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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懷嬌在線閱讀 - 懷嬌 第38節(jié)

懷嬌 第38節(jié)

    “娘子自己看看吧,想要取什么走?!?/br>
    薛鸝望著匣子里并不算太多的珠翠愣了一下,問道:“都在這兒了?”

    “不敢欺瞞,真是盡數(shù)奉上來了?!?/br>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中挑揀出了趙統(tǒng)贈予的金簪,而后緩緩呼出一口氣?!昂昧耍抑灰@一支,多謝店家?!?/br>
    對方已經(jīng)為她壞了規(guī)矩,收下她手里的簪釵時也沒有辭讓。

    薛鸝來不及與他多過寒暄,趁著天亮之前又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從山上一直走到鈞山王府,薛鸝的腿累得快邁不開,天色灰蒙蒙的,小雪像是細(xì)碎的柳絮,從蒼穹洋洋灑灑地飄落人間。她摸了摸凍到麻木的鼻尖,吸了口涼氣,想到方才匣子里的東西,心中不禁有些發(fā)酸。

    她并不怨恨阿娘將她的東西拿來當(dāng)了,畢竟她是獨(dú)女,倘若她不見了,阿娘孤身一人總要有個依靠,換些銀錢去買幾個鋪?zhàn)硬藕米屗蘸蟀卜€(wěn)。死物終歸是死物,寄予再多不舍也于事無補(bǔ),自己好好活著才是最緊要的。

    來魏府后她得了不少好東西,按理說當(dāng)出來自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滿了那個匣子,卻不想打開的時候里面的東西并未如她所想。她時常佩戴的簪釵玉環(huán)都不在其中,只有幾件顯然是不得她喜歡的,極少戴在身上,阿娘將她喜歡的東西都留下了。

    鈞山王府的側(cè)門打開,一眼便看到薛鸝纖弱的身體在冷風(fēng)中微微瑟縮。

    她眼眶微紅,淚眼婆娑?!胞Z娘有一事想懇求鈞山王?!?/br>
    魏玠的頸間與頰側(cè)都有樹枝與荊棘劃出來的傷痕,血跡混著一身的臟污,讓他顯得有幾分凄慘。與初次滾落山坡時的早有預(yù)備不同,這是他第一次在黑夜中毫無設(shè)防地跟著一個人。

    他鮮少有過這么狼狽的時刻,幾次都與薛鸝有關(guān)。他永遠(yuǎn)克制己身,漠視著世人在爐鼎中苦苦煎熬,如今輪到自己,方才知曉這種滋味的確極不好受。

    刺客不算太難對付,尋到魏玠也沒有費(fèi)太大的功夫。只是他畢竟夜里目不能視,無法四處走動,自然不知曉來者是敵是友,便時刻不敢松懈。手臂的劇痛讓他面色發(fā)白,如今衣袖濕透,早已分不清是泥水還是血跡。

    若他猜得不錯,這一次想對他下手的又是魏氏中人。

    只要是對他動手,便不至于找不到蛛絲馬跡。

    兄友弟恭并不是一族中的常態(tài),即便是和睦互助的魏氏亦是如此,世上總有人欲壑難平,想要一步步得到更多。魏玠風(fēng)光無限,仰慕者眾多,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他從前只是不曾計(jì)較,那些拙劣的伎倆不足以令他煩擾,如今這樣的自負(fù)也令他吃了些苦頭。

    魏玠帶薛鸝出府,正是猜到了有人會借刺殺他,待到有人前來相助之時發(fā)現(xiàn)薛鸝的存在,好讓他因此聲名掃地罷了。他早有應(yīng)對之法,正好趁此機(jī)會將薛鸝帶到人前,日后不再拘著她?;闀c喜服都已備好,帶她離開洛陽后他們便能成婚。薛鸝想要什么,他給她便是了,如此她才會真心喜愛他,只要他一個便足夠了。

