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語很快把手機貼回耳邊，繼續(xù)聽著。

    常鵬還在電話那頭道：“她很恨范志遠，這你是知道的。她也很害怕他。當年你不愿陪她報警，不愿保護她，所以她一直沒能脫離范志遠的魔爪?！?/br>
    簡語的心跳得快，剛才那些不會被常鵬施加心理壓力的自信已經(jīng)瞬間消散，他不禁辯解兩句：“我沒有阻止她報警，我讓她去報警，但我不能陪她去，我不能出面?！?/br>
    “那她怎么敢呢？”常鵬問，“她當時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你是唯一能為她撐腰的人。你有人脈、有警界的關系，只要你說句話，只要你愿意為她出頭，范志遠早就被判死刑了。她只是一個孤女，而范志遠有錢有勢，她還剛被強jian虐待折磨過，你讓她怎么敢？”

    “我怎么為她出頭，她一直說謊，她為了讓我公開我跟她的關系，一直在說謊。我很肯定地說不能幫她處理，她馬上就當沒事發(fā)生過。我怎么相信她？”

    “何況你當時還在評職稱，在給你的岳父提名全國醫(yī)學貢獻獎奔走，你自己還有研究項目在競爭醫(yī)學科技獎?！背ｙi繼續(xù)攻擊他，“你當然不能為她出頭。你害怕警方查出來你的丑事，你怕你岳父知道?！?/br>
    “我后來知道了情況，我有給她一些建議，我有想辦法為她處理。但她很抗拒，她不配合?！?/br>
    “那都多久之后了，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不需要了?！背ｙi道：“教授，她已經(jīng)在魔窟里活過來了，用把自己變成魔鬼的方式。你讓她怎么配合你，配合你處理掉魔鬼，把她也一起處理掉嗎？”

    簡語閉了閉眼：“她一直沒跟我說真話?！?/br>
    “你選擇相信是因為那些假話對你最有利?！?/br>
    簡語道：“我后來看到范志遠竟然被捕，我就通知了鐘敏，我告訴過她我一定會處理好的?！?/br>
    “結果他一審被判無罪?！背ｙi道：“教授，范志遠出來一定會殺死鐘敏的。他知道你是鐘敏爸爸?！?/br>
    簡語整個人僵住。

    范志遠有仇必報。而他這么賣力地幫助警方將范志遠定罪。范志遠居然知道他是鐘敏的爸爸！

    那么，他當然不會放過鐘敏！

    “鐘敏從來不敢指望你。所以范志遠入獄后，鐘敏也積極做了一些準備。她原來跟著范志遠干的，我說的器官販賣就是跟著范志遠他們干的。我問了鐘敏，沒有你想得那么復雜，他們是把活人弄出去。不一定是器官，也許還有別的，鐘敏不管這些。她只想活下來，不但活下來，還能得到很多范志遠的配合和資源。我聽說范志遠喜歡做這些也是因為他爸爸。他勾結的黑市是他爸爸那個地方的，他就想做給他爸看。你知道他爸爸知道他是變態(tài)后就拋棄他了吧，只給他錢，但是不認他，不給他任何關愛。你聽著這事是不是很熟悉？范志遠還是個變態(tài)，殺人狂，而鐘敏卻這么優(yōu)秀，但你卻像對待一個變態(tài)一樣對她。”

    簡語說不出來話來，他甚至覺得無法呼吸。

    “鐘敏學習范志遠，她告訴我的，她學習范志遠，范志遠就會喜歡她，就同意讓她用他做研究。他們兩個人命運相關，惺惺相惜。但鐘敏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她學會了范志遠的那套組織機構，并拉攏人手，組建自己的團隊，她得把范志遠的人變成自己人，這樣如果范志遠想對她做什么不利的事，她能有個防范。但有一個人她沒辦法?！?/br>
    簡語知道他說的是誰，那個老王。

    “那個老王，劉施陽，他是范志遠的發(fā)小、鐵桿。他對范志遠忠心耿耿，甚至可以把命給范志遠。而且他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鐘敏惹不起他，所以就一直騙他?！?/br>
    “她騙他什么？”簡語問。

    “范志遠入獄后，通過律師通知老王和鐘敏，所以的生意都停下來，大家先散伙。等他出來了再說。老王很聽話，把自己的人散了，這兩年沒做什么事。就想等著范志遠出來后大家各奔東西，到國外去，躲幾年風頭。因為他們覺得被警察盯上了，就算范志遠出來了事情也不會了結?！?/br>
    “他們不笨，確實是這樣。”簡語道。他們被關陽盯上了，就算無罪釋放，也不可能往事隨風飄去。關陽是那種愿意耗盡畢生心力也要找到證據(jù)將罪犯繩之以法的警察。所以他才對關陽既敬佩又警惕。

    常鵬道：“但范志遠入獄對鐘敏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所以她繼續(xù)做事?！?/br>
    簡語終于沒忍住：“她想成為第二個范志遠嗎？”

