏?” 君主覺得稀奇:“剛破大案,又立奇功,你怎么不見高興,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沈岐遠回神,輕嘆一口氣:“臣只覺得,同黨不盡除,后患無窮。” 徐厚德一個人是無法建立起那么龐大的黑市的,更莫說除了明面上的買賣,還有暗地里售賣兵器糧草的生意,其中所涉之人,定都有不臣之心。 然而君主卻搖了搖頭:“子晏吶,為君者重權(quán)衡,而不是一味懲惡揚善。處置一個徐厚德已是敲山震虎,余下牽扯之人廣涉朝野,難道要都拖出去砍了不成?只要剩下的人不再有大動作,于社稷便足矣?!?/br> 沈岐遠擰眉:“刑部一眾要員為了搜集這些人的罪證,已經(jīng)奔波三年有余,更有人為此喪兄喪夫,喪子喪命?!?/br> 君主慈祥地笑了笑:“孤會為他們加官進爵,厚厚封賞?!?/br> 沈岐遠閉上了眼。 月光籠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上,那匾卻還是烏黑不亮,郁郁沉沉。 “大人?!?/br> 剛一出宮闈,周亭川就迎了上來,為難地道,“柳姑娘想來是生氣了。” 他面無表情地踏上車轅:“當(dāng)時境況,我若再袒護,才是害了她。” “您給屬下說有何用吶。”周亭川跟著坐上去,“她畢竟是姑娘家,淋那么一身水,您多少去哄哄。” 其實他不說沈岐遠也是打算去看看的,但這么一說,反而將他架住了。 他道:“她是什么人,我為何一定要哄?” 周亭川噎了噎,覺得好像也有道理,大人是何等人物,平日與人多說句話對方都要受寵若驚,怎么能紆尊降貴地去哄誰呢。 他點點頭:“也好,那便我替大人去吧。” 沈岐遠:“……” 他看向身旁這人,輕聲道:“上回讓你去義莊幫忙埋尸,你是不是覺得挺輕松?” 提起這茬周亭川就垮了臉。 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莫名其妙就被指派去埋尸,兩天時間埋了上百具尸體,累得他直想也挖個坑給自己。 “不輕松,很累?!彼噘赓獾氐?。 “那好,你回去歇息吧?!?/br> “多謝大人?!?/br> 馬車停下,落了個人又繼續(xù)往前走。帶過的風(fēng)揚起周亭川的衣角,讓他無比感動。 大人真好,這么早就讓他散值歸家,這樣的上司現(xiàn)在可難找了。 走了兩步,他才覺得不對。 大人去的方向怎么好像不是宗正別苑? 夜色漸深,從會仙酒樓二層的客房看下去,能瞧見遠處有一片小池塘,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如意倚在窗邊,正想看仔細那池子里是不是有魚在蹦,身后的房門就被推開了。 有人默不作聲地站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