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28節(jié)
魏玠在魏恒之前回到了魏府,倒也不必時刻擔心被管教。薛鸝本來還想借魏恒來推拒他,這回卻是不能了,忍不住憂心若是魏玠叫她去了玉衡居,想要與她溫存該如何是好。 然而誰知他喚她來,竟只是想要查驗她的琴練得如何了。 薛鸝不精通音律,只是以練琴為名接近魏玠,自然不會勤勉地去學習你幾日下來絲毫沒有精進,甚至連態(tài)度都稱得上是散漫敷衍。尤其是……靠在魏玠身邊,她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心思全被這香氣勾了過去,無法做到專心。真是怪了……同樣的香,為何在魏玠身上便總覺著有所不同。 魏玠注意到她的分心,微蹙了下眉,提醒道:“鸝娘,你用心不專?!?/br> “或許是我當真沒有學琴的天分,畢竟如表哥一般的天賦卓絕的人只是少數(shù)?!?/br> “晉炤說你這幾日時常與樂安往來,今日還去了平遠侯府探望他,可是因他而分神?”魏玠坦蕩地發(fā)問,語氣里卻沒有不滿的意味,似乎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詢問,并未聯(lián)想到她與梁晏之間的情意。 薛鸝正愁著不知如何開口,如今魏玠先問,她立刻面色一變,愁悶道:“我自知與表哥相差甚遠,又豈是琴技能彌補的,即便琴練得再好又如何,旁人亦不會因此高看我。我與世子來往,不過是因他心地良善,不曾如旁人一般輕賤我罷了。留在府中,時刻都有人瞧著我,時刻都有人挑著錯,說我怎配染指表哥……” “府中的家仆如此,旁人便更不必說了,那些士族的郎君與女郎們,哪個不笑我是不自量力,等著看我日后被表哥拋棄……只有世子不曾輕賤我,還尋了機會安慰我。我在洛陽也算有個說話的友人……”薛鸝說著眼眶便紅了,肩膀也隨著抽泣而輕輕抖動,發(fā)髻上的蝴蝶小釵輕顫著,像是隨時要撲著翅膀飛走。 魏玠微皺著眉,說道:“我以為你并不在意旁人如何想?!?/br> 畢竟一開始是薛鸝自己說,便是為奴為妾也心甘情愿。 薛鸝猛地站起身,一雙淚眼怒視著魏玠:“那表哥如何想我,難道與他們有何差別?我一無所有,只求表哥愛我珍視我……可你總要娶旁人的,若是只當我是個消遣,日后不要我了,我豈不是成了一場笑話……” 魏玠方才還在詢問她,如今卻被她話鋒一轉,反成了被責問的那一個。 娶薛鸝嗎? 他并未不曾想過,只是薛鸝固然有趣,如今與她成婚,衡量之下卻未必值得,還要等往后看時局而定。 “暫且不能娶你?!彼肓讼?,如實答道。 薛鸝心中早有答案,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連掩飾的甜言蜜語都不說,聽到耳朵里還是有些惱火。 “說到底,表哥不過是拿我當玩物,又有幾分真心!”薛鸝說完,抹著眼淚沖了出去,讓旁人也都看到了她傷心氣憤地離開玉衡居。 魏玠坐在原地沒有動作,沉默片刻后,他才若有所思地側過臉,目光落在庭院高大繁茂的海棠樹上。 姚靈慧正因薛鸝的婚事而煩心,見她從外面回來了,立刻一把拉住她,不悅道:“此時才回來,又去了何處?是不是去玉衡居找那魏玠了?” 薛鸝面上淚痕未干,問道:“阿娘且放心,日后我再也不去見他了……” 姚靈慧聽她語氣低落,面色沉了沉,問道:“是有人說你不好了?” 薛鸝點點頭,悶聲道:“我自以為與表哥是兩情相悅,他卻未曾將我放在心上……” “你知曉便好,若你當真想通了我才算放心。”姚靈慧軟和了語氣,無奈道:“二夫人因你與魏玠糾纏不清,近日話里也不大高興,魏玠是日后的家主,絕不能因你德行虧損,待他的婚事定下了,莫說做妾,只怕你想留在洛陽都難。