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25節(jié)
薛鸝猛地站起身,沒好氣地看向魏玠,說道:“我便說阿娘急著要尋我,你偏不信,如今好了,這都尋上門來了?!?/br> 魏玠寬慰了她兩句,送她到了院門前。好在姚靈慧對薛鸝再氣不過,對待魏玠也依舊是副好顏色。 回到桃綺院以后,薛鸝被罰跪了半個時辰。姚靈慧才告知她,是二夫人心中不滿,當(dāng)著眾人的面讓她好生管教薛鸝,她可謂是丟盡了臉面,誰知回到院子,薛鸝又失了蹤影。 薛鸝這才得知,這次不知是何緣故,魏蘊(yùn)并未替她隱瞞,而是直接讓姚靈慧到玉衡居尋她。 想必是她與魏玠往來多日,魏蘊(yùn)看在魏玠的面子上不曾與她計較,如今積怨已久,再不想替她隱瞞,倒也是人之常情。 薛鸝的兩個侍女也因她受了責(zé)罰,姚靈慧吩咐桃綺院的侍者將她看緊,不許她再出院門半步。除次以外,姚靈慧也閑下心,特意留在院子里看住她,不許她與魏玠再有往來。 薛鸝并不在意這些,過幾日魏玠便要去冀州,姚靈慧又會放她出去。這幾日將她關(guān)在院子里,也省得她再去尋借口避開魏玠。 比起薛鸝的事不關(guān)己,銀燈反而比她更為憂心,替薛鸝梳發(fā)時都忍不住嘆息。 “眼看大公子要去冀州了,一別好些時日不能相見,娘子便不想去見他一面嗎?” “我如今連院門都出不去,如何與他相見,你既真心替我著想,不如替我給表哥送一封書信。” 若是她記得沒有錯,梁晏時常在接近午時的時候才到魏府來,正好她在屋中閑來無事,不如讓銀燈去試試能否撞見他。 “倘若路上遇見了平遠(yuǎn)侯府的梁世子,便請他將書信代為轉(zhuǎn)交,以免叫阿娘知曉你去了東院?!?/br> 蟬鳴聲攪得人心煩意亂,梁晏初任三公曹,有許多卷宗需要整理,偏偏魏氏與朝堂各曹息息相關(guān),他不得不來魏府尋找從前的記錄。 被一個侍女叫住的時候,他努力辨認(rèn)了一會兒,也沒能想起對方的名姓,直到她說:“梁世子可是要去玉衡居尋大公子?” 他想說不是,然而看到婢女手中的信箋,話又突然哽在了喉嚨處吐不出來。 “是你們娘子給他的信?” 日頭似乎更烈了,刺得他眼睛都在發(fā)澀。 一直到侍女轉(zhuǎn)身離去,他仍站在原地。侍者似乎對他說了什么,他并未聽進(jìn)去,目光落在被花汁染出胭脂色的信紙上,鬼使神差地將信箋送到鼻尖輕嗅。 一股若有似無的甜香,極為淺淡,又令他無法抑制地想起了些畫面。 在寂靜的山野,他伸手去扶薛鸝,玉衡居的廊前,她撲到了他的懷里。信封上的香氣,同她身上的甜香如出一轍。無論她寫給魏玠的信是出于何意,此刻都因?yàn)檫@香氣多了幾分旖旎的意味。 不過是一張信紙,竟也要細(xì)心地熏了香,再用花汁染出顏色。 梁晏笑得有幾分無奈,薛鸝竟肯為了魏玠花費(fèi)這樣多的心思。想到她一見到魏玠便雙眼發(fā)亮的模樣,能讓魏玠動心似乎也并不算怪事,倘若他是魏玠…… 梁晏眸色暗了暗,手指有些發(fā)緊。注意到信紙被他捏出了折痕,又有些愧疚地?fù)崞叫偶垺?/br> 他平復(fù)了心緒,抬步朝著玉衡居走去。 一直到魏玠離開洛陽,薛鸝依舊被關(guān)在院子里不許外出,魏蘊(yùn)也不曾來過桃綺院。待他走后,姚靈慧總算放了心,眼看乞巧節(jié)到了,便放薛鸝同府中的娘子一起出府游玩。 被關(guān)了好幾日,薛鸝再見到魏蘊(yùn),依舊是笑盈盈的。 魏蘊(yùn)本面色陰沉地瞥了她一眼,見她面上沒有半點(diǎn)怨懟的意思,不耐道:“你笑什么?” 薛鸝若無其事地去挽魏蘊(yùn)的胳膊,說道:“好幾日不曾見過蘊(yùn)jiejie,心中實(shí)在想念,如今見了便覺得歡喜,為何不能笑?” 魏蘊(yùn)臉上一紅,惱道:“我早先與你說過,你若再與堂兄往來,日后便只管與他好,莫要再來找我?!?/br> 往后想要攀上平遠(yuǎn)候府,少不了要魏植幫扶,她自然不會傻到惹得魏蘊(yùn)不快。薛鸝垂下眼,故作憂愁道:“jiejie說的并非沒有道理,這幾日阿娘也教導(dǎo)了我許多。從前是我癡心妄想,表哥身份尊貴,亦如天上的云霞,豈是我這般出身可以染指的……往后我會聽jiejie的勸告,忘了這份不該有的心思。” 她說著便擠出了幾滴眼淚,眼眶也逐漸泛了紅,魏蘊(yùn)以為是自己的話說得太重,又安慰她:“不必妄自菲薄……” 她頓了頓,說道:“你也不算太差?!?