    魏玠倚著樹干,聽到侍者傳來的腳步聲與呼喊后,他緩緩舒了一口長氣,有什么順著指尖往下滴落,他也無暇去顧及了。

    “屬下來遲一步,請主公責(zé)罰。”

    侍者掃了一眼,并非見到女子的身影,心中不禁疑惑,問道:“薛娘子不在,是否是……”

    “鸝娘應(yīng)當(dāng)無事?!彼恼Z氣顯得有幾分疲乏。

    侍者又說:“家主他們今夜在不遠(yuǎn)處設(shè)宴,聽聞公子遇刺便命人來搭救……”

    “人已經(jīng)到了?”魏玠嘆了口氣?!拔撼诳墒且哺鷣砹??”

    “是?!?/br>
    侍者猶豫了一下,又問:“那薛娘子……”

    “不必管她?!?/br>
    第54章

    冬日一早,趙郢便被家仆喚醒了,家仆小聲說薛鸝有事相求,請他去見上一面。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恍惚著又問了一遍,緊接著便猛地清醒了,被人擾了清夢的不滿也散了個干凈,連忙起身穿衣急急忙忙地去見她。

    踏出房門時看到漫天飛散的小雪,他步子頓了一頓,喃喃道:“下雪了啊,也不知父親那處如何了?!?/br>
    侍從附和道:“東南一帶不比洛陽冷寒,世子不必憂心?!?/br>
    趙郢點(diǎn)了點(diǎn)頭,腳步加快朝著正廳走去。

    待看見薛鸝后,他愣在原地,愕然道:“薛娘子,這是怎么一回事?”

    薛鸝發(fā)髻散亂,衣衫上盡是泥水。她面色蒼白地捧著一杯熱茶,眼眶泛紅,淚盈盈地朝他望過來。

    她一開口,嗓音便是微顫的哭腔,nongnong的委屈?!笆雷印屖雷右娦α?。”

    趙郢不禁啞然,快步走向她,薛鸝將趙統(tǒng)送的金簪奉上前,說道:“鈞山王說過,若我日后有事相求,只管奉上此物。我本不想挾恩圖報(bào),實(shí)在是逼不得已,只能來此求世子可憐我。”

    “你救了我阿爹,又是樂安的未婚妻子,若是不曾……”他抿了抿唇,嘆息一聲?!拔液显搯灸阋宦暠砩?,你若有難我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只是不知為何……”

    薛鸝是魏府的人,即便不回魏府,也要先去平遠(yuǎn)侯府求人,怎得會突然到鈞山王府來。趙郢不是傻子,阿爹中意薛鸝,偏偏如今薛鸝與梁晏有了婚約,二人的關(guān)系便有些窘迫了。能將薛鸝逼到這種境地,必不是尋常人。

    薛鸝可沒想著替魏玠遮掩,毫不留情地挑明道:“不瞞世子,鸝娘之所以失去蹤跡,并非我有意逃了這門婚事,而是被魏氏的大公子關(guān)了起來?!?/br>
    她面帶羞憤,語氣滿是悲痛:“他不滿我的婚事,特將我囚在了魏府不許我離開,還時常威脅羞辱于我。我哪里想到品行正直的大公子能做出這樣的無恥之事,無論我如何哀求都不能叫他生出半點(diǎn)惻隱之心。鸝娘受了此等羞辱本想一死了之,卻實(shí)在不舍宴郎……即便是死,我也要再見上他一面,直至今日我才尋到機(jī)會逃了出來。鸝娘孤身一人,已無人可求,只盼世子助我離開洛陽……”

    她抹著眼淚,露出手背上大大小小的劃痕,更顯得凄慘無助,即便是趙郢再如何堅(jiān)硬的心都被她哭軟了。

    趙郢與魏玠只是點(diǎn)頭之交,并不清楚他的為人,只是他聲名顯赫,便當(dāng)他如傳聞中一般是個謙謙如玉的君子,卻不曾想竟是人面獸心,背地里能做出這等事來。

    這件事實(shí)在是有些不可思議,趙郢僅憑薛鸝一人的話無法斷言魏玠好壞,然而她又實(shí)在可憐,語氣不似作假,何況還是他阿爹要護(hù)著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不管。

