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15節(jié)
第22章 薛鸝摔得有些發(fā)懵,被魏玠撈起來的時候還在抹眼淚。 她偷瞄了眼魏玠的表情,哪有丁點憐香惜玉的樣子,分明是鐵石心腸。 “薛娘子好生歇息?!蔽韩d說完后再次想走,這一次薛鸝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薛娘子還有何事?” 薛鸝哭紅的眼角噙著淚,面上也像是覆了層粉霞的似的泛著紅。 “你是不是……心中還想著那位周氏的女郎?” 她問話的時候五指扣得很緊,像是生怕會被他甩開。見魏玠沉默不語,她傷心至極,顫著聲問道:“便是她已經(jīng)與人定下婚約,你還是……還是只念著她一人?” 魏玠想到她方才的冷淡,似乎找到了原因,微斂著眉任由她哭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從何處聽說的?” 見他不反駁,薛鸝微仰起臉,一雙手還扒著他的手臂,她的墨發(fā)披散在肩側(cè),不施粉黛的臉頰上染著紅云。 “鸝娘當(dāng)真處處不如她嗎?” 她問話的時候,水潤的眸子像是含了清冽的泉水,既純澈又勾人。一縷烏發(fā)在前胸蜿蜒而下,貼著雪白的肌膚落入松散的衣襟中。 魏玠微微移開眼,淡聲提醒:“薛娘子,你逾矩了?!?/br> 魏玠與周素殷之間是他的私事,連魏府中人也有意不去提及,旁人更沒有資格過問。 薛鸝仔細(xì)地觀察魏玠的表情,想從中找出一絲一毫的難堪亦或是低落,然而他正如往常一般,溫和到挑不出一絲錯誤,像是沒有脾性的石像。旁人遇上這種事,必定要心生怨恨,哪里還能與搶了自己婚事的人做知己。 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只有輕薄魏玠,才算是觸及他不可忍耐之處。興許是他心高氣傲,旁人都入不得他的眼,因此即便是周素殷他也從未放在眼里。 薛鸝低下頭,眼淚砸在魏玠的手背和袖緣,她盯著暈開的水漬,忽然出神地想,魏玠這樣的人也會哭嗎?他總該有傷心難過的時候,難道也要時刻持著儀態(tài)風(fēng)度,將一切喜怒都壓在心底嗎? 她實在是好奇,這樣的人哭起來是什么模樣。 她正出神時,身上忽然一暖,是魏玠拿起一件寬大的外袍為她披上。 薛鸝神色微動,緩緩坐直身子,低落道:“周娘子……便如此好嗎?” 周素殷出身望族,被人眾星捧月般地長大,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的東西,她薛鸝卻費盡心機,千方百計都不未必能觸碰。 “于我而言,你與她并無不同,不必妄自菲薄?!蔽韩d平靜的語氣,仿佛沒有任何安慰的意思,只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答案。 薛鸝濕潤的眼睫顫了顫,正想再說些什么,便聽到了房門處的動靜。 藥已經(jīng)煎好,銀燈端著藥碗不知該不該上前,魏玠看了她一眼,說道:“把藥送進來吧?!?/br> 黑褐色的藥湯還散發(fā)著熱氣,薛鸝才將藥碗接到手中,便因那難聞的氣味兒偏過了頭,忙不迭地將藥碗放下,皺眉道:“不喝也罷?!?/br> 她平日里不常喝藥,僅僅是聞到這股氣味便覺得要喘不上氣,喝進去必定會惡心到幾日吃不下飯。 方才還楚楚可憐掛著眼淚的人,此刻掩著鼻子面露嫌棄,倒是一點傷心之色也沒了。 “良藥苦口,趁熱喝了?!蔽韩d的語氣像是一位嚴(yán)肅的長輩,薛鸝被他的目光淡淡一瞥,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個不懂事的稚子。 薛鸝心虛道:“太燙了,我會喝的,表哥不是還有事嗎?” 話里甚至隱隱帶了幾分不耐。 魏玠的確有離開的意思,然而聽到薛鸝這無異于趕人的話,心中也升起了一絲不悅。他用手觸了觸碗壁,溫聲道:“正好,再放便要涼了。” 薛鸝第一次如此煩躁魏玠的多管閑事,她不滿地端起藥碗遞到唇邊,古怪的氣味直沖鼻腔,以至于她端碗的手都顫了一下。而后便聽到魏玠悠悠道:“是怕苦嗎?” 薛鸝朝魏玠看去,他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似乎在欣賞她喝藥時的窘態(tài)。 多半是對她在藏書閣羞辱他的事懷恨在心,此刻見她不好受便覺得解恨。 