/br> 不等薛鸝附和,她又安撫似地說:“凌波湖今夜可以賞花燈,吳郡想必沒有這樣的景致?!?/br> 乞巧日是除了上元節(jié)以外,街上最熱鬧的一日。滿街都是花燈與行人,擠擠挨挨幾乎要邁不動步子。然而即便是再擁擠的街道,一見到魏氏的車馬,行人與攤販都朝著一旁散去,替他們讓出過路來。 洛陽最大的酒樓,亦是觀景最好的位置。 梁晏迫于父親威逼,只好帶著周素殷一同出來游玩,然而她的臉上同樣看不出多少情愿,也只想與閨中密友一同游玩,二人上街后走了沒幾步便各自散去。梁晏在酒樓與友人宴飲,室內(nèi)悶熱難忍,聽到焰火的乍響聲,他便獨(dú)自離席,到高臺之上想要散散酒氣 能在今夜登上這座酒樓的人非富即貴,高臺之上已經(jīng)零星聚了好幾人,都在小聲地交談著。 站在高處能將凌波湖的景致一覽無遺,夜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有河燈在湖面上漂浮,看著像是星火墜入了湖水中。 他嘆了口氣,不禁低聲呢喃道:“星分對景呈新曲……” 身側(cè)冷不丁冒出一道人聲。“燕坐青燈掩映間?!?/br> 聽到熟悉的聲音,梁晏的心跳似乎都凝滯了一瞬,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扭頭朝身側(cè)的人看去。 薛鸝笑盈盈地望著他,笑道:“世子原來也在此處?!?/br> 梁晏嗓子有些發(fā)干,愣愣地望著她,問道:“方才那句詩……你是如何得知?” “從前在吳郡的時候在一本詩集上見到,也不知是哪位名士的詩,我心中喜歡便背了下來,不想世子竟也知道這首詩,我們果真有緣?!?/br> 焰火升至高空,夜幕中開出一片火樹銀花,將黑沉沉的天幕在霎時間照亮。 梁晏沒有去看焰火,只出神地看著薛鸝,極小聲地向她說道?!岸嘀x。” 這一刻,好似也有焰火在他心中炸開,明亮璀璨又帶著灼人的熱度,足以驅(qū)散他郁結(jié)心中的陰霾。 薛鸝望著風(fēng)景,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但她無比清楚梁晏此刻在想什么。 她為了討好魏玠,曾經(jīng)背下了他所有詩集,自然也能將梁晏的詩文倒背如流。 第35章 魏玠隨手寫下的辭賦被人人傳誦,而身為他好友的梁晏即便文采斐然,被提及時也總是會有一句“雖略遜魏蘭璋”。 魏玠總是什么都好,因此只要與他站在一處,旁人都要顯得黯淡無光。 很少會有人將梁晏的詩作編撰為詩集,他年少時略顯稚拙的舊詩更是鮮為人知。 父親不知曉,他敬仰的舅父也不知曉,周素殷更是從未在意過。 唯有薛鸝看見了,她還記了很久。 好似他多年前無意栽種的花,旁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卻有一個姑娘途徑后,笑盈盈地說了喜歡。 忽然間,他感到一種酸澀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開,再然后,又像是有溫水灌進(jìn)了他的胸膛,讓他的身體開始逐漸發(fā)暖。 薛鸝沒有去看梁晏的表情,她站在此處可以看到洛陽街市的燈火匯聚為川流,耀眼的焰火升空后照徹這沉沉夜幕。 而她即使不去看,也知道她的心上人正在望著她想著她。 從吳郡到洛陽,隔著千山萬水,她來到了梁晏的身邊,如今終于也要走進(jìn)他心里。 “鸝娘!” 魏蘊(yùn)扭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薛鸝和梁晏站在一處,忙走近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而后警惕地望著梁晏,沒好氣道:“你為何也在此處?” 梁晏知曉魏蘊(yùn)因?yàn)槲韩d而厭惡他,倒也不計較,仍好脾氣地說:“我年年今日都在此處,這話當(dāng)是我問你。” 見魏蘊(yùn)臉色不好,他笑道:“我們擺了酒宴,幾位娘子也在,此刻焰火看罷,不如去飲上兩盞桑落酒?!?/br> 魏蘊(yùn)雖不喜梁晏,卻不至于要打人笑臉,見他好聲好氣的,便也不想掃興,拉著薛鸝一同去酒宴。 席上的人一見來人是魏蘊(yùn),紛紛替她騰出位置。因?yàn)檠Z與魏玠的傳聞,也時不時有人好奇地打量她,薛鸝裝作看不到他們的目光。 