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趙禎呢？你也不準(zhǔn)備讓朕見他？”穆昭帝眼中最后一點(diǎn)希冀隨著白秉臣的話黯淡下去，“你是怕他知道，朕的死，是你一手在背后cao作的？”

    “陛下若真的想要見太子殿下，便不會到此刻才說了。”白秉臣溫聲道：“更何況，陛下是久病成疾?！?/br>
    “好，好?！蹦抡训垲H為悲涼地笑了兩聲，語氣陡然犀利起來，似是用盡了他最后的力氣厲聲道：“白秉臣，既然你選擇了趙禎，便牢牢地記住你當(dāng)初選擇他的初心！”

    他死死地抓住錦被，努力地想要支起半個身子看他，卻因?yàn)榱咧荒苊銖?qiáng)地轉(zhuǎn)過半個身子，可一雙渾濁的眼中迸發(fā)出了往日的華光，似鷹一般牢牢地鎖住他，像是在用這樣的眼神逼迫他答應(yīng)。

    白秉臣沉靜地看著穆昭帝，深深地俯下身子，對著他做了最后一拜，“臣謹(jǐn)遵陛下教誨。”

    他久久伏著，沒有起身。

    他能聽見重物落在錦被上的沉悶聲響，隨即是重重的喘息聲，穆昭帝極輕地落下一句話，他的話音太弱，白秉臣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

    他似是自語般地呢喃了一句，“天生一代人，自了一朝事......”

    白秉臣貼近床頭，屏住呼吸確認(rèn)這游絲般的聲音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可等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慢慢地抬起頭，穆昭帝已經(jīng)合上了眼，在他因病消瘦的臉上白秉臣竟然看到了一絲安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秉臣輕手輕腳地去拿他枕頭下的圣旨，摸到一半，愣住了。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兩封旨意，枕頭下只有一個卷軸。

    ......

    “我一直不清楚那句話是不是我的錯覺......”白秉臣擰著眉頭，從那段記憶中抽離出來。

    聽完這件事，梅韶說不出什么，前面穆昭帝的懷念之語還可以歸結(jié)于人在將死之前習(xí)慣回顧自己的一生，可最后那一句若有若無的話卻更像是一種囑托，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勉力箴言。

    可他怎么會向一個殺死自己的臣子說這樣的話......

    白秉臣側(cè)過身子，對上梅韶的眼睛，道：“或許，這才是先帝真正想要告訴我的話?！?/br>
    他的眼中漫過濃郁的悲傷情緒，問道：“你知不知道景王身死之前，也說過一句話。”

    梅韶愣了一下，想起在落楓齋中凌澈說的話，眼中頓時涌上了不可思議的情愫，緩聲道：“他說......”

    “我輸給的是天命！是黎國的天命！是黎國的天命需要一個趙禎，而不是本王就比不上他趙禎！”

    兩人顯然都想起了趙玨自刎前放肆大笑時的狂言，彼時看只覺得景王臨死之前大放厥詞，是不甘和憤慨，如今想來，卻是徹骨的悲涼。

    兩人眼中皆是一黯。

    “我選趙禎是因?yàn)樗麄涫芟鹊劾渎?，完全沒有接觸到輔帝閣的可能，在諸皇子中，他是最干凈的，也是最能下得了狠心去奪位弒君的。”

    沉默半晌，梅韶道：“父親戎馬一生，恪守軍令如山，若沒有君王授意，他不可能倉促之間兵發(fā)蒼山?！?/br>
    他們表面上說的不是一件事，可兩人皆讀懂了對方想要表達(dá)的意思。

    在看清真相的瞬間，白秉臣心中震顫難以描述，手心發(fā)出微微的汗。

    “所以，蒼山之變確實(shí)是先帝的意思?！泵飞匾е酪蛔忠痪涞卣f著，“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下明旨去處理這件事了，便私下用了什么法子，傳信給了父親，父親這才.......”

    言至此處，梅韶微有哽咽，半晌才道：“可他心中真的明晰衛(wèi)洮是什么樣的人，何故要拖到那個時候，何故要在一切都覆水難收的時候，才想起父親，叫他帶兵清剿......先帝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攥緊了拳頭，身子因?yàn)闅鈶嵍⑽l(fā)抖。

    白秉臣默默地包住他成拳的手，安撫地輕輕拍著，眼中也有情愫微微波動，“或許他真的是到了那個時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br>
    白秉臣輕嘆一口氣，慢慢道：“他臨終的時候，和我說的最多的便是景王趙玨和皇后母家俞氏，他說俞家雙將攻破李氏部族的那年是他最快活的那年，我也記得在《黎史》上有書，‘勤元二十二年，黎軍占李氏部族，拓北境十二城。帝大喜，封俞廣鋮為忠正侯，其子俞佑為華明將軍，贊二人為黎國雙壁?！?/br>
    “除了開國皇帝沿襲下來的四大軍候以外，黎國再未封過其他軍候，俞廣鋮是唯一一個。只是天公作亂，往后不過五年，黎國雙壁接連隕落。先帝那時又是何種心境？悲苦之后，一念之差輕信衛(wèi)洮，求取長生，之后荒誕種種，都是真?？勺詈髴已吕振R，一念回頭，也是真。只不過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穆昭帝十二歲登基，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也曾敬佩過開國帝王，誓要做一代后世稱贊的明君。他娶了俞氏為后，二十歲時有了趙玨，他的嫡子生來聰穎，勤勉刻苦。穆昭帝幾乎是花了全部的心血在培養(yǎng)趙玨，他是君王亦是嚴(yán)父。

    他不信黎國三百年必衰的哀言，不信地方偶爾上報而來的天生異象、地裂斷石，他只信自己的手中之權(quán)，麾下之兵，堅定地覺得只要他勵精圖治，黎國便會回到穆烈帝盛世之時。

    他興修水利，開通漕運(yùn)，秣兵歷馬，欲開北疆。

    他懷揣著最高的熱忱，他有最值得相信的兵將，有最張揚(yáng)的年紀(jì)，也有最愛的人常伴身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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