    趙郢猶豫片刻,安慰道:“實(shí)在沒想到魏蘭璋竟表里不一,薛娘子受苦了,既已經(jīng)逃出來,切莫再做傻事。樂安若知曉你平安,必定要欣喜若狂。只是……父親如今在外抗敵,不日后我也要離京去接蕓娘。途徑上郡,若是薛娘子愿意,便隨我一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聽到這樣的回答,薛鸝垂下眼,小聲道:“我只怕大公子心中不甘,日后仍不肯放過我,反倒讓我連累了宴郎?!?/br>
    趙郢也不禁苦惱,若魏玠當(dāng)真是這樣的人,以魏氏的權(quán)勢,梁晏的仕途只怕要?dú)г谒掷?。倘若薛鸝肯嫁與他阿爹,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現(xiàn)如今世上能讓魏氏有所顧忌的,除了當(dāng)今的夏侯氏,便只剩下他阿爹。

    趙郢想了想,說道:“薛娘子待我阿爹有恩,樂安又是舅父的獨(dú)子,阿爹必會護(hù)著你們。若實(shí)在擔(dān)心,不如先與我們?nèi)フ野⒌?,待在阿爹身邊,魏蘭璋有所忌憚,必不敢再對你下手?!?/br>
    薛鸝淚眼朦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作勢便要跪下謝過他,趙郢連忙扶住她,安慰道:“此事是我應(yīng)盡的本分,薛娘子行此大禮,實(shí)在是折煞我了。”

    趙郢命人對薛鸝的事三緘其口,又叫人帶她去洗漱歇息,自己留下來想法子。

    如今父親征戰(zhàn)在外,留他在京中本是為了安定人心,如今傳密信讓他離京,必定是生出了什么變故。他想獨(dú)自離開洛陽已是難事,又多了一個得罪魏蘭璋的薛鸝,路上必定要更加小心了。

    雪勢到了晌午已經(jīng)越來越大,山野都是白蒙蒙一片,地上也都積了一層白。

    馬車碾壓過雪地,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

    車簾被掀起一角,冷風(fēng)卷著雪花灌進(jìn)了馬車內(nèi)。

    魏玠的衣衫上混著血跡與泥水,分明狼狽不堪,卻不掩周身清冷氣度。下了馬車后,立刻有人迎上前。

    回到玉衡居時,醫(yī)師已經(jīng)在候著了,他正想上前替魏玠治傷,卻看到緊隨其后的魏恒陰著臉走入。

    魏恒冷呵一聲:“都出去。”

    魏恒在魏氏中極有威嚴(yán),他一發(fā)怒,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噤聲。

    “公子的傷勢……”

    “他咎由自取?!蔽汉汴幊恋拿嫔聣褐苄芘稹!俺鋈??!?/br>
    魏玠除了了手臂上的傷勢以外還摔傷了腿,走路時有些微跛,站立時的姿態(tài)卻仍是筆直。

    魏恒與平遠(yuǎn)侯不同,他鮮有暴怒的時候,更不會如平遠(yuǎn)侯一般動手打罵子女,正是因此,他每逢發(fā)怒??傄钊四懞?/br>
    魏恒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望著魏玠,面色陰沉得如同凝聚著一場狂風(fēng)驟雨的烏云。

    “跪下。”

    魏玠的腿上有傷,跪下的動作略顯艱難,更是會牽動身上的傷口,他卻如同無事一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你實(shí)話與我說,薛鸝的事,是否因你而起?!?/br>
    “是?!?/br>
    魏玠并未想隱瞞他,本來今日他要帶著薛鸝見過父親。事情已經(jīng)沒了扭轉(zhuǎn)的余地,他知曉自己會受到責(zé)罰,因此已經(jīng)訂下了婚書,甚至安排好了一切,她只需要靜待幾日……