若此刻與他斷絕往來,你舅父疼愛你,必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薛鸝心中微動,低聲應道:“全憑阿娘的意思。” 鈞山王送來一封信給魏植,讓他看完后一整夜都沒能闔眼。 他在朝中左右逢源,向來不結仇敵,與趙士端的交情也不算深厚,本以為是朝政上的事務,誰知卻是找他討人的信。 二夫人見魏植夜深了還愁眉苦臉地坐在書案前,不禁問道:“究竟是何事,要你如此煩心?” “是趙士端的信”,他說到此處,面色更加難看了?!八庵辛他Z娘,想要娶她做繼室?!?/br> 二夫人神情大駭,驚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與魏植四目相對,臉色也都陰沉著。 魏植將信遞給她:“你自己看。” 二夫人看完書信,沉默良久,不滿道:“薛鸝倒是有本事,引誘了蘭璋不說,連鈞山王都與她早有情意……如今鈞山王主動討人,我們豈能為了她與人交惡?!?/br> 魏植正是因此才煩悶,嘆息道:“鸝娘好心救人,趙士端此舉也并非她能料想到的。若不是她與蘭璋兩情相悅,能被趙士端中意也不算什么壞事?!?/br> 鈞山王位高權重,妻子病逝多年一直不曾另娶,在朝中素有威望。且他高大健壯,面容英朗,愛慕者也不在少數(shù)。薛鸝嫁給他便是王妃,稱得上是一步登天,總比無望地癡戀魏玠要好。何況以如今的朝局來看,夏侯氏對魏氏虎視眈眈,若他說服鸝娘,成全趙士端的情意,往后便多了一份助力。 只是……若鸝娘不愿,他便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她們母女孤苦無依,千里迢迢來投奔,鸝娘還不顧性命安危去救他的女兒,他再去拆散她與蘭璋,實在是不仁不義。 魏植搖頭道:“不可,我聽蘊兒說過,她與鸝娘曾一同去鈞山王府赴宴,鸝娘膽小文弱,心思卻靈敏,未必不知曉趙士端對她的情意,只怕心中憂懼,一直不敢說出口。我更不能因此逼迫她了……” 二夫人無奈道:“蘭璋若是知曉此事必不會坐視不理。鸝娘是我們二房的人,未能管教好她,兄長本就心中不悅,此番絕不能將蘭璋牽扯進來。不如先替她定下婚事,既回絕了趙士端,也好斷了她的心思?!?/br> 魏植左右思慮,仍覺得這么做會傷了鸝娘的心,然而也想不到旁的法子,得罪趙士端已是必然。只好點頭道:“不必急著逼她,相看些模樣端正,家風嚴苛的郎君,莫要那些崇尚玄虛,整日喝酒清談不務正事的紈绔。待相看好了與慧娘商議一番?!?/br> 二夫人早就在替薛鸝相看好人家了,只是魏植不開口,她也擔心因此讓蘭璋不悅,一直沒有送到姚靈慧手上,如今正能派上用場。 一大清早,桃綺院的寧靜便被姚靈慧的斥責聲打破。 二夫人將精挑細選的郎君名帖都送到了桃綺院,二夫人看人十分用心,每一位郎君都出身不凡,與薛鸝相配綽綽有余,姚靈慧欣喜地拿去與薛鸝看,誰知她卻絲毫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 姚靈慧以為她心中還在想著魏玠,便將她狠狠罵了一通,氣得薛鸝摔門而出,銀燈忙焦急地跟上她。 薛鸝心中惱火,步子走得很快,銀燈小跑著跟上前,安慰道:“娘子若是不愿,去求一求大公子吧,他不會看著娘子嫁人的……” 薛鸝聽了便更覺煩躁,冷聲道:“你回去,莫要跟著我?!?/br> 銀燈想到薛鸝對魏玠的一片癡心,如今人人都攔著不許她與魏玠相愛,不由地替她難過,仍碎碎叨叨地說些寬慰她的話。 薛鸝只覺得她聒噪,嘆了口氣快步穿過小徑,然而在望見不遠處的人影后,她的腳步不禁頓住,緩緩慢了下來。 