梁晏坐在薛鸝身旁不遠(yuǎn)處,正在同友人說笑,不知聽見了什么,笑得肩膀都在抖。 酒至正酣,眾人也都將規(guī)矩拋在了腦后,唯有座上幾個出身魏氏的郎君,仍在桌案前正襟危坐。有人敲著酒盞唱歌,也有人喝得醉醺醺還搖搖晃晃地踏地而舞。 有人來與魏蘊(yùn)說話,不知不覺間便將薛鸝擠到了梁晏身旁。好在桌案夠大,眾人都坐成一團(tuán),倒也不是什么要緊事。 薛鸝的裙裾層層疊疊地垂散著,像是木芙蓉的花瓣。 梁晏克制著讓自己不去看她,以免露出異樣讓人察覺,反再壞了她的名聲。然而及時不去看她的臉,視線卻觸到了壓在他衣袍上的榴紅裙角,艷麗的紅與月白交疊。 他喉間微動,似乎有一股燥熱逐漸升騰,讓他的臉頰也在發(fā)燙。 梁晏慌亂地別開眼,扭過頭去與友人交談,卻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話,支吾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拿起酒盞飲酒,想要掩飾面上的無措。 杯沿觸及唇瓣,清冽的酒水流入口中尚未咽下,他卻感受到袖子被人扯了扯,側(cè)過臉去看向薛鸝,她欲言又止,神情略顯羞澀,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但說無妨?!?/br> 她稍稍湊近了些,冰涼的發(fā)絲滑過他的手背,讓他的手忍不住顫栗了一下。 薛鸝將聲音壓得很低,用袖子微掩著面容,以至于梁晏看不見她得逞地彎了彎唇角。 “世子方才……用錯了酒盞。” 她說完后,梁晏的表情明顯地僵了一瞬,他立刻去看方才用過的玉白酒盞,果不其然,杯沿處還有一層淡淡的口脂,此刻還覆了一層水痕,顯而易見是他的杰作。 梁晏的臉迅速發(fā)紅發(fā)燙,他啞然了好一會兒,才慌忙給她賠罪?!笆俏已圩玖耍€望鸝娘你莫要怪罪,我……我并非有意?!彼呎f邊去拿自己的酒盞。“離得太近了,我當(dāng)真是無意……” 薛鸝低下頭,輕聲道:“不打緊的,世子莫要因此壞了興致才好……” “這話該我說才是?!?/br> 人聲嘈雜,二人之間的交談沒有被旁人聽去,然而他卻滿心都是這件事,只覺得那酒盞都燙得嚇人,再不敢拿起來。友人見到他面色異常,朗聲笑道:“樂安今日是怎的了,才喝了不過十合酒,臉已經(jīng)紅成這副模樣?!?/br> 梁晏羞惱地反駁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偷看薛鸝的表情。 薛鸝神色自若地咽下一口酒水,心口處卻也熱得厲害。 從酒樓各自散去時,眾人皆是一身酒氣。魏植管教嚴(yán)格,魏蘊(yùn)難得晚歸一次,心中忐忑不安,愁眉苦臉地扯了扯裙子,說道:“還望今晚莫要撞見父親,若他聞到我這一身酒氣,定少不了十遍家訓(xùn)?!?/br> 薛鸝安慰她:“舅父若是要罰,我必定幫jiejie擔(dān)下來,不讓你一個人受著。” 魏蘊(yùn)心底好受了些,拉著她上了馬車。 夜色已晚,街市上仍有不少往來的行人,馬車走得極慢,薛鸝掀開車簾去看過路的行人,好奇地打量各式各樣的花燈。吳郡也有燈會,只是不如洛陽熱鬧,花燈的模樣也大不相同。 那時父親行商出了事,薛氏的人都當(dāng)他死了,紛紛上門指責(zé)阿娘是災(zāi)星,她也連帶著叫人欺辱,加上那時她生得瘦弱,面上長了不少難看的紅瘡,出去看花燈叫薛氏的幾個同輩撞見了,搶了她的魚燈不說,還一同推搡嘲笑她,后來她便不曾去看過花燈。 “洛陽的燈會比起吳郡如何?”魏蘊(yùn)見她看得出神,便好奇地問她?!翱捎胁煌帲俊?/br> “燈樹千光照,自然是吳郡不能比?!彼p笑一聲,答道:“若說不同,在吳郡之時可沒有jiejie與我一同賞燈。” 魏蘊(yùn)愣了一下,輕哼一聲,說道:“你慣會說些哄人的話?!?/br> 二人說話間,馬車逐漸停了下來,車夫扯住韁繩后,家仆敲了敲車壁,為難道:“二位娘子,夏侯氏的郎君把路攔住了?!?/br> “夏侯氏?”魏蘊(yùn)與薛鸝不約而同地皺眉。 不等魏蘊(yùn)問清是哪一位郎君,小窗的竹簾便被人用劍挑了起來。 夏侯信坐在馬上垂眼朝里看,窺見薛鸝的臉后愣了一下,隨即便得意地笑了起來?!扒莆矣鲆娬l了,這不是那翻臉不認(rèn)人的小娘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