    常鵬沒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她必須借這個機會擺脫范志遠的控制，她想要自由，想要尊嚴，想要好好活下去。”

    簡語有一堆道理可以講，但此時已經(jīng)無話可說。說什么都沒用了，時間不能倒轉，過去發(fā)生的事也不能回頭。

    簡語的一生在他腦子里瞬間過了一遍，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能倒轉，倒轉到哪一刻才能改變命運。

    是不要跟鐘麗談戀愛？但是因為鐘麗的介紹他才去聽了院長的課，后來他才成為了院長的女婿。

    是分手的時候得讓鐘麗明白他們真的不合適，他真的不愛她了，而不是他愛慕虛榮？及時發(fā)現(xiàn)鐘麗懷了他的孩子準備報復他？但他現(xiàn)在覺得，就算回到那一刻他也處理不好。

    就像他回到鐘敏成長的每個環(huán)節(jié)他也沒把握能處理好一樣。

    因為他真的沒辦法放棄現(xiàn)在的自己。

    他真的太喜歡醫(yī)學了，太喜歡研究大腦了，這是他擅長的領域。在這個領域他得到喜愛、得到尊敬、他是權威，他能得到的太多太多。他也太喜歡把最復雜的病癥解開，把病人救回來讓他們改善生活的那種幸福感覺。

    就如同他救回顧寒山，把她治療到能夠獨自生活一樣。

    那天她出院，他目送她上車，目送車子駛出新陽的大門，他知道迎接她的會是嶄新的生活，他內心的欣慰和幸福感，真的無法言喻。

    但是收獲這種幸福是有代價的，伴隨著巨大的痛苦。

    如果可以消除這種痛苦，也剝奪掉你的幸福，你愿意嗎？

    簡語不愿意。

    常鵬還在電話那頭說著：“如果范志遠發(fā)現(xiàn)鐘敏背叛他，鐘敏就死定了。法律沒辦法制裁他，所以鐘敏就要想辦法。但她還沒想到辦法，而老王已經(jīng)察覺了。老王一直追問鐘敏在做什么，估計就是因為這個。”

    簡語不說話。

    常鵬等了等，沒等到簡語的回應，他便繼續(xù)說：“鐘敏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得自保，所以她才一直跟老王周旋。如果不殺掉老王，估計就算老王不親自動手，也會跟范志遠說的。他們兩個，都不會放過鐘敏?！?/br>
    簡語咬著后槽牙，說不出話來。

    “怎么辦啊，簡教授?！?/br>
    第170章

    這是一個會要命的問題。

    簡語心跳仍快，但腦子卻清明起來。

    前面鋪墊了這么多，后面終于扔出了這么一個問題——如果不殺掉他們——還能怎么辦？

    是殺了人怎么辦？還是沒辦法了得殺人？

    簡語冷靜下來，跳出常鵬的描述，從他自己的角度重新去看了看鐘敏，也從他的角度，看了看與鐘敏在一起的常鵬。

    主觀感受并不代表客觀事實。每個人都會偏向對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鐘敏是個很聰明的人，常鵬當然也不傻。

    簡語終于開口：“我不是讓她出國嗎？路都給她安排好了?！?/br>
    如果真的走投無路，如果真的這么需要他幫助，為什么不順從他的安排離開？非要留在這里，還說自己沒想到辦法。只是想活下去，又為什么要殺顧亮，為什么要殺顧寒山？

    變成了魔鬼，才能在魔鬼手里活下來，這確實是一個好理由。可惜魔鬼范志遠對顧亮沒有興趣，要殺顧寒山，他也用不著別人來幫忙。

    簡語剛才說過的話又在他的腦子里蹦了出來：“她總是在說謊?！?/br>
    “她不愿意出去?！焙喺Z沒有順著他安排的路子去回復讓常鵬有些意外，但常鵬仍能應付，他道：“她說她太孤獨了。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沒有親人、朋友，她不愿意?！?/br>
    簡語保持著耐心：“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會安排你也出去，你們就在國外呆著，雖然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但總比在這里有各種風險，還會遭遇生命危險強?！焙喺Z頓了頓：“別忘了，就算沒有老王和范志遠，警方也不會放過你們的?！?/br>
    常鵬一時沒說話。

    簡語道：“連范志遠這樣的人都知道，識實務者為俊杰。他們都懂得被警察盯上以后不可能好過，他們都準備出來后就遠走高飛。你們兩個小屁孩賴在這里又想做什么？”

    “我是愿意走的?！背ｙi道?！暗艺f服不了鐘敏?！?/br>
    “那就是你得想辦法?！焙喺Z道：“我保證把你們兩個先后送出去，你們在國外重新開始。你們還能有工作，手里拿著研究經(jīng)費，生活一段時間完全不成問題。你們自己也要努力，繼續(xù)深造也好，找份新工作也罷，并不難。”

