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現(xiàn)在想起來,李慕云記得,自己身體逐漸好轉,是在十七歲那年。那一年,正是肅王決定帶著趙氏的兩個親生兒子到安東赴任的一年。那一年間,李慕云不知怎么的,他的病痛忽然減輕了,連食欲都跟著增長了不少。而他從一個病弱少年,成長為如今頗具名望的長安貴公子,也只用了一年。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快,而正是這種頑強到讓李慕云本人都驚訝不已的生命力,令他看到了生命中蘊含的無限生機。 他想活。比任何時候、任何人,都更想活下去。 黑暗中,李慕云的身子時不時的就要抽搐一下,他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唯獨這一身的寒意,在止不住的向外擴散。 范三剛一進屋,就在李慕云身旁點上了火爐。那火雖然嗆人,但人不會被煙味嗆死,卻會被這冬夜的嚴寒凍死。范三沒見過像李慕云這樣身體虛弱的人,但他知道人冷了,就得幫他取暖。范三點上了爐火,又抱來被褥,把李慕云裹了個嚴實。一宿過去,李慕云身上漸漸的不再抽搐了,可他人卻始終沒能清醒。 “曹哥,他這樣……” 清晨,面對前來查看的曹易,范三的臉色并不好看。他只是個在普通不過的長安百姓,人死了,對他來說,是要背負責任的。 “范三,你倒是劫來了個祖宗?!辈芤椎谋砬榈贡确度p松不少,“這小子脈象比一般人都弱出許多,我看要是不請大夫,就這么耗著,他活不了幾天?!?/br> “那……那我去請!”范三聽罷,轉身就要出門,卻被曹易一把拉住。 “誒……三兒,別請老苑頭兒,去神農(nóng)館找盧大夫,讓他帶藥來。這小子身上帶的東西可不是尋常玩意兒,他身后肯定會有尾巴來追,你回來的時候,可得小心點。” “曹哥,我懂?!?/br> 范三匆匆跑出破屋,而曹易則盯著李慕云那張蒼白容顏,看了又看。 李慕云真正開始甦醒,是在次日晚上。那時,范三請來的盧大夫已經(jīng)給李慕云喂下了好幾碗湯藥,這兩個人日夜不休的在他身邊照顧著,到底是把人從鬼門關上給拉回來了。夜?jié)u深,李慕云緩緩睜開眼睛。他腦內還帶著混沌不清的悶痛,但好歹,意識恢復了,就連暈倒前面對曹易時的那份緊迫感,也迅速爬上心頭。 他提防著,微微睜開眼,卻見到那個身材短粗的范三坐在自己身邊,手里還拿著個草編的團扇,時不時幫他扇去不遠處火爐里溢出來的煙。 “爺,您總算醒了!” 瞧見李慕云睜眼,范三激動萬分。 “盧大夫說了,您這身子骨最忌諱受累受凍。這話雖然不該我說,但這大冬天的,又是過年,您外出連個下人都不帶,也實在太亂來了些?!?/br> 聽著范三這么一番話,李慕云倒有些愣了,他花了好一番力氣才發(fā)出聲音,嗓音也嘶啞著。 “何時輪到你來說教我了?若不是因為你……難道我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李慕云也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力氣,愣是要在病中擺出個老爺架勢來。而范三居然還真就聽了李慕云這話,低下頭,愧疚之情不脛而走。 “您是貴人,小人本也沒資格跟您說這種話,但此事關乎性命,范三這才不得不多說一句。” “行了……” 李慕云xiele氣。他也看出來的,這范三就是個當下人的命,自己如今已是階下囚的身份,他還要講究這些個高低貴賤的講法兒。不得不說,有時候下人,還真就只能當下人。 “你一口一個貴人,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何身份?” “爺昨夜里剛一來就暈了,我們如何能得知您的身份?但我們老大說,您身上帶的東西,絕不是尋常百姓能拿到手里的,再加上那日在東市見到您……我猜,您定是貴胄出身無疑?!?/br> “呵呵……這話倒沒錯……那既是你們老大說的,他可說過要如何處置我?” “我早與您說過,我們曹老大不取人性命。長安城中的權貴都惜命,只要能保命,便萬事好商量,老大便是看準了這點,才敢叫我們在東市一帶動手劫人。” “所以呢?他就要通過他那套判斷好壞的辦法,來決定對待我的方式?” 李慕云仍然不以為然,范三表情則頗為無奈。 “爺,您這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啊,曹哥不殺人是不假,但這大過年的,我們也不想在坊里鬧出人命來。我們這群人,只是歸義坊中的一幫貧民而已,靠著曹老大的手段發(fā)些富貴人家的橫財,也都只是為了能在長安城中活下去。您就別折騰我們,也別折騰自己了,您好生養(yǎng)病,曹哥可怕您就這么死了,還一直提防著您家人帶人來圍,在外面布置了好一番 ?!?/br> “呵……那個曹易會怕這個?況且我家人若是要來圍剿……早就來了,哪還會容你們等到現(xiàn)在。” 對于范三的憂慮,李慕云始終不以為意。他雖然才剛剛從昏睡中清醒,但他腦中的記憶可沒有出現(xiàn)絲毫混亂。曹易這人不簡單。按理,此人不該害怕殺人,他不殺,只不過是出于某種原因。有可能就像范三說的那樣,曹易為了不叫這一幫貧民也被官府認定城匪徒,所以竭盡辦法的去拉攏被自己虜?shù)酱颂幍娜速|,減少暴露的可能性。 但李慕云覺得,一個匪首,他既然敢干,就沒道理不敢認。曹易不會害怕官府亦或是任何勢力前來追殺。倘若他顧慮,也一定不是為了自己才顧慮,他很有可能是為了這一群幫助他劫人的坊民,才顧慮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