銀燈說著說著,自己先紅了眼眶,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夫人明知娘子喜愛大公子,怎能逼迫娘子與他人結親……” 前方沉默已久的薛鸝突然提高音量,語氣悲憤,聲音顫抖道:“不用再說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人人都瞧不上我……表哥才不會管我死活,何必再去讓他為難!” 她說完后甩開銀燈朝另一處跑去,銀燈忙呼喊著去追趕她。 等意識到薛鸝去的方向有一處小湖后,銀燈的呼喊聲都急得變了調(diào)。然而不等追上薛鸝,便見她半點不猶豫地沖到湖邊跳了進去,噗通一聲,水花四濺,銀燈嚇得魂都要沒了。 “娘子!快來人??!”銀燈急得掉眼淚,正要跳下去將薛鸝撈起來,便有一道身影從她身邊掠過,而后又是一聲落水的巨響。 緊接著她便聽到幾人慌忙喊道:“世子!世子落水了!” 薛鸝落入水中的時候,心里竟冒出個好笑的念頭來。 大抵是她與水投緣,凡是落水,總能牽扯出不小的事來。 只是從前落水的時候,或多或少她都有些害怕,萬一出了差錯,她也是會溺死的。 唯獨這一次,她跳下去的時候心中含著隱隱的期冀。她知曉梁晏會如同多年前一般毫不猶豫地跳下來,攥緊她的手帶她回到岸上去。 梁晏坐在地上渾身濕透,五指卻攥緊薛鸝的胳膊不肯松開,臉色也尤其嚇人。他臉上還在滴水,也不抬手去擦,只死死地盯著面色蒼白的薛鸝,咬牙切齒道:“為了一個魏蘭璋去尋死,沒了他你便活不成了嗎?” 薛鸝眼睫上還掛著水珠,眸色濕潤,楚楚可憐地眨了眨眼,顯得柔弱無辜,讓他再說不出一句重話?!澳闩c他并無不同……看似對我有情,心里卻不過視我為玩物?!?/br> 她說完后,淚珠又不住地往下掉。 梁晏愣了一下,而后氣憤道:“我何時視你為玩物了。” 薛鸝微微仰起臉,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表哥愛我,又不肯娶我。世子愛我,便甘心退婚娶我嗎?” 梁晏甚至沒有猶豫?!昂谩!?/br> 他下頜還在往下滴水,模樣分明十分狼狽,眼神卻堅毅嚴肅,似是怕她不信,他又重復了一遍。“只要你愿意,我明日便去退婚,一切過錯皆由我一人承擔。” 第39章 “你生得是美是丑與旁人何干,日后若誰欺辱你,切莫忍著,盡數(shù)還回去?!鄙倌昝骖a上的水珠尚未擦去,卻先替薛鸝抹去了臉上的水,一雙眼熠熠生輝,像是聚了天上的星辰。“何況你這眉眼生得多好看,待日后面上的紅瘡好了,定會是個美人。” 那一年薛鸝十三歲,姚靈慧正在忙著爭家業(yè),薛珂許久不曾歸家,她已經(jīng)忘了父親的模樣。叔伯家的小郎帶人欺辱她,將她的魚燈踩爛,又將她推到了水中。 薛鸝從前也有過還手,只是她打不過,又沒人幫她一把。被撈上岸以后,她嚇得一直發(fā)抖,盡管對方語氣溫柔地安撫她,她也只會抽噎著掉眼淚,最后連道謝的話也沒有說出一句,那人便急著離開了。 后來回了家,她一路去問,才曉得那是洛陽來的郎君,高門望族出身,不過是順帶路過吳郡。 她再去想法子問,終于得知他姓梁,單名一個宴字。 梁晏匆匆離去,并不知曉她的姓名。而薛鸝默默記了他許多年,除了她自己,誰也曾不知曉。 地上都是水漬,薛鸝眼里也蓄了層水,梁晏的身影因此而模糊了許多,與她記憶中的少年逐漸重合,以至于讓她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似乎眼前的畫面是一場夢。 直到銀燈焦急又惱火地小聲喊她:“娘子莫要說傻話!” 薛鸝咳嗽了一聲,淚盈盈道:“表哥已經(jīng)傷了我的心,世子莫要戲弄我?!?/br> 梁晏回答的十分急切?!拔医^不辜負你?!?