薛鸝屏住呼吸,一口氣喝盡了整碗湯藥,辛而苦的藥汁入口的那一瞬,難聞的氣味填滿了口鼻,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她被苦得直掉眼淚,強壓下反胃的欲望后猛灌了兩口清茶,這才漸漸緩了過來。 “不打攪你歇息,我先走了。”魏玠替她牽了牽垂落的被角,語氣中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愉悅。 魏縉手里握著一支修好的珠花,正躍躍欲試地在桃綺院的門外往里看,猶豫著待會兒見了薛鸝該說些什么話,他回過頭小聲地問侍者:“我的發(fā)髻可還端正?” “郎君豐神俊朗,無需憂心這些?!?/br> “你說她還記得我嗎?我去見她會不會太突兀,可是聽聞魏禮……” “魏縉?” 背后忽然傳來一道人聲,魏縉的話戛然止住。 “兄……兄長?!蔽嚎N看到來人,險些被嚇得跳起來。 魏玠在他們這些小輩眼中,有著如同父親與師長一般的威嚴(yán)。魏縉一見他出現(xiàn)在此處,不禁瞪大了眼,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行禮,恭敬道:“見過兄長?!?/br> “不必多禮。”看到他手中的珠花,魏玠眼眸微沉?!澳銇硖酵Z娘?” “鸝娘……”魏縉愣愣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稱呼,神情也隨之無措了起來?!拔摇衣犅勊渌?。” 魏玠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fù)崞揭滦渖系恼酆??!八呀?jīng)歇下了?!?/br> 魏縉悻悻地朝桃綺院里看了一眼,失落道:“那我還是不去打攪她了?!?/br> 說完后,他欲言又止地瞄了眼魏玠,想問卻又不敢問。 魏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翱墒怯惺孪雴栁遥俊?/br> 魏縉深吸一口氣,仍是沒敢問出口,喪氣道:“無事?!?/br> 無奈之下,他只好隨著魏玠一同離開,路上始終沉默不語地想著薛鸝的事,連腳下的臺階都沒看到,一不留神栽進了花叢。 魏玠早先注意到了,只是并未提醒魏縉,而是任由他摔了進去。 薛鸝的手段并不高明,魏縉為了她魂不守舍,只能怪自己心志不堅,輕易為女色所惑。 只是…… 她未免太過三心二意……竟連引誘人這種事都不肯從一而終。 他讓醫(yī)師朝她的藥里多加了半兩黃連,已經(jīng)算是留了情面。 魏禮被魏蘊拉著離開后,本想去找魏恒請教一篇策論,卻不想正撞見梁晏從魏恒的書房中出來。 梁晏隔三差五來到魏府,幾乎將此處當(dāng)做了自己家,甚至在魏玠的玉衡居有一間房特意備下留給他用。魏氏各支門風(fēng)雖不盡相同,魏恒與魏植這一脈確是出了名的方□□中上下都遵規(guī)守矩挑不出錯來,梁晏不是個安分的性子,能在魏府來去自如還不受管教,多少是身為舅父的魏恒授意。 魏禮看到梁晏唇角的淤青,眉頭微皺了一下,問道:“這次又是什么緣故?” 梁晏本想扯出一個笑,卻因為嘴角的傷顯得笑容有幾分扭曲 “我隨陳溫他們?nèi)チ艘粓銮逭剷?,三日不曾歸家。父親他認(rèn)為我整日無所事事,學(xué)這些不堪大用,一心要我去邊關(guān)磨煉幾年,日后好上陣殺敵,我不愿意,便這這樣了?!?/br> 梁晏想入的是三公曹,他始終認(rèn)為,刑獄若不能做到公正清白,小到讓百姓心寒,大到腐壞國之根基。而如今三公曹上坐的人大都尸位素餐,夏侯氏把持朝政,朝堂混亂不堪,大小官吏紛紛以權(quán)謀私,又何談公正廉明。 他不想上戰(zhàn)場也有私心,他無法想象用刀戟刺穿旁人腸肚的畫面,更不愿和父親一般割下敵軍的頭顱掛在馬鞍上。 梁晏苦笑道:“父親贊賞蘭璋的才智,他十五歲用計解了凌州之患,我比不得他臨危不亂的風(fēng)采,更不如他有過人的智謀。只是我想留在洛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br> 魏禮不知如何安慰他,許多世家子弟都視魏玠為楷模,背后少不了族中長輩的言語敲打。平遠侯則是出了名的,幾乎處處要梁晏做到最好,偏又愛拿魏玠做比對,反倒是魏恒對待梁晏寬容許多。“你不如去找兄長,他或許能替你說上幾句話?!?/br> 魏禮頓了一頓,提醒道:“不過他此刻應(yīng)當(dāng)還在桃綺院,你興許要在玉衡居等他回去?!?/br> “桃綺院?”梁晏疑惑地問道:“那是何處?” “是薛鸝的住處,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她?!