    事情到了這種境地,的確讓他始料未及。

    魏恒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蘭璋,你實(shí)在糊涂?!?/br>
    “父親教訓(xùn)的是?!?/br>
    “此人果真是個禍水,梁晏娶她我本不許,既是他父親容許,我也不好多言。即便你如他一般被個俗淺女子迷惑,若能關(guān)著她當(dāng)做玩意兒也罷,卻不想你竟對她上了心,如今還叫她成了你的把柄……此回的殺身之禍,顯然是有人要借她發(fā)落你?!蔽汉愕恼Z氣中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他辛苦將魏玠培育成才,讓他成為世間無可挑剔的一塊美玉,如今卻因?yàn)橐粋€女子毀了他的品性,讓他做出這等不堪的事。

    “蘭璋知錯,請父親責(zé)罰。”

    魏恒面色不耐,冷聲道:“殺了她。”

    魏玠垂了垂眼,面容平靜。

    “是?!?/br>
    第55章

    寒風(fēng)卷著碎雪灌進(jìn)玉衡居的內(nèi)室,魏恒走出去,站在廊前仰頭去望漫天飛落的雪,眸中夾雜著些意味不明的情緒,許久后才悵然若失地回過神,扭頭看向跪得端正的魏玠。

    “蘭璋,過幾日……是你姑母忌日,記得去看看她?!?/br>
    “好?!?/br>
    刺客的事,魏恒知曉魏玠能處理好,不必他來cao心,因此也沒有過問,話盡于此,他也無法多說。

    魏恒走后,魏玠才緩緩撐起身,或許是手臂早已僵冷的緣故,竟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他回過身去,長廊的邊沿處也積了層薄雪,玉衡居又是一片寂冷的白。除了風(fēng)雪的聲響,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幾日前的溫情與嬉笑聲,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幻夢,他容忍自己沉溺其中,卻不想最后還是空落落的,什么也留不住。

    被薛鸝推下山坡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忽地閃過了很多畫面。時而是他年少時跪在祠堂中聽長輩們的教誨,時而是母親瘋癲地撕扯著頭發(fā),喉嚨里發(fā)出駭人的悲鳴,亦或者是漫長而漆黑的長夜,這些畫面破碎而毫無章法地拼湊在一起。

    他從前并不知曉人離別為何要如此悲痛,生離死別都只是命途中的一種,即便是人死去,也是超脫出了這繁瑣塵世,渡化一切苦厄。一切歸于虛無,便不會再有愛憎。

    偏偏他因?yàn)檠Z的離開,真切地感受到了憤怒,除此以外,還有許多陌生的情緒,咆哮著如同惡獸一般要占據(jù)他的理智。

    他是魏氏的魏蘭璋,也想做她一人的表哥。今日再看,原來不是薛鸝屬于他,是他徹底栽在了薛鸝手上,被她所牽制,然而薛鸝卻如此清醒,從始至終都不曾對他有過真心。

    父親說得對,他應(yīng)當(dāng)殺了她。

    他應(yīng)當(dāng)在最快活的時候便殺了她,將她剝皮拆骨吞吃入腹,讓她永遠(yuǎn)留在玉衡居,永不背棄自己的誓言。

    不比春獵之時的混亂,前一回有趙暨遇刺,反讓人混淆了對魏玠動手的刺客從何而來。因?yàn)槿硕妓懒藗€干凈,夏侯婧又一把火將刺客都燒成了焦炭,最后根本無從查起。此回卻不同,晉炤活捉了幾人,已經(jīng)關(guān)押在府中的地牢,等著魏玠前去審訊。

    既是他惹出的事端,自然也要由他來平息。

    想要將魏弛查出來并不是件難事,加之他與魏翎敗壞綱常的不倫之事,魏植對他失望至極,得知魏玠查到了魏弛頭上,尚未等他擺出多少證據(jù),魏弛便被押到了祠堂前跪下。

    短短的時日,風(fēng)雪也漸漸停了。

    祠堂被大火燒去了些許邊角,工匠已經(jīng)修補(bǔ)過,卻還是無法避免地留下了些許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