    常鵬沉默著。

    簡語道：“過去那些事對我來說非常遺憾，確實是有些錯誤，也有一些誤會，但時間不能回頭，我們都得向前看。總有一天，我會對外公開鐘敏是我的女兒，但我希望她能活著等到那一天。這是我目前最深切的愿望?！?/br>
    常鵬剛想開口說話，簡語緊接著又說：“如果你能一直對她好，好好照顧她，保護她，到了那時，你就是我的女婿?！?/br>
    常鵬把嘴閉上了。

    簡語頓了頓，又道：“我來處理范志遠的事?！?/br>
    常鵬終于逮住重點：“怎么處理呢？鐘敏覺得就算出了國也不會安全。她能出國，范志遠也能出國，老王也能出國。而且他們跟國外的那些地下□□有聯(lián)絡。到時我們可能還不如在國內安全?！?/br>
    “你們跟他們倆能一樣嗎？”簡語道：“他們一個還在看守所等著二審，一個正被警方通緝。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的結果是什么，可你們是自由的?！?/br>
    “那也得看著他們被消滅了的結果才能安心?！背ｙi道，“這是鐘敏說的。”

    簡語仍不接常鵬這話，他轉了個話題道：“說到老王，他約你見面，你不要去。不要冒這個險。他想要的回復并不是確認鐘敏做了什么，而是想了解你和我有沒有參與，到底知道些什么。要確認鐘敏對范志遠是不是忠誠不需要這么費勁，這么費勁只是為了確認如果他們干掉鐘敏會引來多大麻煩，會有什么人為鐘敏出頭，要不要報警等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們很清楚老王跟范志遠是鐵桿，老王卻不那么肯定鐘敏跟我們的關系。”

    常鵬一愣，忽然被提醒了。

    “如果想保住鐘敏，保證自己的安危，就得讓他們摸不清，就得讓他們有所忌憚。而且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老王需要幫助。每個人都會衡量利弊得失，老王也一樣。哪怕他有什么狠毒計劃，也會有想要的好處。這是跟他談判的目的，你千萬要搞清楚，別被他牽著鼻子走。”

    常鵬咬咬牙，道：“如果他堅持要見面呢？”

    “我會去見他。但他得等等?！焙喺Z道：“他既然是為了范志遠，那你就告訴他范志遠的案子警方有新進展，我可以幫他，讓他等。等我出院，我會聯(lián)絡他?！?/br>
    常鵬愣了愣，那他豈不是幫簡語拖到他出院就沒什么用了？

    常鵬便問：“那我還要做什么？”

    “我答應過老王給他們安排一個可靠的藏身處?！?/br>
    “嗯，在哪里？”

    “沒想到。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當初你們把胡磊藏在哪里？”

    “??？”常鵬一愣，答道：“我不知道啊?！?/br>
    “那你去問問，總有知道的人?！?/br>
    “怎么了？”

    “那地方老王知道嗎？”簡語問。

    常鵬忽然有些明白了，但他還不是很肯定。

    簡語道：“你問到了告訴我?！?/br>
    “行?！背ｙi再問：“還需要我做別的嗎？”

    “看好鐘敏，常鵬?！焙喺Z道：“我說得很清楚了。鐘敏好，你就好，鐘敏安全，你就安全。你要說服鐘敏接受我的安排，最好她能心平氣和地跟我好好溝通一次。不要爭吵，不要抬杠說反話，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次。”

    “我今天跟她談的時候，她并沒有想跟你見面或者通話的意思?！背ｙi很警惕。

    “在我這兒，你和鐘敏是一體的?！焙喺Z給常鵬吃定心丸，又道：“你要說服她。這就是你的作用。”

    “嗯，我知道了?！背ｙi應了。

    “還有?！焙喺Z繼續(xù)道：“不要再做任何危險的事，不要再挑釁警察，不要再去招惹顧寒山。無論你們從前做過什么，計劃還要做什么，全都停下來。有事一定要告訴我，我來做決定?！?/br>
    “我會跟鐘敏說的?！?/br>
    “常鵬?！焙喺Z壓低聲音，帶著警告的語氣，“全都停止這句話我之前就跟你們說過，還不止一次，你們當成耳旁風。麻煩越來越多，窟窿越來越大，現(xiàn)在連殺身之禍都冒出來了。你們清醒一點，這世上沒有完美犯罪，顧亮的死也不是。你們破綻百出還不自知，只有我會幫你們。但這也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如果你們仍然我行我素，我實在幫不上，沒辦法，就只能放手了。不過就是身敗名裂，家庭破碎，遭人白眼，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敲打我的心理承受強度，我也已經(jīng)錘煉出來了。也就是這樣而已，還能怎樣？”

    常鵬不說話。

    簡語道：“我最想做到的就是保護好鐘敏。但保護的方式有好幾種。你們再不聽話，我就把一切都告訴警方，警方把你們抓起來，范志遠和老王就傷害不了你們了?！?/br>
    常鵬咬牙。

    簡語又道：“又或者，你們出國去，遠走高飛，遠離這里的一切。你們自己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