/br> 她的眸子像是被雨水沖刷過后的琉璃,明凈透亮,折射出細碎的亮光。 “鸝娘愿意相信世子,還請世子……莫要負我?!?/br> 在場的侍者們都不敢吭聲,梁晏也忘了自己來魏府的本來目的,安撫過薛鸝后便急著先去退婚而離開。有人臉色復雜地看著薛鸝,目光中既有同情又有驚愕。即便是銀燈也只當她是傷了心,一時間沖動才會說出這種話,梁晏一走她便扶著薛鸝安慰她。 薛鸝任由銀燈說話,自己只柔弱地低泣。她知道,一日之內(nèi),她因魏玠跳湖尋死的事便會傳播整個魏府,而后無論出于任何原因,舅父都會對她心懷愧疚,為了補償而加倍地待她好,她的婚事便不至于被輕易定下,即便她強硬地要求嫁與梁晏,魏植也會盡力滿足她,并且替她向平遠侯說好話。 魏恒便更沒有理由要阻攔了,梁晏搶了魏玠的大好婚事,他依然待梁晏這般好。如今魏玠終于能夠擺脫她的糾纏,又能讓梁晏高興,應當正合他的心意。 只是梁晏與周家退婚不是小事,恐怕沒那么容易,平遠侯必定不會輕易應了他的意思,若是梁晏冷靜過后心中失悔,她的處境便會極為窘迫。然而她總是愿意相信梁晏的,倘若他會因此失悔而辜負她,便也枉費她多年的喜愛,一些白眼與譏諷換她看清心中所愛,還算是值得。 薛鸝在腦海中細細盤算過后,甚至能想到眾人會如何議論她,直到身旁的銀燈忽然出聲問道:“娘子這話要是讓大公子聽見了,他心中定是要不好受的……” 她這才想到還有一個魏玠……心情也隨之變得五味雜陳。 不好受又如何,她與魏玠本就不是一類人,即便現(xiàn)在費心討好他,往后也是要彼此厭棄的。魏玠才華蓋世,衣冠舉止都能引起洛陽名士爭相效仿,而她除了有幾分美貌,不過是個泛泛之輩。她喜歡會笑會帶她策馬去踏青去看流螢的梁晏,而不是如神像一般被高高供起的魏玠。 魏玠又不是傻子,總不好真的信了那番情話情話,以為她當真能為他生為他死。 薛鸝回到桃綺院的時候,渾身都濕淋淋的,姚靈慧本要對她發(fā)火,怒罵聲卻在見到她這副模樣后堵在了嘴里。 “你這是做什么?” 銀燈解釋道:“娘子方才跳湖自盡,被平遠侯府的世子救起來了……” 后面的話,銀燈猶豫了一番,去看薛鸝的眼神,也不知該不該說。 薛鸝平靜道:“阿娘,梁世子說愿意娶我為妻?!?/br> 姚靈慧瞪大眼,驚異道:“魏恒的外甥?他與你什么干系,他不是有婚約了嗎?” “他說了,明日便去退婚?!毖Z說到這里,語氣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雀躍?!鞍⒛镎f我該答應嗎?” 姚靈慧本不信的,此刻反倒逐漸冷靜了下來,眼神探究地打量了薛鸝好一會兒,確定她沒有作假的意思,才問道:“他當真不是在玩弄你?” 二夫人替薛鸝相看了再多的好郎君,又哪里比得上一個梁晏。既無兄弟姐妹爭奪家產(chǎn),又不需要多少族親去應付,與魏氏更是關系匪淺,梁晏長得英俊瀟灑,除了奪人所好這件事上讓人詬病,便不曾聽人說過他有什么陋習。 “自然不是了?!毖Z答完后,便見到姚靈慧眼眸微動,似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這件事你莫要管,先看那梁晏如何打算,切莫叫他給誆騙了?!币`慧說這話,便是對這門婚事極為滿意的意思,只是如今梁晏沒有上門提親,她不敢貿(mào)然推了二夫人挑好的人。 薛鸝說完,姚靈慧便全然忘了她尋死跳湖的事,只催促著要她回去換身衣裳,連安撫的話都沒又多說兩句。 銀燈見二人說話也不敢打攪,一直到薛鸝回房換衣裳才敢問她:“大公子怎么辦,娘子不管他了嗎?” 薛鸝若無其事道:“你若是舍不得表哥,我可以向他求個情,送你去玉衡居侍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