蔽憾Y神色復(fù)雜,壓低了聲音說道:“兄長待她似乎不一般?!?/br> 梁晏眉梢微挑,笑道:“的確有聽過一些傳聞,我只當(dāng)是假的,難不成確有其事?” “兄長的事我哪里敢問?!蔽憾Y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探一探?!?/br> 第23章 梁晏在玉衡居等了不算太久,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往日無事的時候,魏玠常在此處彈琴,清風(fēng)竹影伴隨著曠遠琴音好不風(fēng)雅。 自他與魏玠相識,他便是這副衣不染塵的矜貴模樣,似乎一切事物都無法干擾他,喜怒都顯得寡淡。即便魏玠時常被外人稱頌,也只有他清楚,換做常人是沒法子與魏玠深交的。不過是看起來寬仁溫厚,實則克己慎行到了一種涼薄的地步。 仍記得幼時的他偷偷養(yǎng)了一只細(xì)犬,因為父親不喜,便送到了玉衡居托付魏玠照看。那只細(xì)犬在玉衡居好生活了一年,他也時常去找自己的細(xì)犬玩鬧,誰知后來此事被父親得知,父親認(rèn)為他陽奉陰違不說,還想禍害魏玠修學(xué),便去魏府要求魏玠將細(xì)犬交出來。 換做是旁人,與那只細(xì)犬朝夕相伴,無論如何也該生出惻隱之心,然而魏玠竟也覺著自身有錯,與他的父親賠禮后便果斷將細(xì)犬交出,眼睜睜看著它被打死在了階下。 后來大夫人的病愈發(fā)嚴(yán)重,醫(yī)師說她命不久矣,府中上下都為此憂慮,魏禮年紀(jì)尚小,一提到此事便眼眶發(fā)紅,唯有魏玠作為嫡長子,依舊如往常一般,面上找不出一絲傷心難過。 梁晏實在忍不住問起,魏玠則平靜道:“身非汝有,又何患。圣人常言‘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f物本就一府,何必為生死傷神。” 話雖如此,病重的到底是他生母,即便圣人的話再有道理,從他口中說出也難免也讓人覺得太過涼薄。 梁晏不喜魏玠的性情,偏又情不自禁效仿他,仿佛是他的影子一般,處處跟在他的身后,又處處不如他。 當(dāng)初他以為魏玠對待周素殷是有幾分情意,最后卻發(fā)現(xiàn)也不過如此。薛鸝雖然生得貌美,魏玠卻不是目光短淺之人,那些傳聞他從未當(dāng)真。 等魏玠回到玉衡居的時候,梁晏正由侍女幫著上藥。 平遠侯常年習(xí)武,下手失了輕重,長|槍打在梁晏的后肩,留了一條極為駭人的淤青。梁晏聽到魏玠沉穩(wěn)的腳步聲,幽幽地嘆了口氣,頭也不回道:“若我阿娘還活著,必不會讓父親如此待我?!?/br> 魏玠極少聽人提起這位姑母的生前事,只知她是個貌美而溫婉的女子,只可惜自幼口不能言,才嫁與了當(dāng)時出身并不高的平遠侯。 “這次又是因為何事?”魏玠在他對面坐下,身上還沾染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梁晏湊近輕嗅,而后睨了他一眼,問道:“看來你在薛娘子的房里留了有些時辰?!?/br> “你想說什么?!?/br> “你當(dāng)真對她有意?”梁晏盯著魏玠的眼睛,想從中窺出一絲不同。 魏玠答得毫不猶豫。“你多想了。” 梁晏不依不饒道:“既如此你又為何會去看她,不過是二房的遠親,與你并無多少干系,從前可不見你如此熱心腸?!?/br> “薛娘子生了熱病,魏蘊為她找醫(yī)師,恰逢撞見我?guī)еt(yī)師回來,她既喚我一聲表兄,去探望也是無可厚非?!?/br> “你帶著醫(yī)師……”梁晏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什么,眉頭緊緊皺起?!熬四缚墒巧碜佑植缓昧耍俊?/br> “不算好?!蔽韩d放下筆,想到榻上形容枯槁的母親,心中也隱隱地苦惱了起來。若母親能放下生死,反而能早日得到解脫,明知活著痛苦,卻又焦慮死去,不過是折磨自己。 梁晏幼年喪母,魏恒于他而言既是親人也是亞父,舅母更是意義非凡。然而自舅母病后便久居在后山修養(yǎng),外人一律不準(zhǔn)探望,連魏玠也只有得了魏恒的允許才能去見上一面。 “許久不見,已經(jīng)不大記得舅母的模樣了,也不知再見她能否認(rèn)出我來?!绷宏陶卣f完后,打量了魏玠片刻,忽地壓低聲音,說:“你帶我去見一面,莫要讓你父親知曉?!?/br> “不可?!蔽韩d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